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晰和皇后都看了过来,她佯作说笑道:“要让臣妾说啊,地方可以挑,但钱不能不要!咱就是来世想投个自由自在的胎,也得衣食无忧才好是不是?再者说了,娘娘您怎么知道阴曹地府里不用塞钱让人办事儿,您看,宫里让人传个话还得给点赏钱呢,鬼差们说不准也贪心得很。”
皇后虚弱得不行,还是被她给逗笑了。沈晰却点头说:“楚怡说得是。你想葬去别处,朕好好给你挑个地方,规矩上的事你不必担心。”
“好……”皇后长吁着气,点头应了。缓了一会儿,复又开口,“还有柔凌和阿济的事。”
沈晰轻道:“你都放心,朕会安排好。”
可皇后置若罔闻,自顾自续道:“臣妾把柔凌托付给恪嫔了。”
沈晰稍怔了一下,旋即点头:“也好,柔凌一贯和她亲近。”
“嗯。”皇后微笑着,又说,“皇上回头给恪嫔晋一晋位份,就当代臣妾谢她。”
“好。”沈晰答应下来。
“至于阿济……”皇后好似又斟酌了一下,看向了楚怡,“不知皇贵妃还有没有心力多照顾一个孩子?”
楚怡对此毫无准备,难免一愣:“……娘娘?”
“皇上喜欢你,也疼惜你的几个孩子。”皇后说着笑了声,有点自嘲的意味,“本宫近来闲来无事便爱胡思乱想,想来想去倒把自己吓住了,怕他们日后兄弟不睦。都由你照料着,想来他们会更亲近一些。本宫也跟阿济说了,这几个月本宫心里舒坦,多亏了他曦母妃,让他今后好好孝敬你。”
楚怡当真有点懵了。
她偶尔胡思,确实也想到过万一沈济登基以后对弟弟们不好怎么办的问题,没太受这个问题困扰一是因为她心大,二是因为孩子们都还小。
但她真没想到,解决办法竟然是皇后将沈济托付给了她?
她心里情绪难言,木了半晌才在皇后的注视下怔怔点头:“您放心,阿济日后就是臣妾亲生的。”
“本宫知道你不会苛待孩子。”皇后抿着淡笑。
是啊,她心里无比清楚,曦皇贵妃是绝不会苛待孩子的,宫里的每个孩子都愿意跟她亲近。
相比之下,反倒是她这个做嫡母的无比失败。沈济还好,但在柔凌心里,恪嫔、曦皇贵妃、和妃,大概都比她这个生母要好。
这辈子她真是错过太多了,眼下想去弥补也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能庆幸,她所嫁的人到底还是个好丈夫、好夫君。
即便她和他早已相互错过,近几个月的相伴也说不上有哪怕一丁点爱情在里面,她还是可以信任他。
她相信他会在她走后处理好一切事宜,包括她的后事,还有孩子们的将来。
正月廿一,皇后赵氏薨逝于坤宁宫。
那时沈晰与柔凌沈济都陪在旁边,皇后想叫楚怡也进去来着,但楚怡留在了外头。
皇后这会儿叫她进去是体谅她的情绪,但此时此刻,原就该是她体谅皇后的情绪。
丧钟敲响后又过了一会儿,沈晰带着两个孩子走出了寝殿。
一众嫔妃都已跪在了外殿里,或真或假地抽噎着。
沈晰挥手让她们退下,楚怡站起身上前一攥他的手,见他手心冰凉。
“……节哀。”她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他忽地伸手,紧紧地将她一搂:“陪我待一会儿。”
楚怡点一点头,又姑且先挣开了他,抱了抱柔凌和沈济:“别难过,你们的母后马上要去她想去的地方了,也会一直看着你们,你们别让她担心。”
柔凌哽咽着点点头,沈济则问她:“母后说她要葬得远一些……那等我长大,我能去看她吗?”
“当然,你们可以一起去看她。”楚怡摸着他的额头道。
沈济的情绪缓和了些,又拽了拽沈晰的衣袖:“对了,父皇。”
沈晰看向他:“嗯?”
“母后昨天跟我说……”沈济皱了皱眉,“她走后不让我们为她斋戒,弟弟妹妹们也不要。”
沈晰稍稍一讶,旋即明白了这话是怎么来的。
近几日,人人都意识到了皇后命不久矣,皇后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人人都已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下葬地问题他们又已开诚布公地聊过,后来便又说了一说其他的安排。
当时是楚怡笑叹了一句:“娘娘您可以说是吃独食了!先皇孝期未过,皇上和孩子们都还斋戒着,臣妾出了月子也又戒了起来。您这一走可倒好,供桌上整只的羊啊猪啊都要有的。孩子们一个头磕下去,口水都得流出三尺远。”
皇后把这话记住了。
孩子们作为先皇的孙辈,孝期只有一年,下个月就不用再吃斋了。但如果要再为她这个做母亲的守孝,就得再加三年。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随心所欲地为孩子们做点事。
又或许,是想彻底地扔下规矩礼数,随性地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第123章
皇后的离去弄得楚怡惆怅了很久,不过她也在努力调整心态,毕竟沈济还需要她的开解。
于是在之后的数日里楚怡都对沈济格外照顾,但她也不愿让月恒跟沈沂心里不高兴,常是有意识地陪完沈济便去陪陪他们。月恒和沈沂倒都懂事,一个个都跟她说:“母妃多陪陪大哥哥嘛。”
如此这般,永寿宫里时而悲伤时而乐,日子过得倒是也快。一眨眼的工夫,皇后的百日国丧就过去了;又一眨眼,先皇的三年丧期也翻了篇,在蓝白灰几色中素了三年的皇宫一夜之间添了许多鲜亮。
沈洵和沈汀健健康康地满了两岁,一日比一日更加淘气。月恒这个当姐姐的自己也皮,天天读完了书就带着三个弟弟四处疯,尤其在冬天的时候,她踩上冰刀一转眼就能溜得没影,一群弟弟就跟着她闹。
楚怡管着后宫乱七八糟的事,许多时候都束不住他们,沈晰更是政务繁忙。这个时候,楚怡总在心里感慨还好有沈济这个当大哥哥的在永寿宫镇着。
七月初七女儿节,楚怡傍晚时去看几个孩子睡没睡,到了沈济屋外便听见他又在教训弟弟们。
“月恒今天过女儿节不读书,你们也不读书?!”沈济在屋里抱着臂瞪三个弟弟,沈洵沈汀才两岁半太小了,站在那儿东张西望也很正常,但沈沂也东张西望他就不高兴了。
“尤其是你!”沈济手里的书拍在沈沂头上,“他们两个不懂事,你多大了?”
“……”沈沂拧着眉揉额头,沈济继续道:“不好好读书你日后想当个纨绔子弟吗?”
沈沂小声嘟囔了一句,楚怡在外没听清,沈济也没听清,眼睛一瞪:“说什么?大点声!”
“我说我又没有那么坏!”沈沂不服不忿。
他看书里讲了,纨绔子弟那通常是指游手好闲、骄奢淫逸的人,大多还会有强抢民女啦、欺行霸市啦之类的爱好,他才不会变成那种人!
但这会儿他这么一说,沈济更来气了:“没那么坏就够了吗?!”他咄咄逼人,“你底下有两个弟弟,又是皇子,你就不想想怎么给弟弟们做榜样,日后怎么替父皇分忧?”
“这不是有大哥嘛……”沈沂又不服不忿地嘟囔。
这回外头楚怡虽然也没听清,但沈济听清了,登时火冒三丈撸袖子:“你再说一遍!”
沈沂反应相当快,立刻转身闪开,躲到了几步外的书桌后头:“我又没说什么!”
“你还想说什么?”沈济在后面追着他要揍,“还学会顶嘴了!哥是不是为你好?”
“可我就是没说什么!”沈沂一圈圈地跟他躲,跑了四五后,到底被他一把按在了桌上。
沈济按着他后颈:“你再给我顶一个?”
“我错了我错了!”沈沂当即认怂,“我好好读书!一会儿就把功课写了!”
“你就给我在这儿写!”沈济拎着他的脖子押他坐到椅子上,袖子一挽,“我给你研墨!”
楚怡扒在门缝外看热闹看得挺乐,到了此处,却听背后响起扑哧一声。
她这才发现后头还有个人在一起看热闹。
她要说话,沈晰笑了声没让她说,直接信手推门进了眼前的屋子。
四个男孩子同时看过来,两个大的立马规规矩矩地行礼,两个小的伸手跑过来要抱抱:“父皇!”
沈晰没抱,弯腰搂了搂他们,就绷着脸也斥沈沂:“又让你哥哥生气!”
“……”沈沂最近的功课是不太好,自知理亏便不敢吭声,只斜斜地瞪沈济。
沈济一低头正好瞧见了,又拿书拍他的头:“还敢瞪我!”
沈沂不吭声了,看起来气鼓鼓的。
沈晰一哂,不再接着说他。
话说回来,沈沂这会儿七岁多,心思不再读书上也正常,倒是沈济这个不到十岁的大哥因为先前的变故而过于懂事了些。
沈晰就让乳母把两个小的先各自抱回了房,又朝沈济招了招手:“阿济来,把你弟弟关在这儿让他自己写,咱们一道去你曦母妃殿里吃宵夜去。”
沈沂顿时痛苦惨叫:“我也要吃宵夜!!!”
沈济笑了声:“嘿,你可好好写你的功课!”
沈济说罢便出了门,这才瞧见楚怡也在,忙道:“曦母妃。”
“你教训起弟弟来越来越像样了嘛!”楚怡搂搂他的肩头,沈济有点不好意思,绷着肩头往外挣,“母妃别这样,我都大了。”
楚怡嗤笑着将他松开,三人一道回到寝殿,月恒正好也刚跟贵女们玩完回来。
她正在屋里喝着绿豆汤,看到父皇母妃便问:“我一进来就看屋里没人,都去哪儿啦?”
“我看你大哥教训弟弟了。”沈晰道,月恒两眼一亮:“咦?”
楚怡趁机跟她说:“你少带着他们一起疯。你懂事,知道玩够了还好好读书,沈沂前阵子跟着去了趟夏狩,到现在都没把心收回来。”
“我才没带着他们一起疯。”月恒撇嘴,“他们非得跟着我,我有什么办法!”
她理直气壮地跟母亲顶,方才训弟弟们训得颇有气势的沈济却只抿着笑吃起了点心,并不帮着楚怡一起说她。
楚怡也习惯了,在沈济眼里,三个弟弟都属于“熊孩子欠揍”的范畴,但月恒不一样。
月恒作为永寿宫里唯一的女孩子,不论在哥哥还是弟弟眼里,都是天使!
转眼间又过了年关,元月初一是沈沂的生辰,再往后二十多天则是先皇后祭日。
这两年里大家都把情绪调节得很好,给沈沂庆生的时候就高高兴兴庆生,为皇后哀悼的时候也好好哀悼。
至于皇后的墓,沈晰在江南水乡给她挑了个风水宝地,除此之外还在大漠与草原各设了一处衣冠冢。这样安排的时候其实为的只是让皇后满意,但后来,这倒成了沈济努力上进的动力。
——沈晰跟他说,这三个地方等他长大之后都可以去,但是如果国力不行,皇亲国戚频繁出行是要挨骂的,可能还会拖累得皇后一起挨骂。
也正因为这个,他不仅自己上进还希望弟弟们都上进。这样就算出了什么事导致继位的不是他,弟弟们继位之后也可以好好治国,他便还可以去陵前见一见母亲。
这点小心思,沈晰和楚怡从他身边的宫人口中探知了一点。事情毕竟关乎皇位,沈晰便有点敏感,楚怡倒觉得挺好:“他这么想也没错啊,再说,我瞧这想法挺大气的。”
他琢磨的又不是“为了保证自己顺利继位要把弟弟们都弄死”,而是“希望不论谁继位都能好好治国”,这想法不是挺纯善的吗?
沈晰沉默着琢磨了半天,最后点头:“也是。”
过了会儿他又说:“不过……你就没担心过他们日后生出猜忌?阿济毕竟不是你亲生的,另三个却都是。我有时候想想,真怕我不在了之后他们之间也变了味。到时候你如果也不在了还好说,你如果还在世,夹在中间多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