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长风被这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他将头撇向一边，又道：“几千年也不嫌弃。”
白软软依旧定定的看着他。
契长风脸上泛红，但还是坚定的道：“几万年也是。”
白软软仍是不说话，只是一对软白的长耳朵悄悄垂了下来，耳尖已然变成了红粉色。
契长风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心道这兔子胃口真大，几万年都不满足，他深吸了一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几十万年，够了吧！”接着忍不住小声补充道：“本公子尽量活那么久。”
白软软嘴角一咧，忽然笑出声来。
契长风呆呆的看着白软软的笑容，也跟着傻乐起来。
白软软眉眼弯弯，道：“没门！”
契长风：……
一直被晾在旁边看戏的十五差点都想拍手叫好了，软软平时胆子小，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么硬气，真是兔子不可貌相！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礼貌的敲门声。
契长风急忙摆手，示意莫要开门，他这么大老远追过来虽说肯定是会被发现的，但面子上终究是过不去。十五冷笑一声，只当没看见他的动作，自顾自将门拉开，契长风幽禁了自己三年多，可不能就这么白白算了。
门外站的正是圆胖的穷知，身旁还跟着一个瘦高个随从。
“我还当是自己弄错了，原来果真是长风兄啊。”穷知笑眯眯的道，神色并不意外，他与契长风修为相当，又是多年好友，自然早就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契长风略一抬手，施法烘干了身上湿漉漉的长袍，接着叹气道：“老弟啊，我后悔了，要带这只兔子回去，不过你放心，我契氏与晴翠岛月氏素来交好，我与月明清也是少年好友，定能说服你们两家重修旧好。”
穷知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如果有一观岛出面，月氏不再苛待晚潮岛，确实比费心栽种灵植要好的多，千万年来妖修们也都习惯了晴翠岛的供养，穷知忙道：“当真？”
契长风悄悄瞥了一眼白软软，见她又偷溜到一边啃起了萝卜，连眼神都不往这边丢一个，契长风不由得丧气道：“可惜兔子她不肯。”
穷知转了转眼珠子，转而凑到契长风身边，传音道：“长风兄不若在我这鲸船上留几日，保证能说服白姑娘。”
“你有高招？”
穷知目光奇异，传音道：“商贾之道在于攻心，与这男女之事嘛，嘿嘿，有异曲同工之妙。”
……
东海七岛分布零散，岛屿之间相距甚广，从一观岛至晚潮岛少说也要乘几个月的鲸船，好在大家都不是常人，除却渐渐陷入晕船状态的穷知，其余的人和妖都十分惬意，譬如十五和白软软就干脆坐在鲸首上吹风。
白软软这几日总被契长风变着法的叨扰，虽然回回都是不厌其烦的模样，但也始终没有将他拒之门外，一个妖的时候还会呆呆的笑。
特傻。
十五颇为感怀的想着，少女情怀总是诗，以她寡淡的感情经验来看，软软肯定是喜欢上那条幼稚的黑蛟了。
年轻真好。
相较于妖兽的寿命，以白软软的寿龄估计也大约只是人类十来岁的年纪，十五依稀记得自己十来岁的时候似乎也疯狂的执着于某位元君，只可惜昔日的她太过渺小而自不量力，如今的自己又早已不再对他有任何想法，更何况对方已经有了一位合意的道侣。
感情嘛，也就这么回事儿，咸涩的海风拂过，蔚蓝的海水肆意涌动着，浪花拍上鲸身，翻出许多白色的泡沫，这一瞬间，十五仿佛年逾古稀，看破红尘。
如果她不修道，此刻也正是地地道道的老太婆一枚。
老太婆就不去参与年轻人的情情爱爱了，十五瞥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反正又傻笑了起来的白软软，心下由衷的祝福。
既然如此，十五将目光投向远方，今后的路，她自己走就好，本就是一条孤单的大道，她本也不该连累这只无辜的兔子，契长风虽然幼稚了些，但本性不坏，又是一城之主，想必是供得起软软的胡萝卜大业的……
东海海域广阔，四面皆是茫茫无际的水天之色，看久了也就那样，十五拍拍手准备回去，可刚站起身，鲸船竟猛然摇晃起来，十五左摇右摆了半晌方才重新稳住身体，而白软软直到被旋风一样刮来的契长风搂进怀里，还在一脸懵逼的啃萝卜。
与此同时，那名掌鲸妖修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落在十五三人前方，大喝道：
“止船——”
瞬间，身下的白鲸不再晃动，温顺的停驻在这海中央，任凭水浪涌动，却是不再往前半分。
掌鲸的那妖修两条蜈蚣一样粗眉皱成了一团，视线牢牢锁住正前方的海域，似乎是在忌惮什么。
十五顺着他的目光往前方看了半天，直到穷知等人都纷纷出来了，才勉强望见一枚白色的点。
须臾，那白点越来越大，以金丹期的目力已经能瞧见是个人形。
穷知脸色苍白，显然还没有从晕船的状态中缓过来，掌鲸的妖修见他过来，急忙行礼，肃声道：“少主，前方海水震荡，恐怕是海漩涡。”
穷知旁边的瘦高个敛眉道：“这条海路我们常走，怎么会突然生出漩涡？”
掌鲸妖修摇头，他的耳朵时而跳动一下，似乎是在捕捉海风中的讯息，十几息后，他瞪大了眼睛，神色中颇有几分不可置信，惊道：“海漩涡在蔓延。”
穷知不语，他忽然抬头看向空中，只见原先吗那白点已经靠近，竟是个十岁模样的男孩，穿一身紫边白衣，眉目沉郁，有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沉稳气息。
他落在鲸船上，朝穷知和契长风分别点头见礼。
“执朝？”契长风忽道。
穷知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惯有的笑容，道：“执兄，茫茫大海上都能相遇，看来我得多去好音岛溜达溜达。”
执朝脸色淡淡，只眉间微拢，他开口，稚嫩的童音中露出几分焦虑和担忧：“我和暮弟途经此处，海底不知为何忽然生出漩涡眼，将暮弟卷了进去。”
“执暮？”穷知脸色微变，忙道：“执兄莫急，我等自会倾力相助。”
谁料执朝却是摇头，道：“那漩涡非同小可，我是提醒你们，它要过来了。”
话音刚落，海面上忽然震动起来，海浪逐渐汇成汹涌的巨浪，那驮着众人的白鲸也开始发出刺耳的叫声，掌鲸的妖修顿时面色大变，嚷道：“小心，海水喷发了。”
众妖们也纷纷露出惊容，只有十五满脸茫然。
海水喷发……是何物？
不过，很快她就见识到了，只见原本平静的海上已是波涛汹涌，一道道螺旋的水柱突兀的从海里直喷入半空中，又倏然落回，恍如雷霆闪电，速度极快，若是被击中，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刚这么想着，身下白鲸忽然一阵尖啸，下一刻，鲸船竟从下至上被水柱洞穿出一道圆形豁口，周围的海水很快泛红，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
重伤之下的白鲸再无力支撑，鲸船也瞬间翻倒，众妖随之没入海中，但毕竟在场的都是金丹期乃至元婴期的修士，丝毫不显半分慌乱，十五敛息后聚目看去，海下早已被赤红的血气占据，除却白鲸，更有慌乱逃窜的鱼群被水柱击中，同样无有幸免，尤其那水柱自深海处袭来，与海水差别不大，很难被察觉，更别说及时做出反应。
十五游至白软软身边，见她正被化成原形的契长风圈在蛟身上，虽然有些不适，但终归比较安全，十五稍微安心了一些，正待思索对策，却转头发现一鱼尾人身的少年，身上泛着幽蓝的光芒，面色沉稳，眉心紧锁，正是先前那位名叫执朝的妖修，没想到他的原形竟是海妖！
第66章 执暮
那海漩涡蔓延的速度极快, 以海水喷发为先锋, 迅速吞噬了周边海域。
掌鲸的妖修守在奄奄一息的白鲸身边，神色悲痛，而众人则是警惕的关注着海下的动向, 躲避突如其来的水柱。
海水震荡的越发激烈, 连天光也渐渐暗沉，似乎准备给这海上灾难再添一笔暴雨的图景。
忽然，有人钻出水面，惊惶道：“漩涡, 漩涡来了！”
只见海面纹路一圈圈往外扩散，吸引着海水往前方涌去，不过几息时间, 十五便觉得身不由己，竟有几分被卷走的趋势。
少年模样的执朝一拍鱼尾，猛的跃出水面，化成人形, 与此同时, 清脆的童声响起：“去高空！”
只有高空，才能避开漩涡和短促的水柱。
妖修们很快反应过来, 纷纷往水面游去，元婴期的妖修灵力充沛，速度也比旁人快上许多，十五作为金丹期中的萌新修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众人先她一步踏出海面。
此时, 海水的拉扯力越发强大，十五费尽吃奶的力气才堪堪钻出水面，她松了一口气，正准备飞去高空避难，然而她方一抬头，入目竟是高达数十丈的巨浪，遮天蔽日，恍如天塌，这巨浪劈头盖脸的朝她砸来，瞬息之间便将她重重拍入海中。
十五这才悟出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高兴的太早。
十五的脑袋都被这沉重的浪潮给硬生生拍晕了，待她稍微回复神智，却见自己正随漩涡水流而高速运动，顺着一圈又一圈的圆形轨迹被吸往漩涡口的方向，很快，十五发觉身上的压力大了起来，原先只似端了个水缸，现在却像背着两个壮汉，按此情形，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压在五行山下了……
若是真被卷入那螺旋口，恐怕得活生生给它碾成肉酱，十五咬紧牙关，调出体内的灵力，想要抵抗这漩涡的引力，可这连妖修们都闻之色变的海漩涡，又岂是她这个金丹初期的修士能对抗的？
即使她用上了全部的灵力，也不过凝滞片刻时间，随即便被水流重新卷走，并且因灵力逆行，以至灵窍破裂，五脏六腑都拧成了团，疼到窒息，十五面容扭曲了一阵，嘴角溢出一抹鲜血，在水流的冲刷下，转瞬即逝。
此路不通。
十五往水下看去，只见那漩涡口藏在黑黢黢的深海中，仅能看到一大片长条状的海草植被正受水流牵引而有规律的浮动着，速度虽然快，却比她这里的情况好的多，显然是在漩涡边缘。
十五心念一动，忙阖眼捏诀，与海底的诸多水植产生感应，霎时间，无数海草疯长，拧成一根放大版的麻绳往上袭来，牢牢卷住十五的腰身，向外拽去，这海草有的柔韧有的脆弱，拧到一起倒是十分好用，在断了大半股后终于成功将十五拖到海底。
海底？
十五黑着脸运转金丹稍微减轻身上的巨大压力，方才为了调动尽量多的水植，她只来得及给出一个命令，谁料这堆海草将她直接拉到了海底，即便有灵力护体，此刻她也仿佛背了一座小山，她现在走起路来都两腿打颤。
不过她分明记得那漩涡口十分幽深，而这海底虽然也黑，但还未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有神识加持，也能勉强看清周遭的情形。
十五抬头望去，那漩涡整体是个漏斗的形状，上宽下窄，逐渐收缩成一道水柱，只是与原先袭击海面的水柱不同，这漩涡的柱子更加湍急可怕，越往下颜色越深，那些被卷入的海鱼水兽都被碾成肉渣，一路飘着血腥味往漩涡口汇去。
而漩涡直到十五所在的深度，仍未收缩完全，十五集中神识探去，才发现那漩涡竟是借着一条海沟继续往下，继而逐渐消失在神识范围之外。
海里真可怕，十五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像她这等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金丹小修士果然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十五转过身，又转了回来，那海沟边缘似乎有条发光的尾巴？她方才神识收的太快，没看清楚，回神想来，那样幽蓝的灵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十五又重新将神识探了过去，果然在海沟边一块巨石旁见到一条发着微光的大鱼尾巴，这尾巴上覆盖了一层淡蓝色的鳞片，在漩涡边缘摆荡不歇，而尾巴根则被卡在石缝里，被一堆珊瑚模样的水植给遮住了面貌。
不过，光看这条尾巴，十五便已想了起来，这不正是海妖的鱼尾吗？她先前还看了那位执朝少年的原形，也正是这样一条长且秀气的鱼尾，只是执朝应在海上，不可能出现在此处，难道这只海妖是落单的？
对了，执朝说过，他有个暮弟先被漩涡卷了进来，莫不是这位？
啧，真好运，刚巧不巧的卡进了石缝，只有半截搭在漩涡边缘，借助外力应当很容易逃出来，果然，不是人人都像她这般倒霉，出了水还能被海浪拍回来。
十五单手掐诀，催动一小簇韧性不错的海草小心翼翼的从外缘勾住那条尾巴，随即猛然拉出漩涡的范围，卷回十五所在的海底。
这海妖面嫩，看起来不过人类的八九岁年纪，连少年都够不上，只能算是个男童男娃娃，上身穿了件绣白边的蓝色小褂，早就被水流扯成了破烂，他此时被十五拖过来，眼睛还闭着，身上灵光不灭，显然只是昏死过去，十五蹲下身，戳了戳他白净的小脸。
海妖本就生于海中，书上记载其人身鱼尾，美姿容，擅音律，反应敏捷，没道理躲不开海漩涡啊，况且十五发现自己竟瞧不清他的修为，想必至少是金丹后期，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
话说，一个八九岁模样的毛孩子竟然修为比她高这么多！而且先前那个执朝好像已经结婴了！简直……不给人修活路。
十五忍不住戳了戳他耳廓上的鱼鳍，中肯的评价道：挺滑的。
这下执暮算是有了反应，眼睫轻轻颤动了两天，方缓缓睁开一双湛蓝色的眸子，直直看向十五，那目光纯澈洁净，倒是跟平静时的海面十分相称。
十五扯动嘴角，试图在高压下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天知道在海底她的动作有多僵硬，这种小幅度的细微表情勉力做出来就直接变成了不受控制的间歇性抽搐，实在是忒难为她这个背了一座小山的女人。
执暮眨了眨眼，道：“你是谁？”
十五面部抽搐着道：“救你的人。”所以，小屁孩，快给你姐姐带路，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到长帆岛这个犄角旮旯！
执暮平躺在地上，淡蓝色的鱼尾轻轻甩动，身上的灵光也强盛了很多，他朝十五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你。”
“不、不用谢。”
执暮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手指，神色轻松自在，仿佛并不受深海的压力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