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那两名衙役走远了,牢房里这才重新热闹起来:“姓孙那小子今天又挨刑了!”
“哎,听说他家里还打点了呢,可瞧着隔天这么一顿打,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怎么,他还没招?”
“我琢磨着,这事儿真不是他做的,人都快打烂了,还硬咬着牙不招,肯定是冤呐!”
“想不到这小子平常寻花问柳的快活,临了临了,竟然遇上了这么一桩事……”
“是不是他做的谁说得清呢?要是他跟他那表妹真的有一腿,眼瞅着他表妹嫁给别人,一时妒火中烧也说不定……”
“可怜那梁秀才,娶妻娶了个催命阎王,听说梁秀才还是梁家三代单传的独子呢……”
听着隔壁牢房那些嘈杂的说话声,林叹着气将一只盛了清水的破碗递到了孙健嘴边:“孙健,来,先喝点水吧。”
行刑中被打得昏昏沉沉的孙健茫然地抬起头来,嘴唇刚碰到水就下意识地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因为喝得太急,一下子呛了起来,衣服前襟被打一片。
林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给孙健拍着后背:“孙健啊,不是哥说你,这事儿梁家追着不放,摆明了就是定在了你头上,你何苦要吃这些皮肉之苦?不如认了吧……”
因为喝了水,孙健也有了点精神,听到林的话,凄然摇了摇头:“林哥,我不甘心啊!我孙健原来虽然了些,但是真不是我做的这事,我不能认,死都不能认啊!”
认了,他家人就会受尽唾骂,这飞来的横祸,他到哪里又说得清呢?本来就不是他做的,不如咬着牙顶着,什么时候过堂的时候打死,什么时候就算解脱!
林忍不住也物伤其类地叹息着自嘲了一句:“得过且过混日子吧,拖到哪一天死,之前的都算赚的。”
他虽然不算杀人的重犯,却也跟重犯差不多了,跟他搭伙行商的同伴,骗了定州当地富商几万两银子跑了,却把他扔在这里当了替罪羊。
林行商也就是做点小打小闹的生意,就算把他卖个几百回都还不出定州富商的钱,富商怕林也跑了,打通了官府的关节,把他扔进了大牢里。
还不出钱,林就得先窝在大牢里受这些钝刀子割肉的罪,而且还很有可能会被卖去盐场当黑工;幸好林有些小聪明,借口寄信回去筹措银钱过来赎人,实际上也只是拖着罢了。
小小一间牢房里,林跟孙健也算难兄难弟了,服侍着孙健躺下,摸出前些天孙家好不容易才使了银子送进来的药粉给他伤口上洒了上去。
药粉洒上去一阵刺痛,孙健死命咬牙忍着,还是从牙缝里发出了“嘶嘶”的声音。
林瞧着孙健背上新伤旧痕一片片青紫交错的,忍不住低声开了口:“这还是你家里使了银子呢,不然也捱不了这么些天的过堂了。”
孙健半晌无语,唯有一声长叹。
梁家虽然不是富户,却是诗书传家,梁家老爷当年曾教过一位学生吉泽,吉泽年少时家贫,梁老爷不仅时常接济他,还对他青眼有加,额外指导过课业。
吉泽已经中了举,只是考了两回春闱不中,如今跟在定州知府欧阳奇身边当了心腹师爷……
就这么一层关系,别说孙家还不是豪富之家呢,虽然倾家荡产地下死力使银子,还是敌不过这层关系;这还是孙健被抓入狱以后,孙家才辗转打听到的。
新嫁进梁家的周玉惠受不过拶指之刑,已经胡乱招认了孙健就是奸夫,所以梁家咬死孙健不松口;吉泽既在暗中施压,又要防着孙家使银子翻案,所以府衙里隔三岔五就拖了孙健出去过堂,只等着他熬不过自己招供……
第119章 他是冤枉的
听着下面一名小吏的禀报,吉泽皱紧了眉头:“怎么,那个孙健还没有招供吗?”
小吏点了点头,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吉师爷,这孙健瞧着是个性子,这个时候却嘴硬得很,不如我们——”
见小吏隐讳地用手掌做了个斜切的手势,吉泽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可!”
他现在虽然当着师爷,可是下一回春闱还是打算要去赴考的,不爱惜羽毛怎么行?要是以后被人翻出了现在他刑讯逼供致死的硬伤,那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吉师爷又要拿着人认罪,又前怕狼后怕虎的,这软糯性子能成什么事……小吏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脸上却忍住了不说,只低着头站在一边等着吉泽发话。
孙健已经过了三回堂了,总拖着这么不肯招供也不是一回事,吉泽正想着是不是从孙家那边暗中压一下,就听到外面有下人在低声禀报:“吉师爷,刚才锦衣卫过来人了。”
吉泽连忙走了出来:“锦衣卫?他们来做什么?”
下人恭敬地低着头:“小的不知,他们只来了两人,直接亮了腰牌去找府尊大人了。”
不会是府尊大人出了什么事吧?吉泽心里突地一跳,拔脚就往知府欧阳奇的公房走,才走到半路,就见欧阳奇亲自带着两人过来了,吉泽连忙上前行礼:“府尊大人。”一边拿眼飞快地睃了他旁边两人一眼。
欧阳奇现在可是他的东主,有这层关系在,以后等他过了春闱,少不得可以得他提携一二,这会儿可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事……
“哦,吉师爷。”
欧阳奇刚应了一声,旁边一人就开了口:“既然有师爷在,欧阳大人请留步吧,就让这位吉师爷带我们过去就行了。”
锦衣卫来的这两人只是小旗,又是办的公事,欧阳奇也觉得没有必要自己亲自带去,顺水推舟就应了,转身交待吉泽:“吉师爷,这位锦衣卫田军爷带人前来公办,需要去大牢里提一名犯人,你且陪着田军爷他们过去一趟。”
吉泽立时放了心,连忙应诺了,目送欧阳奇离开后,带着田胜两人进了大牢,见只有一名狱卒在门里值守,不由沉了脸,想到锦衣卫的人还跟着自己,只得忍下暂时不发作:“锦衣卫的军爷要提人犯,你把钥匙带上带我们过去!”
狱卒不提防天色都黑了还会有人过来,脸上一阵慌乱,还想支吾几句,被田胜拿眼一扫,只得老实交待了:“吉、吉师爷,老王他、他拿了钥匙到大牢里去巡、巡牢了……小的、小的这就带你们过去。”
狱卒提了马灯脚步飞快地走在前头,故意把步子放得极重,弄出了大声响,声音也扬得很大:“两位军爷要提哪个人犯?”
田胜哪里还不知道,只怕里面那个王狱卒接了什么私活了;怕自己要找的人有闪失,急忙跟了上去:“我们要找林福,此人长着一脸络腮,在外绰号林。”
“林……”狱卒脚步顿了顿,不由苦了脸,脑袋里一转很快就开了口,“牢房里污浊,两位军爷还在上头等着吧,小人这就把林给你们两位提过来。”
田胜只怕狱卒在里面捣鬼,脚步加快了几分直接越过了狱卒:“不必麻烦了,我们直接过去找人就是!”
狱卒连忙追了上去:“哎哎,军爷,小的在前面带路,小的带——”
不等他把话说完,田胜已经大步如飞地往最里的一间牢房奔去,他隐约看到另外一名狱卒的身影在这边,想到刚才带路那狱卒的脸色,估摸着林福应该就在这里了,不过赶到边却是一愣——
只见那间牢房里除了两名关押的犯人,另外还有一对四十余岁的夫妇正在哭着,再看看牢房里放的一只提篮,田胜这才明白应该是狱卒收了人银钱,私下放了人进来探监……
牢房里的几人见有人突然闯来,齐齐吓得一愣;这时另外一名狱卒已经赶了上来,把王狱卒伸手一拉,使了个眼色,向着田胜赔笑:“军、军爷,这个就、就是林……”伸手一指,正是旁边另外一名犯人。
今天孙健又被拉去过堂,孙父孙母听到消息后心如刀绞,趁夜使了银子偷偷进来探监,给儿子带了些刀棒药和滋补吃食进来。
没想到这一进来探监,林才发现孙父是当年在行商途中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两下正连哭带说地叙着旧着,不提防这时候突然闯了人进来。
见狱卒竟然指的是自己,林还当是那位把他扔进牢里的仇家终于忍不住了,见不到钱就要见自己的命了,苦笑着站起身还想搪塞几句:“官爷,小人的家信才寄出去不久,这会儿家里应该还没收到呢,官爷你看能不能……”
儿子跟林同牢以来,也多得他照应,这才捱了过来,见林这会儿形势不好,孙父也连忙擦了眼泪上前帮着求情:“这位官爷,小老儿手中还有些银钱,官爷你看能不能宽限几天……”
“我可不管你家信的事。”田胜居高临下打量了一眼林,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画像打开,“林福,这人你可认识?”
这副画像是陈岳请了画师根据黄二狗以及客栈掌柜几人对朱远的描述而画下来的,朱远虽然从怀阴县跑了,但是陈岳发了急信出去,定北道的锦衣卫都收到了这副画像。
田胜拿着画像问询的时候,有人说见过一位林姓商人跟画像上的人在一起,只是那位林姓商人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儿。田胜辗转打听了不少地方,最后才发现林被人悄悄儿弄进了大牢里,急忙赶过来提人。
不是来逼债要命的?林凑上前仔细看了看那副画像,眼睛不由瞪大了:“这不是元祖新嘛!嘿,就是这小子,可把我坑惨了!”
原来“朱远”只是化名?!田胜眼睛一亮,一把揪住了林:“这人现在在哪?!”
他这一动作,先前半隐在衣褶中的腰牌立时晃了晃,被狱卒手中的马灯一照,让人一眼看了个分明。
林睁大了眼看了看那块腰牌,扭头打量了田胜一眼:“原来你们是锦衣卫?”锦衣卫要出动,那就牵涉的是大事,绝对不会元祖新骗了人家几万两银子这么简单……
田胜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要是你能带我们找到元祖新,我保你从这大牢里平安出来!”
从牢里出来!林的心一瞬间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眼角瞥见孙父脸上涌出的为他欢喜的神色,迟疑了片刻,咬着牙指了指孙健:“还有这位孙兄弟,他是冤枉的,你们要能把他的冤屈给平了,我就带你们去找元祖新!”
第120章 风水轮流转
一对狱友,这还难兄难弟的有福同享起来了?也不看看这是对着谁!田胜冷哼了一声,一把将林掼到地上:“怎么,你以为锦衣卫会受你的要挟?!”
孙父连忙示意孙母过去将林扶起来,自己弓着腰跟田胜打拱作揖:“军爷,军爷你别生气,小林他不是要要挟你们,他、他这是坐牢坐傻了,等我劝劝他……”
被孙母扶起来的林也被掼出了火,梗着脖子就是不松口:“孙,你别劝我,当初要不是你救了我一命,我现在也早就不在了。
你那时不肯告诉我籍贯让我报恩,如今我们竟然能在牢房里意外相逢,这实在是天意。我这条命现在都是多活的,如果他们不答应,大不了我、我就——”
林本来还想放几句硬话,一眼瞄见灯光下扶着自己的孙母两鬓斑白,想到自己早早过世的母亲,心里一酸,声音下来:
“军、军爷,要不这样行不行?我帮你们找到元祖新那狗日的,你帮这位小孙兄弟洗刷冤屈!他都过了三回堂了,你看他背上都打得稀烂的,还是咬着牙不认,他真是冤枉的啊!
这天理昭昭的,你们也不能冤枉好人啊!我、我林就这么烂命一条,你们帮小孙兄弟把冤情平了,我叵了一身剐也要带你们找到姓元的!
等找到了人,回头我继续蹲这大牢,也不用你们多操心一丝儿,军爷看这样成不?”
旁边这位是含冤入狱的?田胜打量了眼趴在一摊烂稻草上的孙健,沉吟了起来。倒不是他想多管闲事,不过林有这么一把子义气,他这心里还是有些佩服的……
见田胜不开声,林有些急了,硬话又给摞出来了:“军爷你要不答应,就算把我打死了,我林也决计半句话都不会给你们说出来!”
吉泽这会儿已经赶了上来,一见里面这架势,狠狠瞪了两名狱卒一眼,拱手向田胜赔罪:“田军爷,这大牢里管理疏忽,回头我再跟府尊大人那里建议……这会儿别误了你的事,这人犯你就先提出去——”
不等吉泽把话说完,田胜却突然应了一个字:“好!”却是向着林说的,“你人先跟我们走,你这位小孙兄弟的事,我们也揽下了!如果他真是无辜的,不会冤枉了他!”
吉泽心里不由一个咯噔,正要再劝几句,田胜已经一锤定了音:“吉师爷,还请你陪我一起再去见见欧阳大人。在我们办案期间,这姓孙的人犯,暂时就不要提过堂了!”
见吉泽面色犹疑不定,田胜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从即刻起,他就是我们锦衣卫名牌上的人,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耽误了我们的大事,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田胜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吉泽也只能暗地一跺脚:“田军爷,这边请,吉某先带你去见府尊大人。”
跟着田胜的那名缇骑示意狱卒解了脚镣,将林带了出来。林走出牢房时回头看了一眼孙氏一家三口,深深一揖下去:“孙,小孙兄弟,你们放心!”
既然上天给了他这个机会,要是不知报恩,那他这个堂堂大男人,与又有何异?如果孙健的冤屈不洗清,就是锦衣卫一根根打断他的骨头,他也决计不把元祖新的事说出来!
田胜眼角瞥见林的脸色,心里也是一阵动容。要说是别的事,他还真不能揽下,不过既然是破案的事……易大人当初不是答应大人,锦衣卫如果遇上什么疑难案情,可以去找他吗?
回头他就跟大人禀明情况,加急把易大人再请过来!
滁州。
春日艳阳,正是天气晴好。易长安享受着难得的古代带薪休假时光,带着何云娘泛舟湖上,品尝河鲜。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艄公新钓上来两尾鲜肥的鳜鱼,一尾红烧,一尾炖汤,滋味好得让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长安,你再喝一碗汤吧。”难得夫君有时间这么陪自己游玩,何云娘今天也是快活得小脸放光,见易长安吃得差不多了,又给她盛了一碗鱼汤。
“云娘,你打算用撑死这法子来谋杀亲夫吗?”易长安接了汤,开玩笑地打趣起来,惹来了何云娘一阵娇嗔。
两人正笑闹做一团,湖面上有一条小船往这边奋力划来,有人站在船头眺望,看清了这边的人后,远远就兴奋地大呼起来:“易大人!易大人!”
这声音……不是锦衣卫驻滁州府的刘二柱吗?易长安放下汤碗,站到船头,冲着那边招了招手:“刘兄弟。”
刘二柱的船划得飞快,眨眼间就到了易长安的船边。易长安笑着招呼了一声:“刘兄弟今天好闲情,也来湖上游玩吗?可惜啊,要是你早来一点,还有新鲜鳜鱼招待你——”
虽然知道不礼貌,刘二柱还是不得不打断了易长安的话:“易大人,实在对不住,我们定州那边出了个案子,想请易大人你过去一趟帮帮忙!”
定州又出案子了?哼哼,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总还得轮到你陈岳再过来求我的一天,我也要一口一个“不行”先噎你个半死再说!
易长安想到前些天陈岳一口拒绝自己的模样,眼珠转了转:“哎呀,刘兄弟,真是不好意思,我前些日子连日奔波,身子亏虚得厉害,府尊大人特许我在家里好好休养,等养好了身体再去上值。
定州那边又要长途跋涉,只怕我这身体吃不消啊。这事,你们陈大人也是知道的,刘兄弟,你还是去回了他,让他另请高明吧。”
刘二柱匆匆忙忙终于找到易长安,没想到会碰了一鼻子灰,不由有些纳闷起来;易大人刚吃完饭,这会儿正满面红光的,哪里是身子亏虚得厉害的样子?
可是易大人却正儿八经地拿了这事当借口……在他印象里,易长安不是这么个虚头巴脑的性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