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的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就不怕……他们打起来？”
卢月眨了眨眼睛，神色懵懂：“打过了啊，还是我去拉开的。”
“你……去拉开的？”十五艰难出声。
“对啊。”卢月理所当然的道：“男人实在是麻烦，所以我将他们都揍了一顿。”
怨灵悬在房梁，整团灰雾都剧烈抽动起来，与此同时，十五耳畔响起一阵杀猪似的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丫头实在太有意思了，十五，你得跟人家好好学学！”
十五：……
听到主子讨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几个仆人站在周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气氛一度十分尴尬，最后还是卢月夹了一筷子飘着热气的萱草炖酥肉，几人才反应过来，暗香抱着米酒坛子插科打诨岔开了话题，大福和青青也连忙附和，众人心照不宣的遗忘了这件事，重新投入到席宴上。
直到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大福忙去开门，十五将目光投过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是方家两兄弟。
方衡手中提着大包小包许多贺礼，方步则干脆带了一头新烤的乳猪，用轻薄的糯米纸包好后背在背上，十分显眼。
卢月侧过身，朝他们微微点头。
这两兄弟便兴冲冲的走了进来，方衡喜静，气质也文弱些，因此面上虽喜，却也是淡淡的，透着恰到好处的矜贵。而方步则是扛着乳猪，欢天喜地一步三跳的小跑了过来，连笑容都显露出三分傻气，若不是还有张俊俏的脸撑着，画面简直不忍直视。
不知不觉间，十五就拿出了丈母娘审视女婿的挑剔眼光，她吩咐暗香添了两双筷子，粗略招呼了一下，便开始盯着两兄弟看，直到把这二人看的浑身发毛后，十五才收回目光，朝卢月不咸不淡的开口：“也不怎么样嘛，阿月，不然你重新找找？”
卢月眼皮一抖，十五声音虽特意压低了，但方家兄弟都是有武功底子的，耳力也远超常人许多，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他们怕是……又得折腾了。卢月一边想着，一边悄悄抬头，果然正对上方衡漆黑的脸色和方步哀怨的眼神。
卢月假意咳嗽了一声，在十五再度开口前眼疾手快的夹了一筷子鱼肉过去，连连道：“母亲这鱼做的好吃，您多尝尝。”
就会糊弄老人家，十五看着那一堆小刺的鱼尾肉，不禁撇嘴，但大概也知道了卢月的意思，便不再做声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她这个马上要走人的养母，只可惜她是看不到卢月征战沙场，登临帝位了。
第104章 妖气
皓月当空, 群星晦暗, 十五给已然入睡的女儿掖好被角，随即秉一盏油灯缓缓退出了房间，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咯吱”声, 卢月心知十五已经合上了门, 这才敢睁开眼睛。
母亲想悄悄的走，她这个半路捡来的女儿也只能陪她一场熟睡的戏，聊尽孝道。
自此，人世纷争, 她都将独自面对。
清冷的月辉透过窗纸洒落进来，模模糊糊的晕染出往昔的一幕幕场景，十五希望她能做一个将军, 乃至成为卢国绝无仅有的女皇，她便称将称帝，也不枉费母亲这番栽培。
再者……卢月忽而又忆起儿时皇宫大火，她被一路铁骑追杀, 直至跳崖的情景, 她攥紧了身下的被褥，眼中是一片阴沉的墨色, 国仇家恨，必要一样样夺回来……
此时，云端之上。
“怎么，不舍得啊，你大可以留下来嘛, 凭你的寿命，就是熬到她鸡皮鹤发也绰绰有余啊，甚至还能守着她儿子、孙子、重孙……一代代下去，你就成卢国的守护神了呢！”怨灵两颗眼球在灰雾中打转，稚嫩的童音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却没有半分孩童笑闹的可爱，若是寻常人见了，必要被吓出一身病来。
十五倒是见惯了它这样子，也不搭腔，这怨灵特能来劲，越是容易被它惹怒，它就越是要惹怒你，只有将它风干了巴巴的晾到一边，才能清静一些。
十五最后看了眼脚下的静苑，是是非非前尘往事，这些都只是南柯一梦，十年光阴对于修士来说更是不值一提，闭个关的时间而已，况且这凡间因果造化实在牵扯太多，一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她这些年身处静苑，可以说是深居简出、活的十分小心了，凡间虽然有趣，但这样的日子实在非她所愿，如今卢月长大成人，她也终于能返回修仙界，继续自己的修士生涯。
缘起缘灭，镜花水月。
一道冰凉的夜风吹过，十五忽然福至心灵，脑子也清醒了许多，这红尘磨人心智，实在不可留恋，这么一想，她心头压着的别离情绪也淡了许多，似乎有什么想不通又纠结其中的难题豁然开朗了般，连丹田内的元婴也凝实了不少。
这是……境界松动？
十五微微一笑，忽然化成一道灵光往东面掠去，怨灵正暗搓搓的准备抬杠，却被猝不及防的撂了下来，顿时气的不轻，身上灰雾也浓的发黑，两点血红的光划破天际，朝十五直追了过去。
……
凡人界在云华的中腹，其四周便是修仙界，两界以一层薄弱的结界相隔，以防凡人误入修仙之地。
闻虚宗北面是观音峡，南接剑宗云水宗，东边为一望无际的东海，西边便是这凡人界，所以十五只要一路往东，便很容易寻到闻虚宗的所在。
只是……情况似乎不大对？
十五从高空下坠，稳稳落在地面上，她们方才已经过了结界，所以这一片密林应当正是闻虚宗的属地，只是堂堂玄门三大宗之一，门派地域内怎会有如此重的妖气？
她几乎反射性的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走反了？”
这样重的妖气，除非她一路往西，去了十万兽岭，否则修士当道的蓬莱境内，哪来什么妖气，就是有那么一两头傻乎乎的妖兽，也早就被锁进笼子，要么上餐桌下丹炉，要么缠上一身的锁链再被发配去看大门。
怨灵鄙夷道：“你这么蠢，走错也很正常，可这回既然有我跟着，就绝不会东西不分。”
“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走错的可能性翻倍了。”
怨灵：……
正在此时，一缕腥风忽然自密林深处涌出，十五反射性跃上树梢，将浑身的气息收敛的滴水不漏，怨灵也悄悄隐没了踪迹，它本就是鬼物，潜藏乃是它的看家本事。
一人一鬼等了半晌，才等来了一个撒腿狂奔的……闻虚宗弟子？
见到这深蓝锦衣的服饰，十五心下一定，这里既然有闻虚宗弟子出没，那么她们确实没走错，只是这妖气从何而来？这名筑基期的修士又为何脸色如此惊恐？
十五只疑惑了一瞬，神识传回来的消息很快就解答了这个问题，那紧追在后面的十数只大小妖兽，两人高的巨蟹长虾，修为最低的都是筑基初期，更有两个金丹期的半化形妖修，眼角嵌着几枚幽绿的鳞片，背上一道薄膜似的半透明鱼鳍十分扎眼，再加上这涌动的海腥味，十五几乎瞬间就能确认它们是从海里来的，至于哪片海域……放眼云华界，恐怕只剩下东海有这个本事了。
那群妖修难不成是疯了？竟派来这许多虾兵蟹将，大陆上修士何其多，即便是东海各族倾巢而出，也只能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被追的修士连滚带爬，身上全是淤泥和林中刮蹭的枝叶，甚是狼狈，眼看就要被这群妖兽扑倒在地，十五才勉强扬手施法，使得周遭藤木齐齐“醒来”，拦住奔腾的妖兽，救下这倒霉的修士。
闻虚宗的弟子，若是搁在往常，她不去补一刀就不错了，更别说什么出手相救，只是现下周遭情况诡异，她得先找个活人问问情况才行。
那获救的修士已然力竭，正半伏在地上喘着粗气，衣衫凌乱，脸色惨白，神情间满是惊魂未定的惶恐，见到忽然从树梢跳下的十五也吓的浑身一颤。
十五在地上捡了根树枝，朝那修士走近了些，蹲下身，满脸嫌弃的拿树枝戳了戳对方蜷缩的身体，问道：“你是何人，这里是什么情况？”
修士渐渐反应过来，见十五救了自己，不由得感激道：“多谢道友相助，此处乃闻虚宗不破林，我观道友面容陌生，不知是哪里人？”
十五挑眉，没想到这筑基期的修士还挺谨慎，她便半真半假道：“我是云水人士，拜在云水宗门下，只是多年前奉掌脉令去了一趟凡人界，这两日才回来，本想在贵派抄近路借个道，不想遇上了道友被追，说来惭愧，区区也不过一个金丹修士，只是有些家传的防护法术，才能拦住那些吓人的妖兽，可我学艺不精，恐怕抵挡不了太多时候，还没问道友这儿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会有这么大妖气？”
那修士见十五说的详细可信，也确实救了自己性命，便不多想，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倒豆子一般全给说了出来。
第105章 寻仇
“你是说, 两日前东海涨潮, 无数妖兽倾巢而出，祸及大陆？”十五皱着眉头，不论如何, 妖岛的行动也大胆了, 妖修虽然天赋异禀，修为境界超过凡人许多，可大陆的修士岂止万千之数，到头来拼的两败俱伤能有什么好处？
那修士点头, 声音仍是十分虚弱：“妖兽来势汹汹，门派根本毫无准备，众峰主带领门中弟子南下避难, 中途遭到数十名元婴出窍的妖修伏击，幸亏掌门及时赶到，才联合众峰主击退了妖修，但师兄师弟们却被蜂拥而至的妖兽群冲散了, 如今流落各地, 也不知是否安好。”
十五疑惑：“有这么多妖兽？”
“是啊，遮天蔽日, 恐怖的很，现下怕正在闻虚地界搜刮，道友你修为再高，也得小心哪，切不可同它们拼命, 这些畜生呼朋引伴的本事极大，我就是一不留神着了它们的道！”
十五眉头团成一堆：“无缘无故的它们跑来大陆做什么？”
那修士咬牙切齿：“谁知道这些畜生发什么疯，好些师弟师妹都被活生生吞吃了，我非但报不了仇，还被追的精疲力尽，实在可恨！”
十五想了想，便拎着修士去了一处高地，用周围的植株结了个大网，将修士圈在其中，道：“道友，实在抱歉，我急着回宗门查探消息，你眼下的状况不宜赶路，就勉强在这树网里回复元气，寻常妖兽一时半刻是攻不进来的。”说罢，她便匆匆闪身入林，几个呼吸间就没了踪影。
只剩下那位闻虚宗修士虚弱的叫喊声：“道友！道友你把我也困在里面了！道友你快回来啊！好歹教给我解开法术的口诀啊……”
于是，这位运气不佳的修士不得不和一群饥肠辘辘的妖兽隔网相依，心惊胆战的度过了一场漫长的人间浩劫。
十五则是收敛了气息，继续在闻虚宗地界潜行，仅凭刚刚那名修士的话，能知道的消息实在有限，她不知东海妖岛为何在此时忽然有了动作，也不知云水宗是否会被波及到，况且如今李算子行踪不定，要把他从茫茫修仙界找出来也是一件难事。
再往东，便是闻虚宗的腹地，宗派山门所在之处，远远的，十五就嗅到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一块刻了“闻虚”两字的白玉巨石被削去半个“闻”字，胡乱倒在地上，而沿着上山的路，更是横七竖八的躺了许多尸体，无一例外皆是深蓝锦衣，一些修为高的甚至被开肠破肚掏出了体内金丹，粘稠的血液汇成一股股血沟，往山下低凹处流去，还有一些低等妖兽围着尸体大肆撕咬，画面实在不忍直视。
十五攀在云头，只看了两眼，确认没有活人的气息，便掉头往南边行去，如闻虚宗这样的大宗门，底蕴深厚，更有无数辈弟子精心布置加固的护山大阵作为屏障，万万没有溃败的这么快的道理。
况且山门四周只是尸山血海，连阵法的痕迹也找不到半分，恐怕闻虚宗是连护山阵法都没来得及开就被攻破了，这无疑是最坏的可能，她虽然跟李算子有仇，巴不得他一天死上几个来回，但蓬莱三宗互为犄角，唇亡齿寒，若是闻虚宗遭难，妖兽进驻闻虚地界，这于云水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而且这一群修士已经南下，妖兽也定会跟着过去，即便有了闻虚宗的前车之鉴，玄门各大宗派提前知道消息，恐怕仍是难逃一劫……
十五如此想着，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带领一群修为不一的弟子逃命，脚程快不了，若是能赶在这些人出闻虚地界前截杀李算子，然后回云水宗同宗门一道抗击妖兽，就再好不过了。
……
没多久，十五就在地上发现了修士的踪迹，由高空俯瞰下去，尽是翻折的草木和尸体，她循着血腥气，落到地上，挑了一堆杂乱的脚印跟了上去。
“啧啧啧，这么重的妖气，人族恐怕得遭难了。”怨灵飘在十五身后，两颗血淋淋的眼球里闪烁着惋惜的光，倒不是同情人族，而是可惜地上这些死去的修士尸体，若是还有一□□气在，也能给它打打牙祭。
它跟着十五，四下逡巡了一番，确实没见到活人，转而嘀咕道：“那些妖兽手脚倒是快……”说了这一句，它见十五专心看路，并不理它，不禁又有些纳闷：“你一个魔修，在玄门的地盘上找什么？也不怕被认出……你这功法倒是正统，那些蠢货确实没这个本事，只是你到底在寻什么？咱们不去魔宗么？”
十五扬手挥散遮路的灌木丛，随口答道：“寻仇。”
“仇家？”怨灵一下子来了兴致：“什么样的？修为如何？肉嫩不嫩？”
“一个干巴巴的瘦老道，百年前便是元婴期。”
“他跟你结了什么仇？”
十五抬头，冷哼一声：“死仇。”
怨灵啧啧两声，又道：“要我帮忙不？”
“你？”十五停下脚步，回望了它一眼，又重新往前走，漫不经心的道：“你一个鬼物，能做什么？”
怨灵两点红光扑闪扑闪：“流放到怨沼的活物，不论修为，大半都进了我的肚子，就是天生克我的佛修，也吞了不少，哪怕是现在的你，我也能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哦。”十五淡淡的应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
怨灵“咻”的飞到十五前边，儿童样的声音极为清脆：“你这是什么反应？是觉得我吹牛吗？”
十五定定的看着它，半晌，才沉痛的点头：“做鬼呢，也要认清现实，不能整天活在梦里。”
怨灵：……
十五继续往前走，又道：“即便你真有什么本事，也不要插手，这是我的仇怨，我总得亲手了结，与你无关。”
“呵，你在凡人界替我还了那小丫头的因果，这边我难道还不能插手？我俩如今是契约关系，都是一根草上的蚂蚱，谁还嫌谁重了？”
十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随你。”
怨灵万万没想到十五应承的这么干脆，它原来也没想帮忙，只是习惯性抬杠，只是依照往日里十五的性格，她是绝不会轻易妥协的，可是这一回……怨灵不可置信的道：“你……这就反口了？”
不再挣扎一下？
十五淡定的点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白送上来的打手，不用白不用。十五在凡人界待了十年，即便蜗居在小巷子里，心境却也开阔了不少，凡事太固执容易吃亏，尤其从理智上分析，李算子百年前就是元婴期，如今就算修为没有长进，对敌经验也定比自己丰富，而且很有钱，法宝符篆不知道存了多少，正面打起来她获胜的几率微乎其微。
她一个合欢宫出身的假玄修，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这笔仇恨已经拖了一百多年，也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