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然完全习惯了与楚怡相处,与太子妃说话直让他觉得别扭。除此之外,太子妃在种种大事小情上惹出的不快,也实在不是能随便就忘了的啊!
他委实不懂她为何能突然而然地凑上来,她真能当先前的那些不快都不存在么?
楚怡也是同样的无言以对。
此前她和太子妃井水不犯河水,从半年前开始她们基本算是掐起来了,而沈晰明确地站在了她这一边。
这样的情形下,太子妃怎么还反倒争上宠了呢?
先前的所有时候,大概都比这半年适合争宠呀!
她真是不懂太子妃的想法。
她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活成太子妃这样。
眼前的幸福就要及时抓住,抓不住就放手好了,事后后悔真的很苦,自己和大家都苦!
.
上元节转眼过去,上元节后,一切都恢复了原有的步调——孩子们重新开始读书,朝臣们的早朝也要继续,一年一度的长假就此结束了。
元月十六,沈晰“缺席”元日大朝会的事就有了下文,礼部尚书在早朝上参了他一本,说他身为太子却疏于朝政,连元日大朝会也未列席,有愧于圣恩。
皇帝将此事按下未提,元月十七,又有几位朝臣联名上疏,对于太子的不满之声就此沸沸扬扬地闹起来了。
四皇子和六皇子赶到毓仁园时全都上气不接下气,尤其是一贯身体不济的四皇子,咳得肺都快出来了。
沈晰前后递了杯热姜茶给他暖身,声色平淡地问他:“东宫官们近来有什么事要禀吗?”
东宫事务这大半年来都是交给这两位弟弟管的,他们每过几日差人往毓仁园送一趟折子,有要紧的事也亲自跑一趟。
可眼下,六皇子一听他还说这个就急了:“我们不是来说这个的!二哥,朝臣参您的折子都在父皇案头摞成山了,背后是谁您心里有数!其他的事,当下都是小事!”
沈晰衔笑瞧了瞧他,又说:“哦对……今年给你四姐送去的年礼礼部可好好办妥了?她远嫁番邦不容易,不能让她觉得朝廷忘了她。”
“……二哥!”六皇子急了,差点没跟眼前的太子殿下拍桌子,“您打什么岔?三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半年来事事往上凑,父皇也对他青眼有加。如今又闹出这样的事来,您……”
“所以我问你们东宫的差事都有没有办妥。”沈晰从容不迫。
第95章
两个当弟弟的相视一望,稍微定了几分心。
沈晰示意他们坐,二人落座后想了想,四皇子回道:“东宫一切都好,二哥放心。”
六皇子续说:“给四姐的年礼也送出去了,母妃还添了几件,礼部说绝不敢怠慢,一定稳稳当当地给我四姐送去。”
沈晰颔首:“康母妃有心。告诉她不必太过担忧,戎迟在书信中对四妹礼敬有佳,想来也未敢让四妹受委屈。”
六皇子点点头,脸上虽然有了几分欣慰,但说起姐姐远嫁的事,心里到底还是不是滋味。
沈晰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了些近来交由东宫料理的其他事宜,着意问了问江南漕运的事。
这差事去年是交给三弟办的,虽然他并不认为三弟真能动摇储位,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总让朝臣们在他们之间比出高下为好。
四皇子说:“这事确实让人头疼,其实入秋时人就差出去了,但孙家推三阻四,到现在也还没办妥。不过既然三哥去年能办得好,咱们想来也能办成,二哥差臣弟或六弟往那边走一趟便是。”
去年睦亲王能把这事办漂亮,无非就是有皇子的身份撑着,饶是孙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不给这些龙子凤孙面子,那么他们两个里去一个也一样。
沈晰却旋即摇头:“你身体向来不好,不要这样颠簸。六弟又年轻些,怕是镇不住他们。”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让楚成去,人马给他备齐,让他三天回一封信。”
“……二哥。”四皇子哑笑,打量了他两眼,劝说,“臣弟知道这位楚家公子有本事,也知道楚侧妃合您的意。但这事……您还是换个人,到底是要父皇亲自过目的,何苦让他在父皇跟前晃悠呢?”
惹父皇不快还是轻的。这两年父皇的多疑易怒其实并未比先前好,只是没找东宫的茬而已,朝臣们都依旧如履薄冰。
沈易觉得在这个时候冒险用楚成犯不上,就算父皇早已知道这个人在东宫官中也是一样的——万一他突然动了哪根筋开始怀疑太子的忠心呢?
沈晰又摇头:“就让楚成去,不碍事。”
两个弟弟见他坚决,知他有自己的考虑,便不再劝。片刻后二人就从毓仁园告了退,六皇子心里有点打鼓:“二哥这样能行吗?”
“放心。”四皇子笑了声,“连大哥入朝听政的时间都比他晚三四年,其实远轮不着咱们为他担心。”
.
宫中,皇帝在寝殿里布了一盘棋,没找人来对弈,一语不发地同自己下了半晌。
在那场大病之后,他就没了以前的干脆果敢,自己同自己下棋时总显得格外瞻前顾后,黑白两边都拖泥带水。
最初时他为这种感觉懊恼却又无法克制,眼下日子长了,倒也习惯了。
朝堂上也是一样。
他渐渐习惯了自己喜怒无常的情绪,并且与这种情绪达成了一种和解——他依旧多疑易怒,但他反复警醒着自己不可把这疑心和怒火落到不可怀疑的人和会动摇朝廷根基的人身上,哪怕只动了一点念头他都会即刻把它摒开,这两年来朝堂便到底还算平静。
太子也不那么紧张了,同时他也愈加清楚,那阵子对太子的不信任当真没有道理。
——他现下大不如前,从身体到威望都是。太子年轻又贤名在外,若有那么三两分野心,在朝中煽动些什么容易得很。
但太子没有,太子只是在一心一意地办他交给东宫的差事,逾矩的事一件都没有做。
倒是老三……
皇帝凝视在棋盘上的目光微微凛然,手里搓着一颗黑子,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现在的一切也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预料归预料,当真走到了此处,他还是稍微有了那么一点儿动摇,不知道自己的打算究竟对不对。
是,他不想看他们兄弟相残,当下的每一步都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
可老三……
他有时会觉得老三性子太急,野心又已来得很烈,他想要的结果或许并不现实。
亦或许老三的野心再膨胀一些,会为了夺得皇位在他离世之前就做出什么……
皇帝手里搓着那枚棋子,想打消这个念头,这念头却越涌越烈。
他于是一不小心就在棋局前坐了一下午,直至夕阳西斜时,终于平复了一些情绪。
“杨福。”皇帝唤了一声,杨福躬着身子上前,一语不发的候命。
皇帝直了直身子,长舒了一口积压了一下午的郁气,吩咐说:“所有参太子的折子,都立刻给朕呈进来,朕要先看。”
.
毓仁园中,楚怡要么陪孩子要么被沈晰陪(……),偶尔听几句外面的风风雨雨,不知不觉就到了四月份。
这四个月里,太子妃偶尔差人来找过她,不过每次都让沈晰留给她的侍卫挡了。她这边管事的侍卫是沈映,她一度觉得不太好意思,因为沈映毕竟是个宗亲。
但沈映自己不在意,被她召见时大方地摆手说:“侧妃别客气,是您的兄长外出办差前嘱咐臣照应侧妃,臣特意跟原来的管事换了差事才过来的。侧妃要是不用臣,臣就白费工夫了。”
楚怡听罢想了想,心里明白这对他们这些侍卫来说大概算是“降职”——东宫的侍卫嘛,当然是在太子身边的更得脸。到了她这边的,虽然对外也说是太子的人,但到底远离了太子那边的差事,日子久了就要比不上人家了。这跟职场的道理差不多,天天在总裁面前做策划搞业务的,跟在其他部门搞后勤的能一样吗?就算都统归一个系统管那也不是一回事啊!
但沈映搬出了楚成又一口一个受人之托就得把事办妥,弄得楚怡也不好说什么。后来她便跟沈晰提了两句,问他能不能把沈映从她这边调开,她觉得怪不合适的。
沈晰听得一哂:“没事,你先用着。沈映跟你兄长关系不错,办事也踏实,我不会亏了他的。”
有他这句“我不会亏了他的”,楚怡便踏实了些,到底没因为自己影响人家的仕途嘛!
之后的这些时日她也时常叫沈映过来喝喝茶、给点赏,虽然出于礼数都隔着道帘子或屏风,也并不妨碍沈映给她讲八卦。
不得不说,他们这些侍卫的消息来源还是挺牛逼的。她身边的人也就是对后宅的事门儿清,侍卫们却从宫中到朝中再到东宫的事都了如指掌。楚怡听了一阵子后,有一回忍不住问他:“我哥那边,是不是也总让你打听事情?”
“可不是嘛,他没我不行!”沈映眉飞色舞地这样道。
楚怡:“……”
她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五月初,宫中开始采选的事,她也是从沈映口中听说的。从先前的种种来看,她猜太子妃会在这次采选上使使劲儿,努力让太子多几个枕边人,但这事到底不是她能管的。
五月十六,沈晰到湘仪阁来找她的时候,脸绿得都快赶上无敌浩克了。
“怎么了?”她赶紧起身,端了碗冰镇酸梅汤给他。他接过去但没喝,坐到罗汉床上时就把碗撂在了旁边的榻桌上。
脸又绿了一会儿,他可算勉强从无敌浩克的状态变回了班纳博士的状态(……)。
而后他绷着脸沉气:“明天你跟我回宫一趟。”
“回宫?”楚怡一讶,“大热天的,怎么突然回宫?”
沈晰的脸又绿回去了一点儿:“太子妃前几日回宫了,你知道?”
楚怡点点头:“知道啊,不是说回去陪母妃?”
“她顺道管上选妃的事了。”沈晰叹气,“母妃让我回去一趟,自己挑一挑。”
这回,换楚怡脸绿了。
“我不去!”她往后退了半步,跟去年拒绝太子妃一样拒绝他道,“让我亲自给你挑人,我可做不来。你看上谁你自己做主就是了,别让我瞧见!”
她说得鼻子都酸了。这样的要求太子妃拿来为难她就得了,他怎么也跟她提?她对这种事有多抵触,他是知道的啊!
“……楚怡。”沈晰失笑,起身把她搂住,按到身边一并坐下,“你别生气,听我说完。现下是她们已经挑出了个大概,让我去后同贵女们喝喝茶拿个主意。我想着有你在,贵女们便不敢太往我跟前凑,不是让你帮着我挑。”
这样啊……
楚怡心下骤松,抽了抽鼻子,抬眸看看他,忽地变得有点促狭:“还要我挡,你这是自己信不过自己嘛!”
她的声音这样一软,听得他心底都酥了,搭在她肩上的手一紧:“你先前怎么说的来着?”
楚怡:“?”
“‘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他突然提起这句话,说得楚怡登时双颊红透,连带着呼吸也滞了滞。他反被她这神情弄得轻松的笑了,露着一排白牙的模样看起来人畜无害,“我话我是真不爱听,放在现在我也依旧不爱听。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道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没个鬼迷心窍的时候。”
“所以,我还真对自己不太放心。”
他竟然大方地承认了。楚怡目瞪口呆,他跟着又说:“我不能担保自己不会在某一刹里觉得别的姑娘真好,但我会让自己记得对你的承诺。这样一来你在身边当然更保险一些,不仅能让她们有顾虑,也让我多冷静冷静。”
“……”楚怡听得心里酸酸甜甜的。
他一直是这个样子,甜言蜜语他是不太说的,说的都是这种实实在在的话。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没有那么好骗,他真给拍胸脯给她担保自己不会看上新来参选的贵女她未必能安心,但他把这件事郑重其事地当做一个责任来承担,她一下子就松了气。
爱情是无忧无虑的,但在步入婚姻后,热情澎湃的感情逐渐淡去,责任感本来就会变得更加重要。
眼下她倒没觉得他们的感情淡了,但这段“婚姻”的构成本来也更加复杂,有许多客观因素的影响不容忽视,责任感在其中一直不可或缺。
他有这个心来注意这一点,让她自己是被用心呵护的,觉得惊喜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