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并没有让人惊艳的美,却带着一种另类的隽秀,宜雄,也宜雌。她生动时,会不由自主地将别人的视线聚焦过来,随着她的认真而认真,随着她的严肃而肃然……
马灯的光线并不怎么明亮,莫离迟疑了片刻,慢慢伸出手指抚上了易长安的颈中。这光线下看不出来,可是他到底当了神医谷这么些年的弟子,只一触,还是察觉到了易长安的喉结那里,跟人的皮肤并不相同。
易长安的喉结……是假的!他之前一口一个叫的“安哥”,在树林中救了自己逃走的“安哥”,在归途中跟自己畅意纵谈的“安哥”,在一堆死尸中沉着破案的“安哥”……
她,竟然是女子?!
盯着灯光下陷入晕睡的那张脸,莫离有些苦恼地搔了搔头:虽然“安哥”是女子并不影响自己对她的敬佩之情,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他还是暂时不要施针,让她睡到自然醒来好了?
不然的话,莫离真怕自己这会儿会露出什么端倪,让易长安发觉出来……
眼前像是有无数的小黑方块如潮水一般退去,退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易长安突然就睁开了眼。
窗户天光已经大亮,清脆的鸟啼声抑扬婉转,声声入耳时,让人心情无端就好上几分。
易长安躺在床上清醒了片刻,立即起身坐了起来:还好,她身上只除了一件外衣,中衣还是好好地穿在身上,中衣还有一件防弹背心呢,而且她还缠了胸,轻易并不会被人看出来。
房间内各色用具都摆放得齐全,易长安洗漱清爽了,推门走了出来。
隔着一小块花圃,莫离正跟墨竹说着什么,听到动静,转头向她看来:“大人,你醒了?我让人熬了补虚益气的药膳,现在就给你端过来。”
十七八岁的大男孩正立在阳光下,脸上映着春日的阳光,更显得朝气勃勃,清秀的眉眼微微弯着,看着她的目光中似乎带了些什么与以往几日不同的东西。
易长安一时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不同,想了想才以为自己找到了根源:“小莫,这会儿没有外人,你怎么也叫我‘大人’了?难不成是昨天本大人大发神威,把你也给震住了?”
听到易长安随口开的玩笑,莫离心里长松了一口气,很快掩饰了自己刚才有些尴尬的神色,也笑了起来:“是啊,大人官威这么足,可把我给唬住了!”
易长安不由哈哈笑了起来:“来人呐,还不把本官的朝食给端上来,想饿死本官不成?用完了饭,本官还要再提审曹勇问案因呢!”
“少爷,这会儿可是用午食了!”墨竹“嘿嘿”笑着,一溜烟儿地跑去给易长安端饭食了;莫先生说的果然没错,不用胡乱服药,只要让大人好好休息休息不要打扰,等大人醒了,精神自然就养足了!
用神医谷的方子出品的药膳果然与众不同,易长安吃下去才得一刻钟,就觉得胃里头暖洋洋得舒服,恨不得摆张躺椅在这太阳下再快快活活睡上一觉。
只是当周顺达急匆匆跑过来带给她一个消息后,易长安就觉得这时光不是那么美好了——周顺达告诉她,锦衣卫把曹勇给提走了!
她这案子还没算彻底问完呢,锦衣卫就把人提走了,这算怎么回事?原来也没听说锦衣卫会关注灭门案啊?
易长安急忙追问了一句:“锦衣卫来的是些什么人?”
曹氏灭门一案,她破都破了,不把动机问出来,案情就不完整,易长安心里总硌着觉得没做完这事呢。
第114章 不行!
只是不等易长安出门,就有人先进了驿馆,迎面看见易长安,眼中不自觉就带了些笑意:“听说怀阴县的灭门血案被神速告破,我正想着是不是长安在这里,果然如此——”
一说起锦衣卫,还真是在哪儿都有陈岳的影子……易长安连忙上前行礼:“钰山兄怎么亲自过来了?”
周顺达一看这位锦衣卫试千户原来跟易长安是旧识,瞧着似乎关系还不错的样子,心里对易长安又高看了一眼,跟在后头低声给她解释了一句:“易大人,这位陈千户就是过来提人的……”
原来是陈岳过来提人的,那她还要再审曹勇的事应该好办了。
易长安满脸笑意地将陈岳请了进去:“钰山兄请坐,我正有件事还请钰山兄通融,今天凌晨押进牢里的那个犯人曹勇,我还有些事没审讯完呢,刚刚周推官告诉我说你们提人走了,你看能不能稍微缓缓,让我把这案子审个囫囵出来?”
陈岳挑眉:“之前我看过县衙取的供状了,曹勇不是把他如何灭人满门的细节都交待得很清楚了吗?长安你还有什么没审完的?”
“动机……我昨天一时忘记审了。”易长安有些脸红,一边暗自警醒着自己下次不要再出差错,一边解释了一句,“曹勇犯下这起重案的起因,我还没来得及问呢;发案有因,结案有据,这因没问出来……”
不等易长安说完话,陈岳就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不行!”
不行?为什么不行?易长安嘴里虽然说的是通融,可是曹勇这人是因为她破了这个案子才抓住的,现在她要把这案子审完,这有什么不行的?!
要是别人,陈岳说不行就不行,哪里还会再啰嗦什么,不过见易长安睁圆了眼睛,陈岳还是正色解释了一句:
“曹勇与我们现在查的重案有牵涉,曹氏灭门案你们就这样结案往上报就是,从我提人开始,曹勇这人就由锦衣卫全权接手了;外人一律不许多问。”
“可这发案的原因没问出来,这案子我怎么结?曹氏灭门一案还是我破的呢,让我问问曹勇——”
“不行!”
易长安不由一阵气闷。
在刑侦队,谁经手的案子,如果没有别的要命的事,那么是要负责到底的,出了差错方便找人追责,立了功也不会有人胡乱争抢。
可在这里……锦衣卫说要接管就接管,谁还敢多置喙不成?算上这回,陈岳这是第几次在自己这里逞霸道了?!
要自己去破案,就直接抢人,也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想跟她交好,不管三七二十一,人情礼物砸过来,还非跟她换了随身匕首;一顶州府推官的官帽子,逼得她不得不表态,踏上他那艘船……
你说船都踏上了,多少也算一个战壕的了吧,她辛苦一夜破了这案子,陈岳直接高调接管就算了,她就想做完这么个想有始有终的事,陈岳却还偏不答应!
易长安忍不住咬着下唇,恨恨瞪了陈岳一眼。
换了别一个,谁还敢这么瞪陈岳,陈岳一准儿要他吃不了兜着走。可是这瞪他的人是易长安……
陈岳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易长安被咬得水润艳红的下唇,又极快地转开了视线,声音温和了一点:“你放心,该是你的功劳,我自会给你请功,不会少了你的……”
易长安有些恼怒地生硬答了:“不必!我当初接手办这案子不过是职责所在,又不是为了争功来的。”
一听易长安这语气,陈岳就知道这家伙又倒毛了,心里不由一阵好气。
在定州,他好容易才哄得易长安跟他称兄道弟的呢,这回才几句话不对,这家伙就又把他给恼上了,还真是……真当是他是泥人性子吗?!
见易长安先前还和那位锦衣卫陈千户挺融洽的,这一言不合,两边就给夹上了,坐在下首的周顺达心里打着鼓,连忙赔笑着出来打圆场:
“千户大人,易大人,两位也别争了,这曹家灭门血案怎么说也算是破了,至于发案之因,回头下官跟县尊大人说一说,在案卷上多润色几句想来也。难得两位来了我们这怀阴县,不如下官作东……”
易长安心里不快,眼风都没有朝陈岳那边看一眼,假笑着跟周顺达告辞:“这就不必了;既然这边的事情办完了,我还是早些回去跟府尊大人那里报备一声为好,就不在这里多耽搁了。周大人,告辞。”
回头吩咐了墨竹赶紧去收拾行李,易长安这才面无表情地转向陈岳:“陈大人既然公务繁忙,下官也马上要回去,就不在这里多耽误大人的时间了;大人,请。”
易长安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这会儿赌了一口气,连“钰山兄”也不叫了,重新又叫回了“陈大人”。
这是……要逐客了?!陈岳定定看着易长安,心里的不快也一下子涌了上来:“易大人好走不送!周大人,本官这里还有些关于曹勇的事要问你……”
周顺达顿时觉得自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本来还想送一送易长安的,被陈岳这一开口,不留下来却是不行了。
周顺达正嗤嗤吭吭的想着怎么两全时,易长安已经向他拱了拱手,转身先走了;她的行李本来就简单,不过一个包裹一打就可以走人,马车也是滁州府衙过来的,要走就走,什么也不用磨叽。
瞧着易长安脚步飞快地出去了,周顺达心里暗叹了一声,打定主意等后头再去一趟滁州府找易长安赔罪,这会儿屁股却不得不先坐了下来:“千、千户大人有什么想问的,下官——”
陈岳将周顺达的脸色都看在眼里,不说正题却先淡淡地开口问了一句:“周大人原来跟易大人有交情?”
不然之前也不会顶着他的压力出来打圆场,刚才易长安就那么走了,周顺达也不会如坐针毡似的。
周顺达苦笑了一声:“千户大人,下官之前只是闻名而已,直到昨天才见到易大人的真容。不过易大人他为了尽快破这案子,昨天刚回滁州府,还没喘匀口气就跟着下官来了怀阴县。
为了破案,易大人又是验尸又是勘查现场的,连轴转着也没得休息,直到今天凌晨三更的时候才把凶犯问讯完。
凶犯刚被押走,易大人就想到还有案因没有问到,本来想追问的,可是一下子累晕了过去,直到刚才才醒过来。先前下官过来时,听说易大人正打算过县衙去提审曹勇审问案因呢,结果……”
第115章 一万两金子
结果人被他提走了,还不许易长安再沾手……难怪易长安耿耿于怀,刚才和他硬是扛了那一下。
想到易长安从定州刚回滁州又奔怀阴县,竟是累晕了过去,陈岳心里就涌上了一层歉意,除了歉意之外,似乎还多了一层别的什么东西,只是这会儿一时也辨不清楚。
周顺达还在自顾说着:“……哎,不怕在千户大人面前说句直话,我们大燕要是多几个像易大人这样的官,一个政通人和是绝对不愁的……
易大人为着我们怀阴县这案子奔波劳累,这会儿急匆匆地又走了,下官觉得这心里亏欠着易大人的,不安呐……”
他这些年打过交道的官儿也不少了,像易长安这样的,确实少见……陈岳扶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不由握紧了紧,心里随着周顺达说出“不安”那两个字,也隐约有些担心起来。
易长安年轻气盛,跟自己赌气也就罢了,自己怎么就轻易被他挑动了情绪,也跟他计较起来了呢?
不过想到自己手上的事,陈岳还是敛了心神,直奔主题开始询问起周顺达来。
半个时辰后,陈岳从驿馆出来,直接去了临时下榻的一间客栈独院里。
独院的一间小厢房里,一脸青紫的曹勇正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连嘴都被牢牢堵住了。
听到脚步声直奔这边而来,曹勇一双混浊的眼睛随之往门口看去,见进来的正是今天一早到大牢里把自己提出来的那名年青男子,曹勇连忙“唔唔”地叫了起来。
陈岳偏了偏头,示意魏亭将塞在曹勇嘴里的麻布取了,自己稳稳地在他对面的那张圈椅上坐了下来。
曹勇嘴巴一得自由,立即喊了起来:“大人!大人饶命啊!”
他虽然不知道陈岳是什么身份,但是他可是杀了自己生父满门的重刑犯,这人却能够从牢里直接把他提出来,就绝对来头不小。
这人既然能提他出来,也肯定有能力能够免他一死,曹勇立即先喊了起来。
“饶命?”陈岳轻轻一抬手,淡淡开了口,“曹勇,前天凌晨,你为什么要杀了你生父全家?”
“是因为、是因为……”
曹勇还在迟疑,魏亭已经上前一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手腕骨节发出“咔咔”的响声,似乎在热身就位,下一刻那拳头就要挥舞过来。
曹勇不由惧怕地缩了缩;先前他没被堵嘴,想嘴魏亭搭讪的时候,就被魏亭用这双拳头好好“教过话”了,别瞧着魏亭个子不大,这双拳头打在人身上却痛得厉害。
这会儿见魏亭又上前,曹勇连忙一古脑儿地倒了出来:“是前两天黄二狗找到了我……”
曹勇在县里当屠夫,少不得跟几个狐朋狗友混了些交道。就在前几天,平常跟他一起喝过几餐酒的黄二狗找到了曹勇,偷偷告诉了他一件事……
“黄二狗说,他听到县里一位老人说,我生父那边的曹家,在前梁朝是的外家,后来我们大燕建朝,曹家怕被清算,才逃到了怀阴县。
本来是早就出了五服的亲了,也不知道曹家老太爷跟这边族长怎么说的,就跟怀阴曹家认了个近亲的同宗,就在这怀阴县安顿了下来。”
曹勇一边回忆着一边说不出的懊悔,要是没有黄二狗当初说的那事,他现在还在杀猪出摊呢,累是累点儿,可是活得自在啊,想打点牙祭了,又去找生父要点东西,日子也算滋润了……他怎么就一时被黄二狗怂恿得猪油蒙了心呢?
见他失神地停了口,陈岳淡淡“嗯?”了一声;曹勇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连忙继续说了下去:“黄二狗说,我生父那里藏着一样东西,对我生父屁用都没有,但是如果我能拿来,他有个认识的大商户愿意出一万两金子来买。
小人既是好奇,又不合一时被钱财迷了眼,就问黄二狗是什么东西。黄二狗告诉我,是一块挺漂亮但是已经残破的金线织锦绣片。
据说那绣片上是前梁朝宫中秘藏的绣艺,如今已经失传了。那大商户铺子里养着一帮绣娘,想寻了这残片过来让绣娘钻研,把前梁宫廷工艺给琢磨到手,到时就可以做出觐上的东西,借此振兴家族;所以那大商户才愿意出一万两金子……”
一万两金子!那可是金子啊,相当于白花花的十万两银子!曹勇立即就动了心,想着一块破烂绣片,放着又没有什么用,或许生父也扔在一边的。
他也是曹家的儿子,曹家的家业让曹大郎和曹二郎两个都继承了,他就跟生父讨要这么一块破布片儿又怎么了?所以第二天曹勇就把自己倒搡了一番,穿得破破烂烂的去了生父家中。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见曹勇衣服上打了补丁,曹员外心里不忍,就拿了十两银子出来,让曹勇买些好吃好穿的改善生活。
曹勇接了银子就开始胡诌,说有人告诉他他亲娘生前还留了一样东西给他,让曹员外把那东西给他一起拿回去做个念想。
说实在的,一个通房丫环能留下什么东西?就算当初真留下了,这么久了只怕也早被曹太太扔了。
曹员外也不当回事,只是问曹勇是什么东西,想着另外再给他点银钱补偿补偿算了;没想到曹勇却说是一块残破的金线织锦绣片。
这块残破绣片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曹员外却是知道的。这绣片落在了他手中,毁他是不敢毁的,就怕以后有个什么万一;因此只能藏起来。
听到曹勇讨要这个,还胡诌是他亲娘留下的东西,曹员外当即大怒,既气曹勇竟然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欺骗他,又气他不知道死活,竟然抢着要那张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