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只做一床花色被,剩下的打算给麦穗缝袄,
两人一起铺本色的里布、絮棉花、三色格子面单,速度快得多,做这个林岚动作又轻又快。
铺好以后,韩青松先把被子的四边包缝起来。
“娘,我大哥又去跟人家打架!”二旺跑回家喊了一声。
他把筐子往墙边一放,镰刀挂在堂屋墙上,转身端起碗来就喝水,一抬眼看到他爹在炕上缝被子,“噗……咳咳咳……”
林岚赶紧给他捶捶,“这是抢什么啊。”
二旺跟见了鬼似的,“娘、娘……他、我爹、他……”
“干嘛那么大惊小怪的,你爹这叫多才多艺,你也学着点,以后找媳妇都占优势呢。”
二旺默默地喝水。
林岚又想起大旺打架那茬,对韩青松道:“我得去找支书大爷和校长说说,让大旺也和他们一起上学,不就大两岁么,咱交钱还能不让上?”
以前是原主把大旺耽误了,现在她每每让大旺上学,大旺就拿年纪大回绝。
韩青松抬头看她。
林岚:“你说他年纪大了不能上学?”
韩青松:“……我没说话。”
林岚道:“我现在就去和老师说。你和大旺说说,反正得让他去上学,不上学不明理,糊里糊涂的就知道打架耍横。”
二旺笑道:“上学也不见得就明理。”
他眼珠子一转,林岚就会意,小姑小叔也上学,还不是那个样子。
但是,总归还是要上学的。
林岚交代一下让二旺做饭,这时候麦穗也领着小旺回来。
小旺拿着笛子吹着,虽然不出调子,至少一个个音能吹响。
林岚毫不吝啬自己对儿子的赞赏,“我小孩儿真棒!争取把这几个洞洞都吹响。”小孩子手小,堵不住,能吹响已经不错。
小旺立刻守着他的三位忠实听众专心摸索去了。
林岚离开家门先去找韩永芳。
这两天下雨,社员不用上工,但是有些活儿还是要干的。
别村的革委会主任都是脱产的,整天不是开会就是请客,要么就比比划划。韩永芳却一直和社员们一起下地,所以老社员们都喜欢他。韩永芳是个闲不住的,不下地他也整天领着人去看河道水渠,还要看看玉米、花生,别涝了倒伏什么的。
现在正是成熟的关键期,不能耽误。
林岚在大队场院里找着韩永芳,他正跟几个老头子歇脚抽烟拉呱呢。
林岚把自己意思说一下,要让大旺、三旺,跟着二旺和麦穗一起上学。
韩永芳惊讶地看着她,“四个都上?”
其他老头子也很诧异,这是说梦话?供应学生哪里有那么容易。一家里一个孩子脱产上学就不容易,看看那些家里有学生的,基本都是最辛苦最穷的,除非男人当什么干部。
一个人不干活不挣工分,还要管他吃喝穿,交学费、买书本等等,三四个劳力养一个学生都吃力。
她居然让四个孩子都上学,就算韩青松转业有点工资,那也痴人说梦。
大家都觉得她说笑,不现实。
韩永芳却没质疑她,只道:“愿意就去,军人家属上学,咱们村不收学费,自己买书本就行。”
他们村有自己的小学,一开始都不收学费,结果有些人让老师给看孩子,大一点又把他们吆喝回家干活。
老师直告状。
后来韩永芳就决定交学费,一二年级一学期交一块五,三年级往上交两块五……
一年三块钱,却把百分之九十不想让孩子上学的家长给挡住了,而把那些真正想读书的学生留下来。
不过韩永芳也没故意刁难人,凡是学习可以的孩子隔三差五就发文具,过年过节也有奖励。这么一年下来,学费那几块钱差不多也都赚回去。
而且老师还领着孩子们去割草,上午一筐,下午一筐,也能挣三四个工分。
普通社员算不明白这个账,只说老支书刁难人,专横霸道。
林岚却算得清楚。
跟支书说了,林岚就去找校长韩青平。
她还想试探一下自己能不能也抽空去学校听听课,学点文化知识。
她实在不想做体力活儿,哪怕当个记分员、会计之类的也行,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成功。记分员、会计什么的,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得看资历、水平以及声望,还得看革委会的意思,群众推举,革委会通过才行。
毕竟下乡的知青,个个都算文化人,却照样跟着社员们下地干活。还有不少上小学或者连中的,回家以后多半还是下地干活。
群众威望这块,她目前就过不了关,原主的名声太差。
林岚也不气馁,先准备着嘛,至少识几个字也能装作求上进、要进步,慢慢地能读书识字记账什么的,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要是不准备好,万一来了机会,也兜不住不是?
她可不想夏天上工被烤成肉干。
林岚往村东的小学去,路上恰好碰到俩老师,一男一女,男的是校长,三十七八岁,叫韩青平,女的霍缘,是地区下放来的插队知青。
她高兴地叫了一声,“韩校长!”
对方一看见她,拔脚就要跑。
林岚赶紧喊道:“韩校长你别怕,我不打人——”
她这么一喊,韩校长跑得更快了。
林岚敏捷地堵住韩青平的路,笑道:“校长你别怕,我不打人,真的,跟你说上学的事儿呢。”
韩青平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仗着有霍缘在旁边,林岚不能打他,他就麻着胆子听听。
泼妇想让孩子上学,除非见了鬼,他才不信。
林岚道:“校长,我家大旺二旺三旺还有麦穗应该读一年级啦,明天就送去,还请您多多费心。”
她看韩青平一副被雷劈的模样,也不想继续吓唬他,笑了笑就告辞走了。
韩青平大喘一口气,哎哟喂,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霍缘也很好奇,韩家这三媳妇儿真有意思,一阵儿跟疯婆子似的,能得要上天跟老天爷理论,一阵儿又文绉绉的跟大城市来的知青一样。
听听,“您多多费心”,这话,一般人还真说不出来。
韩青平比她更惊讶,因为他之前还骂过林岚呢。
那时候他想让大旺上学,找过林岚,结果林岚说上学的都是神经病,自己家孩子才不去上学,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呢。
“上学有个屁用?还不是得回来种地?要上学有用,知青干嘛还下乡?m主席干嘛还让他们到农村的广大天地来大有作为?怎么不让农民都去城里大有作为?”
要是他再劝,直接就开骂:“你是不是见不得我们好?你看你,说是读书人,你有啥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不是俺们老支书照顾你,你早被关去牛棚了。是,关牛棚的,关地窖的,都是你们读书人?谁知道你们读书读了些什么狗屁,见不得光,要不怎么被关牛棚关地窖呢?忽悠我们读书,你省省。自己窝囊还想让俺们孩子也跟着窝囊。”
气得韩青平指着她一个劲地哆嗦,“你说你、你、你长了一副好相貌,怎么就自甘堕落,当个人见人憎的泼妇?难道真是结了婚就是死鱼眼珠子?”
为这句话原主追着韩青平打了好几条街,见了面就骂,想起来就骂,说读书人果然不是好东西,专门瞧不起她。
这会儿林岚好声好气说话,韩青平真是不适应。
霍缘笑道:“校长,现在不是死鱼眼珠子了。”
韩青平抹了抹额头的汗,“不是,感觉着活了。”就不知道她说话真假,明天真把孩子送过来?
处理完一件大事,林岚喜滋滋地回家,路上还碰到在她家房后徘徊的刘春芳。
林岚瞥了一眼也不打招呼,昂着头就走了。
刘春芳:……
到了家,二旺和麦穗已经把饭做好,大旺和三旺在屋檐底下站着。
林岚顺口道:“哟,这么乖这是干啥呢?”
大旺梗着脖子不说话,英俊的脸上满是桀骜不驯。
三旺噘着嘴,眼珠子骨碌转,朝着林岚露出一个撒娇的表情。
林岚秒懂:罚站啊。
哈哈哈,你们也有今日!
老母亲治不了你们,自然有降服你们的如来佛。
哈哈,容我笑一会儿。
林岚毫不掩饰地大笑惹恼了大旺和三旺,两人都拿眼横她。
这时候屋里传来一声冷哼,俩孩子吓得面色一凛,立刻脊背都挺直了,目视前方,一脸严肃。
林岚抿着嘴进了屋,“二旺麦穗,做的好香啊。”
小旺跑过来,“娘,我又吹响一个。”他立刻小手点了点,开始吹笛子。
林岚惊讶道:“小孩儿你真棒!娘真佩服你!”
小旺更美了。
林岚过去看看,韩青松居然已经把那床花被子缝得差不多了。
“哎呀,不愧是韩局长,真厉害!”她竖起大拇指。
小旺:“娘,我和爹谁厉害?”
林岚笑着刮他小鼻子,“当然是小孩儿厉害,爹估计都吹不响一个洞洞。”
小孩儿高兴了,领着旺旺去看鸭兄弟——其实是鸭姊妹。
吃饭的时候,林岚让俩孩子过来吃饭,韩青松:“让他们饿着。”
林岚小声道:“教育归教育,饿就不用了,别饿坏了。”
韩青松:“吃谁的饭,听谁的话。不听话就不吃饭。”
林岚点点头,没毛病。
要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骂娘,的确不对。
只是,孩子好像也没那么混账,就是有点孩子都有的毛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