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愧对柔凌,所以柔凌不喜欢她,但也并不怕她。
赵瑾月无声地缓了口气,向眼前的几位朝臣颔首示意她们稍候,便起身向外殿走去。
在她走到跟前的时候,若凌明显地往后缩了缩,她弯腰把扶她:“起来。”
若凌站起身,她定睛瞧了瞧,若凌跟柔凌确是有几分像的。
赵瑾月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往侧殿去。若凌顿时不安起来,紧紧地拽住她:“母皇别生……他的气。”
“没事,母皇不生气。”她勉强地笑笑,半揽过若凌,继续前行。
到了侧殿门口,若凌一下子跑了进去,躲去安珏身后又探出头,怯生生地望着赵瑾月。
安珏就在离门两步远的地方,显是方才想拦若凌来着,可只穿着中衣又实在不便出门。
看见赵瑾月,他低了低头:“是臣忘了告诉她陛下在议事。”
“没事。”赵瑾月迈入门中,回身关上了门。
再回过头的时候,她看到若凌已经紧张得完全缩到了安珏背后,连头也不往外探了。
“若凌?”她叫她,她也不出来,安珏扭头轻道:“你母皇在叫你。”
又静了片刻,若凌才犹犹豫豫地从父亲背后走了出来,到赵瑾月跟前福了福,低着头轻语呢喃:“我错了。”
赵瑾月蹲下身:“母皇有事在忙,你先不要往殿里跑,好好在屋里跟你爹待着。等一会儿你听着外头的人走了,再过来找母皇,好不好?”
“……”若凌很不适应地僵在了那儿,眼睛左看右看,最后迟疑着转向了安珏。
赵瑾月便也看过去,原正端详着她的安珏忙别开目光,一哂:“陛下放心。”
赵瑾月点点头,又跟若凌说:“你爹前阵子受了伤,身子还没大好,你别太闹。”
这回若凌立刻连连点头,赵瑾月摸摸她的额头便转身走了,刚伸手阖门,听到若凌小声问安珏:“爹,母皇怎么啦?”
安珏:“嘘——”
赵瑾月:“……”
罢了,不怪若凌,她爹最近也在奇怪。
晌午时朝臣告退,三人便一道用了膳。赵瑾月给若凌夹了几回菜之后发现安珏夹过去的她可能会剩在碟子里,但她夹过去的若凌一定会吃,哪怕是同一道菜。
她发现这回事是因为青椒。
桌上有道素三丝里有青椒丝,她和安珏都给若凌夹过这道菜,结果若凌一言不发地把她送过来的全吃完了,安珏夹过去的她却挑挑拣拣地留下了好几根绿在碟子里。
晚膳时又是这样,青椒肉丝里的青椒若凌看是谁夹的以决定吃不吃。
赵瑾月看了看她:“不爱吃青椒?”
若凌陡然打了个哆嗦,即刻拿起筷子要夹碟子里剩下的青椒,就连安珏的神情都一紧。
赵瑾月赶紧抚一抚她的后背:“没事没事,不爱吃就不吃了。别太挑食就行,有一样两样不爱吃的也不打紧。”
“……”若凌战战兢兢地看向安珏,安珏也又愣了愣:“陛下……?”
“都有不爱吃的东西的。”赵瑾月回看过去,笑说,“她又没挑事挑成朕这样。”
其实她本人也尚算还好,芹菜茼蒿青椒不爱吃别的都还可以。但这个原本的“赵瑾月”似乎一切素菜都不爱吃,可想而知对身体无益。
安珏好像是从成婚前便开始劝她了,可她不爱听。
但同时,她又对若凌严格得很。
赵瑾月简直觉得她只是在找着茬地不让这父女俩好过。
用完晚膳,赵瑾月还有折子要看,但她把安珏和若凌“扣”在了殿里,让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
安珏便让宫人取了棋来,和若凌一起下棋。
这一点上这盛国倒是和大应差不多,小孩子都是早早地便要接触黑白子,不懂什么棋路也不要紧,慢慢熟悉着。
他们都不敢吵到她,起初下得安静得很。
但过不多时,赵瑾月便听见若凌很小声地喊了起来:“我悔一步!就一步!”
她抬起视线从奏章上方偷偷看去,正碰上安珏局促地看过来,她便又忙垂下目光不再看了。
但安珏显然发觉了她的视线变化,微微一怔,转而在若凌头上一拍:“不许悔棋,不许说话,你母皇忙着。”
“我就悔一步嘛,我刚才放错了!!!”若凌锲而不舍地同他讨价还价,但也尽量压着音不惊扰赵瑾月。
赵瑾月藏在奏折后头禁不住地笑,又不好出声,笑得累得很。
笑着笑着,三名宫侍疾步进了殿,手里各托着一方托盘,到赵瑾月案前一跪:“陛下。”
该翻牌子了。
赵瑾月敛去笑容,轻吁着气起身走过去,可在她刚要细细地看那些牌子的时候,安珏的神色映入了余光。
她一抬眼,他很快别开了眼,面上强撑的笑意难过又怅然。
赵瑾月的心跳一瞬间快了,她窒住呼吸:“你不高兴?”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这个问法奇怪得很。
安珏匆忙摇头,却又始终没有看她,目光在棋盘上定了定,道:“没有,臣只是……”
“都退下。”赵瑾月声音微提,一众宫人即刻叩首告退,来请她翻牌子的三人也一并退了出去。
殿里没有外人了,她却愈发不知该说什么。
“爹……”若凌重新紧张起来,绕过棋桌躲到安珏身后。
安珏一壁睇着赵瑾月,一壁安抚地拍了拍若凌,而后离席下拜:“是臣的错,陛下恕罪。”
赵瑾月觉出了那股明显的疲惫。
“她”以前真是喜怒无常,所以他已习惯了她对他的厌恶,也习惯了短暂的和睦之后突然而至的怒火。
就连若凌也已经对此十分敏感。
赵瑾月一时很难过,说不上是为他还是为自己现下的处境。她在那儿僵了会儿,提步走向他,若凌犹如一只想保护家人的小兽一般恐惧又勇敢地扑住她:“母皇别……”
哪怕她先前的哭闹求情都没有用。
赵瑾月蹲身将她揽住,又看向安珏:“起来。你不高兴,我不翻牌子就是了。”
“……臣没那个意思。”安珏不免有些失措。
“你没那个意思,我也当你是这个意思。”赵瑾月短促一叹,“今晚我带若凌睡,你……”
她咬了咬牙:“你来不来随你!”
话音落下,她竟然很有些慌。
这说来奇怪得很,前些日子她尝试着翻过好几人的牌子了,这事对她来说已不足为奇,但眼下她却没底气直接说一句要他睡到寝殿去,只说一句“来不来随你”都让她紧张得连头皮都发了麻。
她于是连等他的答案的勇气都没有,站起身拉着若凌就进寝殿:“来,母皇带你看看寝殿什么样。”
她从未带若凌一起睡过,若凌也从未曾进过她的寝殿。所以只消片刻之间,若凌就被新鲜感驱散了恐惧:“好大的床!”
赵瑾月笑了声:“是啊。”
特别宽敞的一张床,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不知怎的,此时此刻她对床笫之欢并无多少冲动,却很想跟安珏一起躺在这里,好好地说说话。
第129章 女尊世界的赵瑾月(四)
赵瑾月跟安珏说“来不来随你”,沐浴之后躺到了床上,便心里七上八下地等了起来。
结果安珏没来。
……罢了。
仔细想想,她对此倒也并不甚意外。安珏一看就不是那种会主动“投怀送抱”的人,她翻旁人的牌子他不高兴,但她扔给他一句意味不明的“来不来随你”,可想而知他并不会来。
翌日一早她起床时难免有些动静,若凌便也迷迷糊糊地醒了。她过去哄了哄若凌,让她接着睡,而后自己匆匆梳妆更衣,又简单吃了两口东西,便准备去上朝。
寝殿的门一看,却见安珏在外头等着。
赵瑾月一愣,见安珏要跪地行礼又忙回神扶他,他颔了颔首,打量着她的神情问:“陛下睡得……可还好?”
“挺好。”赵瑾月点点头,“怎的这样问?”
“若凌睡觉不老实。”他道。
赵瑾月不禁心情复杂。
若凌睡觉是不老实,一夜里踹了她好几脚,但小孩子不就是这样的?他为此担心到要专程来问她,可见她从前待孩子真是……不好得很。
“她还睡着,你去陪陪她?”她说着笑了笑,“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下朝,你们用早膳不必等我。”
安珏点点头:“那用完膳后,臣先送她回去。”
她点头应了声好,他思忖了会儿,又说:“臣的伤也无碍了,可否回信安宫去住?”
赵瑾月心里一空,转而又轻松笑道:“再养一养。信安宫许久没人居住,总也得让宫人收拾收拾再说。”
安珏没再说什么,安静地颔首应下。赵瑾月也没再说话,提步向外走去。安珏行礼恭送,待得圣驾不见身影了才起身,却在寝殿外怔了良久。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对他这般,迷茫之下的每一刻相处都令他心惊,他却又愈发沉溺于这样的相处。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和睦。在她眼里,他来盛国只是为了给虞国谋福。
而她的想法其实也是对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她的厌恶之下忍辱负重地活着,不过是怕她因为他的死而迁怒虞国。
所以在虞国向盛国宣战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的一切支撑都崩了盘。
他始终记得虞国,但虞国放弃了他。
如果不是还有若凌,若凌又并不得她这个做母亲的疼爱,他大概一年前就死了。
入狱之后他先后自尽了十四次也是因此。虞国已弃他于不顾了,他又自觉不可能活着走出去再见到若凌,便没了活下去的理由。
可那个时候,她已对他厌恶到了不肯让他轻易死去。
现在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安珏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