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农活主要是除草,另外就是疏通水渠,劳改农场的人员比社员们还忙。
张黑驴去把正在农田除草的范老师叫回来。
韩青松在宿舍前面大梧桐树下等,不多久就看到张黑驴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过来。
范校长五十来岁年纪,右腿有点跛,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已经全白了,相貌儒雅气质干净,浑身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看起来波澜不惊淡然宁静。
韩青松的视线却落在他的眉心处,那里刻着深深的川字纹,使得他原本淡然无波的双眼看起来些不协调。
“韩局长。”范毅坤和韩青松打招呼,不卑不亢,音量也没有什么起伏。
韩青松和他握手,“范老师,久仰。”
范毅坤笑起来,“韩局长说笑。”
韩青松请他落座,“并没有。舍弟韩青桦多受范老师教诲,十分感激。”
范毅坤点点头:“要说这个,令弟其实是个聪明人,只是从小过于溺爱没能得到及时纠正。若是肯花心思,还是可以引回正途的。”
聊了几句韩青桦,范毅坤看着韩青松,“韩局长,还有问题吧?”
韩青松微微颔首,“范老师是明白人,我想想请教您真正被下放的原因。”
说实话,很多档案都是造f派写的,有些人根本没文化文件都是乱写一气,有时候看得人牙疼。
范毅坤被抓起来劳改的罪名是:贪污学生伙食费。
简直是扯淡的罪名,韩青松这个外人看着都不信。
范毅坤道:“范某人的罪名是教唆学生追求资本主义。”
他解释一下,换句话说,就是鼓励学生好好学习,以学习为主,不要过于沉溺搞政治和形式主义。他和几个老师、校领导有治学方面的冲突,比如他强调国学,要孩子们学外语,就被批评为想复辟、想走资本主义。在当时这是很大的罪名,可以被打为反革命。
韩青松定定地看着他,“范老师,请问,你有没有写过亲爱的蒋介石同志这几个字?”
范毅坤脸色一变,摇头叹了口气,似乎是污点一样不知道如何解释。
韩青松:“那就是写过。”
范毅坤神色顿时有些激动:“平心而论,我就算写这几个字也不算反革命吧。战场上本来就是成王败寇的。再者,当初红军国军进城,大家都是准备两面旗,上午他来,下午他来的,几乎都这样,难道人人有罪?”
韩青松示意他冷静,“范老师说自己知错又没错,何解?”
范毅坤:“算了,我早就认罪,我有错有罪。现在还每周写检查材料,如果公社需要批斗典型,只管抓我去,范某人并不反抗。”
有时候开大会批斗的时候,在台上看起来很受辱,可其实下来大家又对他客客气气的,还说辛苦辛苦,只是出于开会需要,并不代表日常态度。
毕竟大家也都是人情社会,除非打了鸡血六亲不认的,一般也不会逮着谁都批斗个狠的。
“范老师误会。我只是了解一下情况。打扰。”韩青松看他情绪激动便中断聊天,通过档案和交谈,他感觉范老师没有太大问题。
这时候一个窈窕女子从墙外过来,声音软中带脆道:“范叔,我摘了一些青苹果过来,酸甜的很好吃呢,我给你送几个。”
一听这声音,张黑驴就激动起来,一个劲地给罗海成努嘴。
韩青松和罗海成就朝她看过去。
来人看不出年纪,说三十也像,说二十也不差,她穿着粗糙的土黄色长衣长裤,留着齐耳的短发,可就算这样土气的装束也掩饰不住她的美丽妩媚。尤其她微微歪头朝着他们看过来的时候,那眼波柔媚似水,却又带着探究和审视,有隐隐的精明。
罗海成只觉得心咚一下子,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隔了一段距离他都能看到女人那长长的弯翘的睫毛,下面一双勾魂的眼!
真他娘的是资本主义的腔调。
“啊,范叔你有客人呐,我先走……哎呀……”她转身的时候,手里的青苹果掉了一个,骨碌碌地朝着韩青松滚过去。
她立刻转身回来,娥眉微蹙,嗔怪地看着那个苹果,一脸的可惜不舍。她这般微微低头,轻轻咬唇,眼波却斜上方撇上来的神态,一般的男人还真是招架不住。
罗海成下意识地去看韩青松。
韩青松瞅了罗海成一眼。
罗海成眼里冒出俩问好,韩局,让我干啥?让我回避吗?他下意识地就要迈腿离开。
韩青松:“……”什么时候这么蠢了!
他又转首和范毅坤告辞,然后朝外走去。
罗海成和张黑驴忙跟上。
那女人看韩青松朝着她走过来,立刻侧身让了一下,她身段窈窕,单薄纤弱,更显得腰身不盈一握我见犹怜。
她微微侧仰着头,用眼梢往上扫着他,这个角度就让她柔媚中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挑衅,是很多男人想要征服靠近的神态。
韩青松却目不斜视地过去,对罗海成道:“回头你来提审一下那个秦在香,看看她是什么情况。这走资派有时候会和反革命挂钩。”
秦在香:“……”你他娘才反革命!坏心眼子的臭男人!黑不死你!
第81章 母慈子孝
后来罗海成又跑一趟,亲自提审秦在香,因为她是走资派小姐,被提审很正常。
罗海成好奇她长得漂亮气质独特,很容易引人觊觎,按说不会过得很舒坦。可她在劳改农场居然如鱼得水,除了不能随意离开农场,其他都随便,这不能不说明问题。
后来罗海成查出来,原来秦在香和县革委会秦主任是本家的。秦在香可以叫秦主任一声叔叔,两家理念不同,一派追求紧跟m主席思想,勇于跃进,一派保守西化,是政府派。
最后自然决裂。
这么一说就解释得通。
把韩青桦在劳改农场接触的人查了个底朝天,韩青松也就不再担心。
他倒是不担心韩青桦要干什么,一个劳改人员,还真是干不了什么。他只是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想要通过韩青桦对付自己。
毕竟自己上任以后做了不少得罪人的事儿,他们不敢直接冲他来,而家里人在大队的管辖下,外人也没法插手,很可能就会从韩青桦这里突破。
既然韩青桦没问题,他也就不担心,只是叮嘱张黑驴盯着点韩青桦,有不对劲的就告诉罗海成。
因为宋主任总是让他去农场帮忙,韩青松也趁机让罗海成安排了几个人进去负责那里的治安,同时也从农场的士兵里挑选一些身强力壮、身手敏捷地补充公安队伍,也算互通有无。
这么几天以后,韩青桦探亲时间结束,只得告辞家里返回农场。
他倒是没什么,说等姐姐结婚那几天再请假回来送嫁,只有韩老太太哭得死去活来,大有儿子再也回不来的架势。
且说转眼好男在林岚家住了八九天,整天找知了龟、粘知了、凫水、遛狗简直是乐不思蜀。
这日林梅终于来接儿子。
她之前忙着处理村里的事情,儿子不在家她乐得省心,看郑耀祖都顺眼一些,着实过了几天顺心夫妻生活。
现在估摸着粮食也吃完,眼瞅着也要忙秋收,不好让好男继续待在林岚家耽误人家秋收挣工分。
她知道韩青松白天不在家,林岚也忙,所以瞅着晌午来,家里肯定有人。
结果就林岚自己在家,没看到孩子们。
林岚笑道:“你来干嘛啊,口粮还没吃完呢。”
林梅:“哎呀我的娘嘞,这一天天的,叫俺婆婆念叨得我脑壳疼,这几天老太太才不那么念叨了。”她捏着自己的头,她没自行车,从集上走着来的。
林岚让她屋里坐,倒山楂水给她喝,“我给你捏捏吧,俺家局长说我手法可好呢。”
其实是前世出去按摩多了,学会几个手法。哈哈。
林梅:“那可好,我也享受一下局长待遇。”
林岚给她捏捏头,把脖子又揪了揪,揉揉大椎穴。
林梅:“行啦,好多了。兰花花你越来越了不得,这都会。”
林岚笑而不语。
林梅突然瞅着她道:“这要不是咱俩双胞胎,我都以为你被人换了呢。”
林岚:“哈哈。你真好笑。”让你猜中了呢。
林梅又道:“我想了想你说的去和大队商量了,这几天扯皮呢,他们人心不足,还想都吞掉我的生意呢,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意?让俺婆婆去和他们打仗去,应该差不多。”
郑婆子为人爽朗,嘴皮子也利索,当年也是叭叭一杆枪呢,而且她人缘一直不错,大队干部也让她几分。
林岚被她说得直笑,见姐姐听进去自己的话,解决后顾之忧,她也高兴。
“来,帮我烀饼子,一会儿孩子们就回来吃饭。”
林梅就给她烧火,林岚烀饼子。
林梅:“看你笨手笨脚的,我就知道你肯定没被人换去。”
林岚:你已经失去我了你知道吧,我小心眼的。
差不多的时候,林岚让她不用添草,焖着就行,“走,我领你去看看你儿子。”
她把门带上,也不用锁,就领着林梅去西河北边那里看孩子们。
林梅担心道:“下河了呢?哎呀,好男最怕水了,让他嫲嫲知道,怕不是得心脏病?”
林岚笑道:“让你们家养孩子,什么都是纸糊的,好男哪有你们说的那么脆弱?六岁了还喂饭,自己不会吃呢。”
林梅不好意思道:“这不是他嫲嫲舍不得嘛。”
“姐,他嫲嫲陪不了一辈子啊,那是你儿子,你要是什么都推给嫲嫲,那你将来怎么办?也和嫲嫲似的,给他找个媳妇儿养着他?”林岚知道自己说得有点重,可这种话也就双胞胎的亲妹妹说说林梅才不会翻脸,毕竟这是说他男人吃软饭嘛。她自己可以骂,别人却不能说。
林梅面色也凝重起来。
林岚又道:“不说别的,这么大的孩子,让他去学校识几个字,不去就让姐夫教,还不用出钱。姐夫在家里,也让他找点事儿干,农活不行,织布帮衬下行吧。”
林梅:“……他有时候也干点。”
林岚就知道这是不干什么,真是把老爹老娘老婆都榨干养个软饭男,现在还想把好男也养成这样。
按照林岚知道的家人剧情,林梅未来也并不好,虽然是女强人,可男人吃软饭,儿子不成器养废了,最后是生生气死的。好男没有娘的庇护,自然也不会有出息,被人骗光家业,潦倒穷困一辈子。
林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林岚的话叩问到她心里去。
林岚又道:“一个男人再不能干,他力气也比女人大。你总觉得自己能干,可你到底是个女人,身体力气限制在那里。如果不是你干点副业补贴,身体早垮了。俺姐夫也没你们想的那么不能干,怎么就不能跟着去挣工分?挣不过男人的十分,还挣不过女人的七分?好男以后让他隔段时间来住住,跟着哥哥们学学规矩。三姐,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更不能养坏了。”
林梅点点头,“你说的对。”
她看看林岚,发现自己的妹妹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也许多次寻死觅活的吓唬人终于把男人吓唬来家,有男人的关爱她转变了。反正不管怎么说,她觉得林岚身上比以前多了很多东西。
明亮的眼睛里不再是肤浅的吃穿攀比,嘴里张口闭口的也不再是诅咒谩骂。如今的话,笑容温暖,目光清亮,话里话外都是男人孩子,怎么过好日子。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