汪先生虽有夸张之意,不过孙七也委实刁蛮,大有非要对方跪下认出之势。
傅慎时不疾不徐道:“先生过来,我有一主意,你拿去应付他。”
汪先生附耳过去,殷红豆想听,却被傅慎时一个眼神给瞪开了。
傅慎时说了好一会儿,汪先生先是拧着眉头,随后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不住地点头,最后忧色转为笑色,直起身道:“我立刻就去。”
待汪先生走了,时砚推着轮椅进来,将傅慎时送去了雅间,殷红豆跟着过去,追在傅慎时身后问:“六爷,您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
傅慎时在雅间里阖上眼皮,道:“乔三不好相与,我与六皇子算是两清了,今后若要走得长远,必要接近二皇子,此举不过是到二皇子跟前的敲门砖而已。”
殷红豆脑子转了几百圈儿,却只明白了傅慎时的用意,却未明白他的计策是什么。
傅慎时当下逐人,道:“我要歇息了,你去屏风外,不要打搅我。”
殷红豆撇嘴退出去,躺在榻上冥思苦想。
不出半个时辰,汪先生就进来了,他禀道:“六爷,孙七郎君走了。”
傅慎时似乎睡去了,并未应声。
殷红豆睁开眸子轻手轻脚地走到汪先生身边,问道:“先生,六爷到底跟您说了什么?”
汪先生为难地笑着,傅慎时既有意避着殷红豆,他也不就不便告诉她了。
汪先生为难地笑着,傅慎时既有意避着殷红豆,他也不就不便告诉她了,便只好小声道:“姑娘还是去问六爷吧。”
第60章
傅慎时在雅间里小憩起来之后, 便吩咐殷红豆收拾东西, 回庄子上去住几天。
秦氏多疑,在长兴侯府里虽未敢看傅慎时的腿,事后未必不会生疑,待她闲下来之后, 恐怕会悄悄派人到庄子上来看一看。
以防万一, 傅慎时这些日还是回庄子上去住得好, 而且庄子上比赌坊舒服, 于他的腿而言更有益处。
主仆三人一道上了汪先生替傅慎时新制的马车,新车宽敞舒适, 轮椅上下方便,花费了上百两银子,车夫正是王武本人,他身强体壮, 驾车稳妥,而且由他驾车,傅慎时不至于暴露行踪。
马车后面除了放着傅慎时日常用的东西,还有厚厚的账本。赌坊和其他铺子已经开业近一个月, 这次回庄子上,殷红豆也不能闲着, 总完了账, 傅六还要与汪先生一道, 拿盈利来的银子做其他打算。
马车在天黑之前出了出了城, 到庄子上的时候, 天都黑透了。
赌坊里一楼有王文和馆里的兄弟,二楼有汪先生,王武夜里就宿在庄上的院子里,供傅慎时差遣。
一行人回了庄上,廖妈妈立刻就赶进后院伺候,问傅慎时的腿好不好。
傅慎时说了句“好”,便问廖妈妈:“长兴侯府里可有人来过?”
廖妈妈神色一慌,她以为傅慎时开始惦记家了,眨了眨眼睛,“嗯”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马上就腊月了,夫人估摸着正忙,等过几天夫人总有来看您的。”
她仔细地打量着傅慎时,但见他脸上没有失望和伤心之色,才微松了口气。
傅慎时也察觉到了廖妈妈语气里淡淡的揣摩之意,便道:“无妨,没人来也清净。天色不早了,廖妈妈回去歇着吧。”
廖妈妈笑了一下,回前院倒座房,让儿子媳妇烧水送过来。
夜里傅慎时洗漱过了,盖着厚厚的毛毡毯子,抱着手炉,坐在同脚盆旁边,点灯夜读。
殷红豆在跨院里洗了澡,便抱着厚厚的被子到了卧室,铺在屏风外的小榻上。
时砚在另一间跨院里洗澡,眼下内室只有傅慎时与殷红豆二人。
两人隔着一扇苏绣的屏风,灯火昏黄摇曳,透过柔暖的烛火,能看见彼此大概的轮廓。
殷红豆披着衣裳,抱着两个热水袋子走到傅慎时的床边,扔进去给他暖床。
傅慎时没由来冷了脸,便使唤道:“过来给我倒杯茶。”
殷红豆提起脚盆里暖着的热茶,倒了一杯给傅慎时,她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还跟她因为孙七的事儿较劲儿呢。
劝退孙七之法,殷红豆越是想问,傅慎时越是不说,她真不问了,他又不乐意。
殷红豆到底是个做丫鬟的,自然要拿捏好傅慎时的心意,她便坐在铜盆旁边的小杌子上,烤着火,仰脸笑道:“六爷,奴婢智不及您,您就告诉奴婢,您到底是怎么让汪先生劝走孙七爷的吧?”
傅慎时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两分,他放下书,挑着眼尾瞧了殷红豆一眼,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道:“乔三的话,你可还记得?”
殷红豆点了点头,道:“大概记得。”
“那‘船虽然沉了,却并非没有活口。孙七做了件蠢事,受他父兄责骂’这句话你听出来什么了?”
殷红豆拧眉琢磨着,道:“也就是说,沉船之事,虽然人物俱毁,但不是没有突破口,还有一个活人,而孙七的父兄已经找到了这个活人?”
傅慎时微微颔首,道:“走私之事,只是船上的普通活人还不足以定朝中二品大员的罪,一般人就算是活着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殷红豆反应过来,道:“而且乔三既提了这个活口,必然是双方都紧盯着的人,那这个重要的活口,是不是身上还带着重要的物证?比如账册一类?”
“不错,也唯有账册、名册这样的要紧东西留在活口手上,才会令两党之人全力追击。其他的呢,你还能看出什么?”
殷红豆思忖片刻,咬了咬唇,道:“孙七做了蠢事……他不会是把这个活口给弄死了吧?”
傅慎时摇摇头,道:“若是孙七弄死了这个活口,前提是他能抓到这个活口,若是孙家人抓到了,根本不会落到孙七手上。”
“那就是要抓,但是没抓到,又被孙七给打草惊蛇吓跑了?!”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是事情并非没有回旋余地,所以他父兄才责骂他,否则他就没有机会到赌坊来发泄了。”
殷红豆抬眸问道:“什么回旋余地?”
傅慎时右臂微曲,搁在炕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殷红豆。
殷红豆从下往上看,似乎瞧见他的嘴角是向上稍弯,带着浅浅的笑意,再看他的眼眸,星子漆黑,奕奕有神。
他道:“大皇子既要船沉,便没打算留下活口,结果整艘船还剩下一个活口,并且带着证物,你说大皇子党人还会留他吗?或者他还敢信大皇子吗?”
她答:“不会,不敢。所以他只能想法子投奔二皇子的人,他知道孙家归于二皇子麾下,便想尽法子去投奔孙家。船不是到京的时候沉的,而是在路上沉的,那他一路从扬州来京城,也很不容易啊!”
两党相争,除了争京城之地,更会在其余州府布下棋子,双方明争暗斗,势力遍布各地,一个带着证据的人证从扬州跑回京城,只怕是胆颤惊心、风餐露宿、夜不敢寐,估计还不到京城,都得吓疯了。
殷红豆稍加推敲,就瞪着眼睛道:“孙七这傻子,不会亲自前去捉人,把人给吓跑了吧?!”
傅慎时道:“估摸着是吧,他如何捉人我不知,不过打草惊蛇是肯定的。”
所以纨绔子突然之间要发奋干大事业,那是绝对要完犊子的。
殷红豆眸光发亮,笑问道:“六爷说还有解决之法,又是什么法子?”
“你想呢?”傅慎时反问殷红豆。
他声音很轻,像猫咪扬尾巴一扫,拂过耳廓,令人耳朵发痒。
“想不出来。”殷红豆抱着手臂,实诚地摇摇头,她的确想不出来。
傅慎时扫了她一眼,端起温热的茶杯,道:“大皇子要逼他现身,只能利诱,不能威逼,二皇子要逼他现身,利诱的效果,却没有威逼好。”
殷红豆拧着眉头,还未明白是怎么个“威逼”之法。
傅慎时拿起书敲在殷红豆的脑袋上,佯怒训斥道:“平日里的机灵劲儿哪儿去了?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明白?”
殷红豆本来不明白,被傅慎时这么一敲,登时明白过来,她摸着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张着嘴巴道:“您是说,让孙七散布谣言?告诉大皇子的人,那人证已经有意投诚,交出了部分证据。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但凡人证一现身大皇子的人绝对会杀了他。他便只有投靠孙家这一条选择!”
傅慎时“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长,他抿了口清香的茶,道:“不算笨。孙七听了我的法子,还不飞奔出去散布消息,哪里有功夫还跟吏部尚书的儿子吵架。”
殷红豆眨了眨眼,乔三就给出了那么点信息量,傅慎时竟然能推理出这么多东西,并且想出应对办法,看来他不止是饱读诗书,而且能够学以致用啊。
傅慎时低头瞥去,但见殷红豆眼睛里透着些许灼热的光,他嘴角一抿,压着笑意。
主仆二人静静地待了一阵,傅慎时渴了,又叫殷红豆添茶。
殷红豆道:“六爷,夜里喝多了茶水不好吧?”
傅慎时睨她一眼,道:“怎么这般啰嗦?”
殷红豆添了热茶,心里直嘀咕,她这不是都满足了他展现聪明才智的意愿了吗,他怎么还不满意?
难道还遗漏了什么?
殷红豆灵光一闪,放下茶杯便自觉的走到床边,脱了鞋子,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不就是暖床嘛,她就当是免费享受一场好了。
殷红豆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一阵,暖和起来之后,便紧紧地裹着被子,在被子里钻来钻去,像一条在风中拂动的狗尾巴草。
傅慎时瞧过去,殷红豆整个身体都在被子里,只有圆溜溜黑漆漆的脑袋露在外面,她头发松散地束着,落在白净的脸侧和光洁的额上,她下巴磕在床沿上,微微鼓着脸,一双点漆眸子,莹润亮泽,直直地朝他看过来。
睡没个睡相。
他撇开脸,继续看书,余光却往被子那边看。
她到底还是心甘情愿替他暖床了。
殷红豆已经把被子躺暖和了,她的脸颊贴在床上,小脸挤得肉嘟嘟的,她歪着脑袋,道:“六爷,奴婢这回可是洗净过的,没有弄脏您的床!”
傅慎时没搭理她。
殷红豆眼珠子上翻,吹着额边碎发,嘟囔着道:“六爷,床上暖和了,您要就寝吗?”
茶也倒了,床也暖了,总该不折腾她了吧?
正好时砚洗漱完了进来。
傅慎时放下手里的书,淡声道:“你出去吧。”
冬天的夜里,殷红豆躺在舒服的被窝里还有些恋恋不舍。
傅慎时抓住了她眼里的难舍之情,和她之前死活不情愿替他暖床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眼尾挑了挑,闪出一丝笑意。
第61章
长兴侯府的人到庄子上来了, 这本是殷红豆意料之中,不过令她惊讶的是,秦氏亲自来了。
秦氏领着御医来, 庄上的院子里就热闹了起来,长兴侯府跟了四个丫鬟, 其余管事妈妈和婆子不表。
一众人鱼贯而入,丫鬟们手里还拿了不少东西,将上房中间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秦氏坐在最上边,丫鬟随侍左右, 时砚推着傅慎时出来, 在靠近铜火盆的地方坐着。
殷红豆站离傅慎时最近的地方, 廖妈妈则再秦氏身侧。
秦氏先没急着问傅慎时的事, 而是问廖妈妈庄子上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