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没分家,韩青松还有每日十分工分,转业后分家,他的工分没了。
所以他的口粮只能用钱买。
另外林岚上工一天有六七分,韩青松回来帮衬她就能多一些,大旺也有六分,其他孩子平均也就是三四分,更何况他们还要上学,工分还会少一些。
这还得亏是人四劳六分口粮呢,有四成靠着人口分,六成靠工分决定,这是政府给社员们的福利。
按人口的都能拿到,但是按工分分的,他们家数量就有限。
这么算起来她家工分根本不够,全靠韩青松的工资买粮食吃呢。
她还没怎么的,二旺先焦虑了,整天念叨家里粮食缸又少多少多少,什么时候发地瓜。
林岚觉得虽然韩青松赚工资,但是孩子都上学,还得花钱补贴工分买粮食,那家里也没有富裕。
距离她要求的小康生活还差得远呢。
可赚钱也不容易,这时候才70年,城里厂子都是国营的,没有私营这一说。
就算是公社乡下,也都是集体的,依然没有私人的,而且也都是手工农产品,收入很低。
私人的也就是卖点鸡蛋、菜、粮食,换点钱用急,要是倒卖工业品都会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呢。
这时候就是有钱,也干不了什么事儿,所以林岚之前才把钱都用来改善衣食住行方面。
除非高级工人或者高级干部,就算是吃国家粮一个月也不过三十来块钱,韩青松一个月七十已经很高,想再高也不是容易的事儿。
看来赚钱的路子基本被堵死,当务之急还是得提高自己的“文化素质”,找机会某个差事,起码先能拿个工分补贴再说。
这样自己的口粮起码不用多花钱,还得有机会赚孩子的口粮。
她觉得还是得走宣传的路子,看看能不能从韩永芳入手,如果韩永芳同意,那董槐花估计也会遵从的。
过晌各生产队都集中在大队场院上分玉米口粮,社员们有喜气洋洋的,有愁眉苦脸的,有骂骂咧咧老大意见的。
村里也有将近五分之一的人家工分不顶口粮需要拿钱买的,但是他们又没钱,所以年年欠账,只想全部都靠人口分,不拿钱买。而别的社员自然也不乐意,劳动力多的,巴不得全按工分分,不管人口。
所以一到分粮食的时候,少不得也有各种矛盾。
其他工分不够的人家,家里有钱都不想出,只想着欠着队里的账,总觉得厚着脸皮欠账天长日久这账目自己就消失了。
反正只要不还,欠多少都无所谓的。
轮到林岚家,按照人口、工分分的,一一算好,不够的,她往里贴钱。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磨叽或者耍赖,而是痛快地交钱摁手印。
有人就阴阳怪气地讥讽她:“装什么啊,显摆她有钱?”
林岚工分不够却痛快交钱的行为触怒了一些人,以为他们会被对比得特别能耍赖,村干部就会再三动员他们交钱。
“赵桂莲,赶紧把口粮钱补上,要是前几年的不补,今年的就不要分了。”三队的队长在那里喊,“你看人家韩青松家,缺了工分就补贴,一点也不耍赖,哪里像你们这样一欠就好几年?”
赵桂莲仗着自己和二队副队长家有点亲戚,平日里可没少耍赖,这会儿听队长这么挤兑她,立刻就不干了,“那人家当官的有钱呢,我能和人家一样?”
她就推了一把旁边那些知青,“你们说,是不是这样的?”
林岚嗤了一声,“有本事你也去当兵转业当官呗?自己不努力,就会红眼病,憋不死你!”她把粮食放在一边,等会儿下课让孩子们帮忙抬回家去。
大家就笑起来,不少人笑话赵桂莲,“男人赶不上,就培养儿子去。”
有人笑:“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去当兵的?部队可挑人呢。”
董槐花跟他男人道:“先帮林岚挑家去,回头再挑咱们的。”
林岚忙跟他们道谢。
董槐花笑道:“谢什么,要是我男人不在家,青松看见了不也帮一把?”
林岚有心要跟董槐花再说说生理卫生宣传的事情,想着如果自己也参与进去,到时候是不是可以补贴工分。
不过董槐花上一次没当回事,她寻思还是先找机会跟韩永芳建议。
这时候一个青年走过来,对林岚笑道:“嫂子,借两块钱给我呗,改天还你。”
林岚扭头看他,竟然是陈知青。
自从知道刘秀云那个秘密情人是陈知青以后,林岚对他印象就很差,氪金渣男一个,还跟她呲着牙笑。
你笑个狗屁啊!
她假装没听见,还给董槐花说话。
陈知青笑容就有些黏糊,“哟,嫂子,咋不理人呢。韩局长转业回家,就不理人了咋滴。”
我擦,我什么时候和你这么熟悉过?
林岚搜遍记忆,原主跟他也就是见过几次,而且多半时候还是她撒泼被他围观,他在一边指指点点冷嘲热讽呢。
哦,不对,有过次数不多的私下接触。
比如说上工路上碰见,他用那种啧啧白瞎了这样一副相貌却是这么一个泼妇的眼神瞅她,倒像是可惜她太多刺不好上手撩一样惋惜。
恶心人!
这个陈知青,在村里妇女圈子里还挺吃得开,因为开得起玩笑,嘴又甜,今天夸这个好看明天夸那个贤惠的。
就是别打主意在她头上。
否则绝对不客气。
林岚乜斜了他一眼,“呀,陈知青啊。”然后就不理睬了。
陈知青有些尴尬地笑笑,“嫂子,借几块钱呗,改天家里汇款来了还给你。”
知青们城里都有家,逢年过节也会邮寄东西和汇款,他靠着给别人买东西也积累了一些人缘。
董槐花警惕地看着他:“你借钱干嘛?几块啊?”
她怀疑他是不是想借钱带着秀云去打胎呢。
之前林岚跟她略一提在医院看到秀云,她立刻就联系刘秀云的表现,再找小孩子问问,各蛛丝马迹联系起来,董槐花就断定刘秀云是和陈知青偷情有孕的。
董槐花当了好些年的妇女主任,在这方便自然是经验多多,什么也瞒不过她的火眼金睛呢。
这会儿看到陈知青,她立刻就两眼嗖嗖射刀子。
陈知青心里犯嘀咕,但是觉得她不可能知道,毕竟他和陈秀云一直非常隐秘。
而且陈秀云的性格他也了解,就算有什么事儿,她也绝对不会供出自己,只会她自己咬着牙承担。
所以董槐花应该不知道。
心落在肚子里,他笑得越发灿烂,“主任,不用多,十块就行。”
董槐花惊呼道:“你抢劫呢,十块,谁能拿出十块?一块我都得粜粮食呢。”
“看主任说的,这不是嫂子有嘛。”陈知青垂涎着脸,笑微微地看着林岚,夸道:“别人没有,嫂子肯定有。看嫂子现在神采飞扬,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呢。我这看着,都觉得格外养眼,心情也好呢。”
林岚毫不客气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也是分的。
“不好意思,我没十块。”
“那就二十也不嫌弃。哈哈,嫂子要是借五十一百给我,我也不惊讶。”
林岚都被他的厚脸皮惊呆了,“你还得起吗?”
陈知青:“…………”
泼妇还是那个泼妇,还以为她改邪归正了呢,感情是假的啊。
陈知青这才看出林岚不是那些妇女和他欲擒故纵地逗着玩儿,而是真的不愿意搭理他,只得灰溜溜地走一边去找别人借钱。
林岚跟董槐花小声道:“他借钱到底要干嘛?”
董槐花:“估计是为了那事儿。”
林岚会意,也不好说什么,她还是坚持,关于生理卫生方面的宣传势在必行,否则还有更多刘秀云这种单纯无知的姑娘被诱骗。
…………
县革委会会议室,气氛沉凝,一片阴云笼罩。
这会从早上开到傍晚,中间随便吃了两口饭,这会儿还没拿出最终结论。
韩青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色沉郁,一直不说话,只听别人唇枪舌剑。
李副局很激动:“黄河大队的这个大队长,是个混蛋,才当了三年大队长就祸害了十几个妇女,可……可罪不至死。”他站在那里,一边说一边有力地挥舞着自己的胳膊,“你们想想看,咱们都是干部,将心比心……”
韩青松突然道:“将心比心,淫我妻女者,必杀之!”
会议室突然就陷入某种寂静,气氛越发压抑。
李副局似是没料到韩青松会公然反驳自己,有些不认识似的看着他,“你、你、你说什么?”
韩青松淡淡道:“人是我抓的,证据是我搜集的,我支持死刑。”
“荒唐!”李副局一拍桌子,“秦主任、老局长,你们看,这转业回来的,杀过人见过血的就是不一样。出口必杀人,死刑当儿戏!要是杀了这个大队长,别人谁还敢当大队长?前几年乱哄哄的,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难道又要乱起来吗?”
他一副因为激动而有些口不择言的架势,实际却也是趁机说出自己想说的。
尽可能地淡化死刑,至少在自己县里这样。
他这样,无疑是给很多人示好,至少下面的干部们都会更喜欢他。
毕竟谁当干部都不是奔着被枪毙去的,不管是想为人民服务,还是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亦或者龌蹉一些捞钱捞权的。
但没有一个人为了赴死的。
秦主任和老局长一直没说话,坐在李副局旁边的高副局之前争执太累这会儿像是没了力气般没开腔。
他在打量韩青松。
罗海成在韩青松下面坐着,被李副局的话气得要命,转业兵怎么的?杀人是他们乐意的?还不是军令如山?
再说了,他们杀的是危害国家和人民利益的敌人,又不是自己人!
这个大队长已经严重危害了党和人民的利益,就是人民的敌人!
他站起来:“作为证据搜集者,我想提醒李副局,五年,三十二个妇女,包括两个十二岁,三个十三岁。”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谁也没说话。
突然有人笑了一声。
众人立刻循声望过去,竟然是韩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