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旺自然不会说,一个眼刀杀过去,“先找韩局长挨三十鞭子我告诉你。”
谁敢啊,呵呵。
不过大旺既然说了要戴罪立功,那自然也不是空话,韩青松也不会随便说废话。
早上跑操之后,在大门外整理运动完毕,韩青松示意二旺三旺家去,却让大旺跟他去南边小树林。
“说吧,还有什么没交代的。”韩青松负手而立,黑眸沉沉,眼神鹰隼般锋利,哪怕盯着自己儿子也没有半点柔软。
大旺犹豫了一下,想着屁股的疼与麻还有痒,想着心里的煎熬,还有他娘的汪汪泪眼,他决定彻底交代,与过去划清界限。
“那些人里,有几个……不一样的。”他道。
韩青松:“怎么不一样?”
“他们会手艺。”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在右手上比划一下,不见了,示意韩青松找。
韩青松盯着他,目光清冷,指了指他胸口。
大旺:“……你咋猜到的?”一般人都会去他右手袖子里找。
韩青松:“想我找不到,再练十年。”
大旺:…………
“还有呢?”
大旺:“嗯……开锁?”
他从兜里拿出一小卷铁丝,抻开把一头弄弯,“这样。”
韩青松:“什么时候学的?”
“前两年吧……跟着我四达达去,还有赵建设……”大旺如实交代。
他从小就跟着四达达当跟班,后来韩青桦去县城读书,他更是常去,一开始是被嫲嫲打发送东西,后来就是自己想去。
尤其跟着韩青桦认识赵建设,又一不小心认识一帮新的人物,那些人大部分都是混混,但是他们又都有点自己的绝招,其中有两个尤其厉害。
他形容了一下,“有人会变,怎么变都看不出作假。有人中指食指一般长,手特别快,能从开水里夹肥皂片,从人兜里掏东西,一点感觉也没有。有人开锁厉害,一根铁丝一把锁三两下就开。还有人会算命看相,说过去的事儿一说一个准儿。那个人格外厉害,他说他们祖爷更厉害。要我能比那些人都优秀,就带我去拜会祖爷。”
“你觉得他们很厉害吗?”韩青松问。
“嗯,不过就一两个厉害,其他都不行。”小时候他觉得他们挺厉害,他学了以后,发现自己比他们学得还快。
“你对那人什么感觉?”韩青松斟酌了一下词汇,“想像他那么厉害?”
大旺如实道:“想过,觉得要是我也那么厉害……”那时候爹不在家,爷奶偏心,娘整天闹死闹活,家里乱糟糟,他就恨不得整天在外面。
特别羡慕外面那些人,甚至想过要让人带他离开这里,去找什么祖爷爷。
不过那些人说现在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那时候他不懂。
大一点他知道,的确不行,现在到处严打呢,那些人的本事不能外露,否则就会被当坏分子抓起来判刑或者枪毙。据说以前他们队伍非常大,可惜把头们都被枪毙了,大部分被劳改遣散。
现在连要饭的都没有呢,都是人民公社,谁也不许要饭。
所以以前的乞丐帮都没了。
“现在呢?还想么。”韩青松问他。
大旺想了想,“不是……那么想了。”虽然他们厉害,可是见不得光,好像也没啥的。
主要是自己爹回来了,娘整天盯着他生怕他逃课干别的,而且他每天上学,也真的没时间去想去做。
“那你觉得他们是正还是邪?”韩青松看着他。
大旺似乎有点为难,“他们现在……没害人。”
“以前呢?以后呢?有没有害人打算?”韩青松声音冷淡而平稳,竟然给大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大旺:“他们说要看形势,现在政策不行,等……就是他们的天下。”
“他们知道你身份?”
“知道。”
“现在知道你情况?”
“知道。”
“让你做什么特别的事儿?”
“也……没。”
“那个特别的人,哪里人?”
大旺摇头:“他很神秘,都叫他三把头,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家住哪里。”
韩青松做出判断这个三把头是一个头目,那个祖爷爷是最大的头目,他们很神秘,而其他人都是非常时期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不堪大用,也没什么破坏力。
而这个祖爷爷和三把头,估计就是以前活跃于民间的各种黑帮,在建国清算期间不知道怎么成了漏网之鱼。
那时候民间活跃着很多组织,什么洪帮、青帮、锅伙、阿宝、土匪等等。
当地就有个非常有名的张大歪脖,以绑票劫路为生,手下有好几拨人。后来打击土豪劣绅坏分子的时候张大歪脖被击毙,他手下的那些人,一部分被枪毙,一部分判刑改造,最底下的则直接解散各自回原籍务农。
如果是那帮人死灰复燃,隐藏在民间继续收罗信徒,韩青松自然不会手软。就算隐藏神秘,以现在高度集中的户籍掌控方式,还真是没有搜不出来的人。
“行了,这事儿不要告诉你娘,也不要跟其他人说起。”
大旺应了。
“如果他们联系你,要报告。从现在开始,你不要主动去接近他们。”
大旺点点头,“好。”
韩青松自然不会告诉他太多,把大旺掌握的情况都了解就让他回家,好好读书,不许逃课。
经此一打,大旺倒真的改了不少,虽然表面看起来没啥,还是每天出操上学,可眉宇间的气质正在慢慢发生改变。
原本的桀骜难驯,慢慢地变成稳重。
韩青松却没放松,当然也没直接去县里抓人,毕竟那几个混混有名有姓不难抓,关键那个三把头太神秘。
他们先从山水公社开始严查赌博,不管哪个大队不管是社员还是干部,只要赌博,若是被查到都要受到处罚。
而且,举报有奖!
一时间很多大队都掀起了悄悄举报赌博行为。
很多大队没有山咀村那么有意思的宣传队,农闲时候,闲得实在是难受,没有钱也要花点粮食或者什么去赌赌过过瘾。
尤其那些从前就有赌博嗜好的,积习难改,也算是为韩局长的事业升迁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很快本大队抓了个,其他大队也抓了几个,都是些让生产队长头疼的人物。他们平日里干活儿不积极,喜欢磨洋工,挑三拣四、嫌累嫌脏的,这会儿被抓,生产队长第一个拍手称赞。
还有是家里忍受不了,老婆孩子悄悄举报的。
本来家里就困难,一年到头分那些粮食,自家吃还得紧巴巴的呢,他还拿去赌!
反正抓起来就是教训一顿,也不会打也不会枪毙的。
所以除了当事人,抓赌博这事儿,真是皆大欢喜。
于是山水公社风气又是为之一清。
………………………………
今年冬天格外冷一些,十月中上竟然下了一场小雪,等十月底就已经天寒地冻的。原本街上吵吵嚷嚷的孩子都销声匿迹,村民们就跟消失了一样,躲在家里猫冬。
学校里已经生起了炉子,柴火是几个生产队轮流交的,主要是棒子骨头(玉米芯),这东西烧炉子正好,跟炭一样,抗烧保暖。
孩子们上课也不会再那么冻手冻脚。
而且教室里孩子多,一个个热气十足,也暖和一些。
大旺现在上课比以前有进步,不再想着逃课,不再坐得笔挺睡觉,也能睁眼看两眼黑板听两耳朵老师讲课,而且作业也尽量自己做,不会逼着别的同学和二旺给他做。
林岚这个老母亲特别欣慰。
三旺却跟她嘀咕,“娘,我大哥这是坐习惯了。”
以前屁股上带尖儿坐不住,这会儿经过了疼、更疼、酸疼、痒疼之后,终于坐住了。
林岚点点他的脑门,“你大哥坐住了,以后就专门对付你。”
这小子比大旺还坐不住呢,真的是屁股带尖,属猴子的。
三旺:“…………”难道我不是你亲儿子吗?
“都快点,大队要杀猪啦!”大旺在外面喊。
一听说要杀猪,屋里炕上念菜谱听收音机的麦穗二旺也忙下来,戴着林岚设计韩青松帮忙缝的耳包。
小旺也把口琴装进自己的琴套里,跑去放在桌上,自己乖乖地戴上狗皮帽子。
听菜谱听得一嘴口水的三旺擦擦自己嘴角,一把抓起弟弟的手,“咱们先去。”
林岚忙道:“别让小旺看杀猪的,吓着他。”
小孩子们就是这样,越害怕越要看,回来又做噩梦。
比如三旺这小子,看了一次杀鸡,吓得做了三天噩梦,总是梦见那鸡已经被割断了喉管,还满园子扑棱着飞呢。
村里们孩子都这样,林岚也没特别拘着他们不让,不过小旺特殊点,她自然还是要注意些。
麦穗道:“娘,我给小旺捂着眼睛。”
林岚就让他们先去,她收拾一下,拿个盆,到时候分点猪血下水的回来。
不只是孩子们,全村盼着分猪肉都盼半年了。
因为杀猪,连学校都放假呢,韩青平也怕自己去晚了只剩下不好的部位。
这时候社员们只分定额的口粮,家里没有多少余粮,所以猪和牲口都是生产队集体养。
一个生产队少的养十几头,多的养二三十头。除了上交屠宰组的任务,剩下的社员们分,一年分几次猪肉,麦收左右一次,十月底一次,过年那几天再分一次。
猪肉自然也是按照人四劳六分的。
负责杀猪分肉的是村里固定的几个男人,在生产队以前他们家是屠户卖猪肉的,后来集体劳动他们就不能再自己杀猪也就不干这营生。
董槐花看见林岚几个,立刻就跑过来,跺跺脚,“这天儿冷的,还没腊月呢,要冻掉耳朵了。”
林岚指了指自己头上,“你怎么不戴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