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孩子没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就要出来,自然比到了日子再生来得更痛苦。她心里慌极了,这种不正常的生产危险性更大,在现代好歹还能在危急时刻寻求剖腹产保命,现在却只能自己硬生。
万一生不下来怎么办?
楚怡想都不敢想。
产婆在旁也是焦急万分,一边让她调整呼吸一边宽慰她:“娘子莫紧张、莫紧张,孩子八个月了,能平安生下来的,娘子别怕!”
楚怡疼到浑身痉挛,听到这话莫名地情绪更不稳定,撕心裂肺地喊道:“我怕,我真的怕!死了怎么办……”她清楚地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然变得哽咽,恐惧又使得这种哽咽颤抖得厉害。
一只手在此时攥住了她满是冷汗的手:“别怕。”
楚怡猛然深吸气。
她艰难地摒开眼前的花白,侧首看去,视线缓缓聚焦,让她看清了床边的人。
但她的呼吸还是急促的:“沈晰……”她慌张地抽着气,“沈晰,沈晰我害怕,你快……快说点好听的哄我!”
这话如果放在平常说,沈晰就算知道她是真怕也必然会被她这反应弄得笑上一笑,然后再好好地连哄带讲道理地把她劝好。
但现在,他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握着她的手一颤,眉头紧紧锁着:“没有好听的,你得给我好好活下去。孩子也尽力生下来,但若实在扛不住了你就说,咱们保命要紧,知道吗?”
楚怡连连点头,接着,腹部袭来的剧痛再次令她偷眼昏花。
她很快就疼得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切的关注点都转移到了腹部。至于周围是谁、沈晰急成了什么样子,她现在都抽不开神去管。
她只在潜意识里还知道周围一切都很乱,然后,有那么一种思绪始终牵动着她听产婆的话。有时候她主观上似乎都没意识到产婆在说什么,脑子就已经跟着产婆的话走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求生欲。
除夕夜最后的时间就在这样的混乱中悄然划过,一盆又一盆的清水被端进绿意阁的产房,片刻后又化作血水被端出来。
楚怡在天明时分累到了筋疲力竭,太医熬了参汤端来,她却紧咬着牙关松不开来、喝不进去。
“楚怡。”沈晰当机立断,起身硬捏开她的嘴把这碗汤往里灌,楚怡被灌得连声咳嗽,但到底有了力气。
……真遭罪啊!
她一时甚至有了多余的情绪感叹了一下这个,接着就又是漫长的努力。
临近晌午的时候,最后一阵疼痛在她使力间涌起,又微妙地倾泻而下。
楚怡终于感觉到身体一阵松快,紧绷了一天的肌肉、骨骼全都一下子松到了散架一般。她什么都顾不上、什么也说不出,就已在直觉的召唤下昏睡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又是晚上了。外面天色全黑,屋里被暖黄的灯火映照得通明。楚怡的疲惫尚未散尽,头疼得怔了半晌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动胎气了?
她于是下意识地抬手摸向小腹,察觉到小腹平坦的一刹整个人都一阵悚然,连带着猛抽一阵凉气。
“楚怡?”倚在几步外的桌边正歇神的沈晰听到她抽凉气的响动,立时起身,一把揭开了幔帐。
二人四目相对了半秒,他缓出一笑,坐到床边双手一并握住了她的手:“睡醒了?”
楚怡声音沙哑:“孩子……”
“孩子挺好的,你放心。”沈晰在她手背上吻了吻,感觉到她紧绷的指节慢慢松了下来,“但他早产,身子虚一些,你也虚着,迟些再看,先让乳母照顾。”
楚怡点点头,闭上眼睛,发僵的大脑也没想起问是男是女,休息了一会儿,又想起来:“有人撞我!”
她疲惫的美目一下子睁开,满是怒色:“我不是自己摔到的,有人撞我!”
这倒让沈晰松了口气。太医说她这次生产费了太多力气,可能要好生虚上一阵,目下听来说话的气力尚可就是好事。
沈晰拍着她的手点点头:“我听说了。”说罢便问张济才,“史氏人呢?带她进来。”
张济才躬身回了句:“在外头脱簪谢罪。”就退出了门外,着人去押史氏。
史氏其实原也不是主动来谢罪,是被人押在外头见太子的。然而太子一时顾不上她,就先叫在外头候着,出了这样的事她哪里敢站着等,在冰天雪地里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被侍卫押进屋的时候,史氏已然站不起来了,整个人瞧着比楚怡都还要虚些。但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她磕头磕得劲力十足:“殿下、良娣娘子!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的不敢害楚良娣,是有人推臣妾!”
沈晰冷笑:“她说有人撞她,你倒说有人推你。”
史氏听出了这话里的不信任,浑身都一僵,楚怡注意到了她脸上的指痕。
“……你打她了?”她知道自己的关注点不对,但她确实稍稍有那么一点儿诧异。
在她眼里,沈晰是不会亲手打人的。
沈晰沉沉地缓了口气:“云氏打的,她气急了。”
他看到史氏的时候的确也气血冲脑地想打她,手都扬起来了,又狠狠地忍了下去。
听到孩子已平安降生的消息后恰好赶来看楚怡的云诗却没忍,一巴掌就抽了下去,骂到嗓子破音:“贱人!姐姐肚子里有孩子你不知道吗!”
要不是宫人赶紧把云诗拉开,云诗估计还得打。
沈晰抬眼问张济才:“还有谁有干系?”
张济才躬身:“下奴查了,台阶上有些薄冰,因为这些薄冰良娣娘子才足下不稳摔得厉害,这是洒扫的宦官不仔细,已都押起来了;另几位宝林、奉仪暂还不知有无干系,也都各自拘着。云良娣与徐良娣当时与楚良娣并肩而立,倒都不太相干。”
沈晰点点头:“另几人且先查着。史氏与那几个洒扫的……”他扫了眼史氏,“留个全尸。”
“殿下!”史氏脸上残存的血色也皆尽失去,侍卫进来拖她,她拼命地向前挣扎,“殿下,不是臣妾干的!臣妾冤枉!殿下!”
“……殿下。”楚怡碍于史氏在场没好直接叫沈晰的名字,迟疑地劝说,“查清再说。”
饶是她现在累得再厉害,也看得出他这是气坏了。
他心里未尝不知道这事跟史氏关系不大,只是在他看来……或许是觉得这次伤到她的人个个有罪,也或许只是想杀一儆百。他又手握重权,怒急之下生出这样的阴狠半点都不奇怪,让迟早承继天下的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信奉“众生平等”本来也是不现实的,掌权者的仁慈永远只是相对而言。
但楚怡觉得不能这样,不是说杀伐果决一定不好,而是这种热血上头的杀伐果决实在造成的冤案有那么一点多。
“夜深水露重,台阶上结点薄冰太容易了。那几个宦官纵有失职,罚点钱也就是了……要不打顿板子也成。”楚怡斟字酌句,说着又瞧了瞧史氏,“史宝林说有人推她也未必就是假的——殿下这不也对另几位存疑呢么?那又何必这样急着杀她一个,都查清楚再说也不迟。”
总体来说她还是信得过史氏的,不然史氏这样冲上来撞她未免也太有胆识,再说史氏自己的手都蹭破了,估计流了好些血,用这种方法伤人那她可真是个猛士!
沈晰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楚怡……”
她嗯了声,他无奈地摇摇头:“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但东宫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我不能再让你遭第二次罪。”
“……还是查清再说。”她一时想不到更多的道理可讲,怕劝不住他,又前思后想了一番。
最后,她一口气祭出了中国人的四大神器:“大过年的”、“为了你好”、“为了孩子”、“给个面子”。
——她说:“大过年的,闹出这样多的血光之灾对你也不好。再说咱得为小月亮和新生下来的孩子积福啊,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呗?”
一席话说完,她很想把那句“来都来了”也凑上,可是实在没有合适的词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怡:等等?这就完了?你都没让我在这章知道孩子是男是女?
荔枝:没事儿,读者已经通过你夫君用的第三人称知道了,你知不知道不重要。
第83章
沈晰到底听了楚怡的,没开杀戒,但事情当然也不会就这么完了。
一边是凶手到底是谁必要一查到底,另一边,相关的宫人也都得罚。
洒扫庭院的宦官首先跑不了,让押去安静的地方一人打五十板子。楚怡跟前侍候的人也都难逃罪责,沈晰说一人杖三十,罚半年的俸禄。
在楚怡看来,这些人其实都挨罚挨得有点冤——对洒扫庭院的来说,冬夜里头结出薄冰实在太容易了,让个人一直跟那儿盯着也不现实;对她身边的人而言呢,她当时摔倒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又站在云诗和徐良娣之间,宫人们皆在三步开外,要冲过来是有难度的。
但她最终也没再多劝沈晰,一来是觉得让大家都警醒一下或许也好,二来——她瞧出来了,他现在一肚子的火气,不让他适当撒一下,下一步没准儿会搞得更糟糕。
她就只适当地为岳嬷嬷求了个情,说岳嬷嬷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事情又发生得突然,指望岳嬷嬷过来扶住她实在不现实。
沈晰绷着脸点头赞同了她的说法,没追究岳嬷嬷的责任,而后勉强缓了缓,反过来温言哄她:“先不说这个了,你现在不宜费神,这事容后慢慢料理。”
楚怡点点头,被他一口口喂着吃了点东西又喝了小半碗鸡汤就接着睡了。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他已去了元日大朝会,一睁眼睛,她倒看到了云诗。
“……你怎么来了?”楚怡撑身要起来,云诗一哂:“随便来看看。姐姐躺着,跟我还客气什么?”
楚怡说:“躺僵了,起来坐会儿。”白玉就忙上前来扶了一把。云诗坐到她床边,打量了她一会儿,跟她说:“月恒好像不太高兴。”
“怎么了?”楚怡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醒来后都没见到月恒。那会儿她实在是累蒙了,别说月恒,她连新生下来的孩子都没看一眼。
……她连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还没问呢!
她便稍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下:“那个……”
云诗:“嗯?”
“我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云诗一下就懵了,黛眉拧得像要打结,上上下下地看了她半天:“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我真不知道,昨儿太累了。”楚怡咂嘴,云诗心说您可真心大,复又嗤笑:“男孩,我去瞧过了,身子是有些虚,但也没什么大碍,能吃能睡。”
楚怡脑子还是有点迟钝,一下下地点了会儿头,才把思绪绕回去:“月恒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云诗边思量边说,“我就看她坐在弟弟的摇篮边闷着,也不说话,乳母逗她她也没什么兴致,所以才来问你的。”
楚怡稍微有了那么点儿猜测。
大人总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其实小孩子是最敏感的。昨天她弟弟降生,而且又是早产,满屋子的大人难免都围着他转了一下午,小月亮是不是心里不平衡了?
楚怡就赶忙让白玉去把小月亮带了过来,见了面儿一瞧,小月亮还真是闷闷不乐的。
“怎么啦?”她把小月亮揽过来,“你云母妃说你不高兴,出什么事了?跟母妃说说。”
月恒低着头迟疑了一下,然后摇头:“没事。”
这孩子可鲜少在她面前这样欲言又止。
楚怡便觉得自己方才必是才多了:“是不是觉得大家都围着弟弟,所以不太高兴?你听母妃说啊,小孩子刚生下来这会儿是最弱的,你刚生下来那时也一样。”
月恒却又摇头:“不是……”
“那怎么啦?”楚怡继续追问,月恒小眉头锁着,抬眼皮看看她,又看看云诗,最后却蹭到了云诗那边,选择趴到云诗耳边先跟云诗说。
楚怡看得一头雾水,但小月亮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云诗听了几句后,扑哧一声。
楚怡:“……?”
“就这事儿啊?”云诗摸摸月恒的额头,揽着她说,“你跟你母妃说啊,你母妃总要看到你弟弟的,对不对?”
云诗这句话,显然很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