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晰点了点头:“园子在郊外,总归更冷一些。你既冻着了,就先回宫养着。”说罢就招手,“张济才,派人送她回去。”
陶氏终于一下子脱了力:“殿下……”她瘫坐在了地上,原本上前要扶她出去的宦官只得改成架她出去。
陶氏想哭,但又没能哭出来,心里憋得像是被一团黏糊糊的泥赌着。
太子殿下这是不想见她了。她才刚成为东宫妃妾几天,太子殿下就不想见她了。
而在昨天,她还觉得会遭到这样的厌恶的人是楚氏,她以为自己会有机会得宠。
这事至此就算料理完了,沈晰也没再在廊下多待,就转身回了屋。抬眼一瞧,楚怡正扒着窗户缝呢,一双秀眉紧紧蹙着,显然焦急于听不清看不清。
“……你若从窗子跌出去,可就让陶氏看了大笑话了。”他笑了声,楚怡一下子转过脸,双颊泛红:“不会的!”
然后她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你怎么解决的?”
“我不告诉你。”沈晰微扬起下巴轻笑着卖关子。
楚怡急得脚下直跳了两下:“快说说,我可好奇了!”
他一边的眉毛便挑了起来:“亲一口。”
口吻竟然很严肃。
其实现在“亲一口”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了,但他一严肃地这样提出来,楚怡就莫名感觉没羞没臊起来。
于是她没动,他锁眉:“快亲一口,不然我走了啊。”
他说着还真就要转身,楚怡的手赶紧一攥,踮起脚尖就亲了上去。
“哈哈哈。”沈晰顿时一脸笑容,反手把她抱住在她额上按了一吻,接着便搂着她往罗汉床边去,“走,给你讲故事。”
“……你又拿我当一岁小孩!”楚怡凶巴巴瞪过去,他揽在她肩头的手拍了一拍:“没有没有,你是十九岁小孩。”
“……”楚怡绷着脸抿住嘴,脑海里想起他当初跟月恒说的那句“你都一个月了,是大孩子了”,心情很是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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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文殿中,赵瑾月听人禀话说陶氏身子不爽先送回了东宫时,不免愣了一愣:“怎的突然身子不爽?”
“下奴也不知道。”身边的宦官躬着身子,“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来传的话,说陶奉仪病了。好像是……好像是陶奉仪出去闲逛,偶然碰上了殿下,殿下瞧着她气色不佳便问了一问,然后让她回去养病的。”
这听着有点怪,赵瑾月蹙了蹙眉,但又说不出是哪儿怪,只好点头:“知道了,你们去库里寻些东西赏过去,就说让她好好养病,身子要紧。”
“是。”那宦官躬身,便退下去备了礼,让人送回东宫。
陶氏和这些赏赐是在两日后前后脚到的东宫,留在东宫中的几位妃妾都还没见过她,一时都挺好奇。细一打听,却听说她病了。
罗氏和黄氏两个宝林从来都是会来事的性子,听说她病了也想上门瞧瞧。消息传到了廖氏那边,身边的宫女便问她要不要也要去拜访一二,廖氏定心想了想,道:“也备些礼送过去便是,我就不过去了。”
“您就不好奇她什么样?”身边的小丫头一边拨弄着铜盆里的炭一边撺掇她,廖氏笑了声:“这有什么可好奇?我倒担心她不是因为生病才回来的。”
“咦?”小丫头满眼的不解,“为什么?”
廖氏摇摇头,思量着没说话。
其实也没有什么为什么,这不过是无凭无据的猜测而已。她只是觉得宫中许多事都和表面看上去不一样,那但凡有别的可能,小心一点就总是没错的。
如果陶氏不是生病,那为何只有她回来了史氏却没回来,就值得探究了。如果是开罪了太子,那可能还没什么,太子并不那么在意后宅的事,不会因为自己的不满就不让她们走动。
可如果开罪的是楚良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楚良娣说不上小心眼,也说不上待人刻薄。也正因如此,廖氏才更不想得罪她。
这些日子,她是受着楚良娣的关照的。
楚良娣得宠,得的赏赐也最多,没少分给跟她最亲近的云良娣东西。而她凭着是和楚良娣一道从北边出来的,也受了不少照应。
就拿过冬的衣物来说,她们这些不得宠的妾室手头都不宽裕。份例内的东西就少不被克扣,也时常要拿出来去打赏别人,料子是不充裕的。
而即便料子充裕了,针线房也未必愿意勤着给她们做,所以黄氏和罗氏今年穿的都是从前的旧衣。
她就不一样了,刚一入冬,楚良娣就亲自挑了不少料子给她送来,挑得还真上心,都是适合她的花色。
她着人把那些料子送去针线房,针线房也知她与楚良娣交好,一点也不敢怠慢,早早地就把衣服做齐了送来。这样的事情多了,她的日子也比旁人顺气儿多了。
——宫里的女人,不就是这样么?她们都是一进宫门就出去不去了,最大的指望是得宠。争宠无望了,最好的结果便是能跟个宠妃交好,衣食无缺地过完这辈子。
廖氏自问性子闷嘴也笨,若让她自己去结交楚良娣,她是结交不了的。能在北边就和楚良娣相识,那是她命好。
所以她一点都不想得罪楚良娣。但凡这个陶氏有一丁点得罪了楚良娣的可能,她都不会上赶着去走动。
最后,廖氏只吩咐身边的宫女说:“小翁主快满周岁了,你们备份贺礼送去园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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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仁园玉斓苑中,楚怡在小月亮满岁的前一晚差点被各方贺礼砸晕。
贺礼都用漂亮的锦盒或者木盒装着,从外头也看不出是什么,她估摸着估计有很多给小孩子玩的东西——因为二十一世纪给孩子送周岁礼很爱送婴幼儿玩具嘛,便抱着小月亮过来,让她跟她一起拆盒。
小月亮当然是很开心,主要是小孩子看到这些花花绿绿的盒子就新鲜。然而拆了几样楚怡就发现了,里面正经给孩子用的东西挺少,大多还是拣贵重的送,小孩子的玩具估计对这些达官显贵来说太便宜了……
她们很快便拆到了廖氏送来的那一份,楚怡给她打开木匣上的铜扣,小月亮自己翻开匣盖,发出一声好奇的:“呀!”接着又说,“娘!看!”
“哈哈哈哈,好看是?”楚怡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块沉甸甸的翡翠,没经过太多打磨,但仍能看出玉质极佳,即便对她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东西。
她便执过小月亮的手,让她摸了摸这块凉冰冰的玉石:“这个叫玉。等你要出嫁的时候,娘拿这个打个镯子再打个佩,给你当嫁妆!”
小月亮认认真真地端详着眼前的绿石头,脑袋一歪,有点大舌头:“叫玉……”
“玉,不是‘叫玉’。”楚怡赶紧强调。
小月亮最近开始慢慢学说话了,而且明显有旺盛的求知欲。但求知欲再旺盛她也还是个小孩子,很多对大人而言常用的词句对她来说也不是理所当然就能会的。
比如“这个叫xx”“这个是xx”这种句式,她能理解“这个”是一个常用的套路了,可是“叫”和“是”字她就常分不清是不是应该和后面的词连为一体。
前几天楚怡叫她认苹果,跟她说“这个叫苹果”,她便整个下午都认定了那红彤彤的大水果学名是“叫苹果”。
沈晰进屋时刚好听见那两句对话,边皱眉边笑:“这就琢磨上嫁妆了?”
“……随口说说。”楚怡望向他一笑,举了举手里的玉石,“不过你看,玉质真挺好的,真可以给她当嫁妆!”
沈晰扫了眼,点头承认确实不错,接着问她:“涂贵人是不是也备礼了?”
“涂贵人?”楚怡没什么印象,看向白玉,白玉忙去旁边还没动的贺礼里寻了一圈,抱了个盒子出来。
沈晰颔了颔首:“这是六弟的生母,近来六弟过得不顺,我关照他比较多。但他母妃那边也不宽裕,我提前备了回礼,送你这边送回去。”
“好。”楚怡点点头,跟着想起来了,六皇子就是小月亮出生前夕不知怎的触怒了圣颜,挨了顿板子的那位嘛!
却听沈晰接着又道:“但若涂贵人那边派了人过来要跟你走动,你寻个由头推了别见。”
第68章
楚怡浅怔:“为什么?”
沈晰长叹气:“北边有个戎迟,你知道?”
“知道。”楚怡点头,“在书上看到过……不是许多年没动静了吗?”
那是个游牧民族,类似于她原本所在的时间线历史上的匈奴。这个部族在五六十年前闹得最凶,先帝时继位派兵猛打,把他们赶到了大漠深处。虽然国力一时受挫得厉害,也不乏有文人痛斥先帝穷兵黩武,但大应确实因此换得了几十年的平静。
“他们几个月前派使节往朝廷送了封信,道经过这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已恢复元气,要朝廷给钱给粮还要公主去和亲,否则就再次派兵血洗中原。”他说着眉头越皱越深,继而又叹了声,“我这几个月一直在忙这件事,着鸿胪寺探过虚实、也谈判过了好几番,现下看来恢复元气之事不假,想要大军来犯也不是不可能。”
“哦……”楚怡边怔然点头边猜到了,“朝廷打算答应他们的要求?涂贵人除了六皇子还有女儿,女儿可能会被送去和亲,是吗?”
沈晰颔首:“嗯。”
楚怡细一沉吟,锁了眉头:“这事……”她边对手指边踟蹰着看了看他,“我干一下政哦!”
沈晰失笑:“你说就是了。”
旁边的小月亮对父母交谈起来就不理她开始不满意了,皱起眉头嘴巴一咧,然而沈晰眼疾手快,在她哭出来之前把她抱起来放在了膝上。
“嘻……”小月亮重新高兴起来了,伸手拨弄父亲衣领上的花纹玩。
楚怡说:“几十年,那边都休养生息好了,大应这边我看国力也不错了。如果真的打起来,大应未必会输,对?”
沈晰点一点头:“是。”
“那为什么要给他们送钱送粮送公主呢?”楚怡满目不解,“送公主让百姓看了折损朝廷威严,这也算了,送钱送粮可是养虎为患。把他们养得强大了,日后不是更难收拾?”
那种从根本上就不主张和平的政权,能满足于对方愿意给出的钱粮?来日一统中原岂不更痛快!
沈晰无奈摇头:“是,我也这样说,朝中亦有许多主战的大臣。可父皇觉得一旦开战百姓总归会生灵涂炭,不肯动兵。”
楚怡哑住,边是觉得这么想也有道理,上头的人夺权吃苦的终究是百姓,崇尚和平没什么错,边是又觉这样不是个法子,站在未来的角度看实在太危险了。
沈晰的眉心轻蹙了蹙,复又叹息:“父皇……跟从前愈发不一样了。”
虽然父皇在位期间尚不曾有过什么大阵仗的战争,但他是父皇一手教大的儿子,父皇从前在这样的事上是什么看法他心里有数。
父皇曾经那样鄙夷在国力尚可时就靠和亲换和平君主,他说守护和平就该是将士们的事,只知将女子送去番邦吃苦的君王昏庸懦弱。
——如今,他却迟迟不肯派兵。
而沈晰总归不能直言“昏庸懦弱来质疑他”。
“六弟的姐姐……也就是我四妹,今年十八。原是涂贵人舍不得她出嫁才多留了两年,未成想到头来竟要去受和亲之苦了。”沈晰连语气都显得很是无力,说到此处顿了半晌,又言,“涂贵人现下四处寻门路帮忙,但这忙我实在帮不了。你索性不要见她的人,免得觉得有些希望又再度失望。”
“……好。”楚怡心里也发苦。
和亲公主的故事她在历史上读过许多了,没想到自己这就亲眼碰上一个。
可派兵这样的事皇帝不点头,沈晰这个当太子的也确实做不了什么了。楚怡心知如此,就只好安慰他:“把女儿嫁到那样的地方,皇上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左不过是为顾全大局不得不如此而为之罢了。待得以后情形好了,公主或许还能回来呢?”
“呵……”沈晰摇着头笑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何尝没有这样想过,父皇是为大局考虑,父皇心里也不好受。
可是当父皇开口说要把四妹嫁出去的时候,眼底并没有什么不舍,就好像嫁出去的不是亲生女儿,而是一个宫女加封的公主一般。
他当时心惊不已,心里几乎不敢承认这是一手把他教大的父皇。
若不是戎迟已嚣张地明确说过公主必须是皇室血脉,那一刻他真想和父皇争上一场,把四妹强阻下来。
眼下,他无法想象一旦四妹在塞外受了欺负,日子会有多难过。
他觉得当下的父皇于公于私都是不会护着四妹的。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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