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柱说了一箩筐好话,易长安就是不松口,只一口咬定,让他去回了陈岳。
言语上几个回合后,刘二柱也慢慢回过味儿来了,难怪刚才易大人把“这事,你们陈大人也是知道的”这句话咬得格外重,只怕是两位大人之间又闹什么矛盾了吧……
上回易长安被强架到榕城破案的事,刘二柱是知道的,他可不想像魏亭和小丁一样,即使两位大人后来已经和好了,但是那两个家伙现在看到易长安就躲……
听易大人这口气,对大人很是有些怨念啊,这事儿他掺合不了,还是回去回禀大人再定夺吧!
第121章 躁动
“他是这么对你说的?”滁州府和定州之间的南城,陈岳听着刘二柱的禀报,眉梢微微扬了扬。
明明只是一个微小的表情,刘二柱却觉得空气似乎有些沉重的感觉,让他膝盖都有些发软:“是……”
陈岳慢慢往椅背上靠了靠:“你没拿着提请公文去找顾维申?”
“属下去了,不过顾大人也很为难。”刘二柱连忙答了,“顾大人说如果易大人还在上值,他肯定二话不说就让我们把人提请走。
可是当初易大人从定州刚回来,这马不停蹄地就被他派到了怀阴县去办案,之后易大人因为劳累晕倒,他心里也极为自责。
所以在易大人从怀阴县回来以后,顾大人亲口许了他十来天的假期,让易大人好好休养休养再来上值。如今这才过去了几天,就要出尔反尔的,顾大人说即使他是当上峰的,这面子上也过不去……”
陈岳低低冷哼了一声,叩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着。
刘二柱听着那一下一下不紧不慢的敲击声,心脏也随着那节奏跳动起来:“大人你看……”
“他既然等着要我过去——”陈岳指节的敲击骤停,似笑非笑地开了口,“那我就亲自过去请!”
易长安还想跟他犟一犟筋,他就让易长安好好看看,到底谁的骨头更硬!
滁州府。
易长安找了莫离作陪,带着沐氏和何云娘从云山寺上香回来,依次将女眷和莫离都送回了各自院子,这才慢慢朝自己的外书房走去。
她拒绝刘二柱已经两天了,按锦衣卫的办事速度,这会儿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差不多也该见真章了吧?
想到陈岳要不然捏着鼻子过来认憋屈,要不然揣着一肚子气去找别人,易长安就觉得心里倍儿爽;谁让那家伙那天一口一个“不行”,明明是她破案抓住的凶犯,却被那家伙硬生生给截走了呢?
她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哼,看在那家伙在别的方面还不错的份儿上,只要陈岳跟她低个头,她就勉为其难跟他去定州办案吧!
易长安心里正打着如意算盘,刚进院子就看到了自己书房的灯正亮着。
没有她的允许,墨竹和修竹是不会进书房的,房间里的灯烛……
想到上回陈岳也是招呼也不打一个,直接就登堂入室的,易长安瞬间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房间门毫无遮掩地大开着,易长安慢慢踱了进去,果然在自己的书案前看到了那个颀长的身影,不由微微眯了眯眼:“陈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让易某这里蓬荜增辉啊!”
陈岳并没有转回头,而是继续站在书案前看着一叠纸,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微磁:“大燕律定曰,狱牍乃官衙机密,不可擅自带离记档房,违律者,可……”
易长安一下了睁圆了眼,几步过去就想抢回陈岳手中的那叠纸张:“陈岳,你怎么乱翻我的东西!这是我自己写的,才不是狱牍——”
陈岳一手就抓住了易长安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抖了抖手里的纸张:“是吗?要不要我把这些交去刑部,让刑部来断一断这些是不是狱牍?”
易长安记的这些案情纪要,严格来说,甚至比官方记入记档房的狱牍还要详细全面……
所以她一直也很小心,明明藏在书房里一个很隐秘的地方的,怎么陈岳这混账居然也能翻了出来,这人属狗的吗,鼻子竟然这么灵!
见易长安不吭声,陈岳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还要不要我给易大人你提醒提醒,按律该如何?”
这家伙捏着她的把柄,笑得那么可恶……易长安被擒住的那只手腕突然一翻来了一记反擒拿,另外一手横肘向陈岳胸前撞去,同时提脚一个侧顶,直责对方的膝窝。
三招连环,只要陈岳中上一招,她就有机会夺回自己记录的案情纪要!
只可惜在普通人眼里看来凌厉无比的招式,在陈岳眼前实在太稀松平常,只是脚下一个移步,陈岳转眼就把易长安的手臂反拧住了,将她紧紧压在墙壁贴着她的后背轻哼了一声:“我记得我说过,你这些三脚猫的功夫,要是惹恼了我——”
鼻间嗅到易长安身上极清淡却也极好闻的体香,陈岳的话突然一断,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易长安的身上。
因为被他压着紧贴在了墙上,易长安不得不侧着脸。灯烛将她侧脸的轮廓勾勒得分外柔和,或许是连气带急,净如白瓷的脸颊此刻泛出了一抹嫣粉,带着那只精雕白玉似的耳朵也透出了些许粉色。
刚才打斗时不觉得,直到这时,陈岳才感觉到被他紧紧掐在掌中的那截手腕,肌肤细腻柔嫩,像是……像是抚上玉兰花瓣那种质地的感觉……
技不如人啊!易长安真想捶墙,听到陈岳威胁的话,怄得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陈岳正在心猿意马地想着,这似乎是第二回 他跟易长安靠得这么近,转眼看到易长安被咬得水光嫣润的嘴唇,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感觉到背后力道的松动,易长安趁机想挣扎出来,很快又被陈岳紧紧按了回去,只是他的身子却尽量隔得远了些;他不能让易长安这时候转回身来,易长安一转回身,就会看到他、他竟然会起的反应……
本以为能够趁机脱身,没想到陈岳反应挺快,又把她摁回去了,易长安心里又气又郁闷,脱口就呛了声:“陈岳,有本事你就这么压我一辈子别放!”
他倒是真想压——陈岳心里砰地一跳,又竭力让自己那颗突然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到底是在锦衣卫多年的人,不过十几息的工夫,陈岳已经让自己镇定了下来,不过声音还是比寻常略低沉了一分,语气也柔和了不少:
“长安,上次曹勇的事,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曹勇犯案的起因,就是我们正在查的机密之事;此事不宜向外透露。”
当时陈岳提了曹勇走的时候,要早这么说,而不是一口一个不行,易长安也不会生那么一通闷气;这会儿陈岳虽然解释了,到底还是有些晚了,易长安心里头仍然气难平:“那是,陈大人身居要位,办的都是机密之事、机密之案,我这种闲杂人等,哪里有那资格掺合!”
这口气阴阳怪气的,怎么跟个胡搅蛮缠的女人似的!陈岳又想气又想笑,好在这会儿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异样了,慢慢放开了易长安,耐着性子还是哄了一句:“那时是我没想周到,我现在跟你道歉,以后不会了。”
第122章 怎么就软了呢?
打又打不过陈岳,论官职陈岳还远远压自己一头,易长安也不是那种傻愣狍子,陈岳既然已经放开了自己,该下台阶的时候还是知道下台阶的。
一边活动着自己被陈岳捏得生痛的手腕,一边斜睨了陈岳一眼,易长安轻轻哼了一声:“打个巴掌给颗甜枣,你倒是玩得挺溜!”
换了别人,巴掌打过去后,只有将对方摁死的份儿,哪里还会再喂什么甜枣?陈岳正要开口,被易长安那斜睨的眼波一撩,怔了一怔,气笑不自觉就变成了苦笑,语气更是软了下来:“我哪里玩得溜,这不是遇上某人,这才……觉得自己当时确实欠考虑嘛。”
“既然钰山兄诚心道歉,我就勉强接受了吧。”易长安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陈岳放软了身段,她也见好就收,不过还是加了一句,“不过你得跟我保证,下回不许对我用武!你要真把我这手腕子拧断了……”
见易长安微微撅着嘴,手上一直在揉着她的手腕,陈岳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一把将她的手腕握在掌中,轻轻给她揉了起来:“对不起,我给你揉——”
陈岳的话一下子卡住了。
握在掌中那截嫩白的手腕先前被他捏起了一圈儿红痕,这会儿轻轻揉着,和刚才捏着的感觉不同,易长安肌肤那种细腻、柔软、娇嫩的质感,让陈岳忍不住指尖都有些微颤起来。
好在易长安也不习惯两人这样的亲昵,飞快地将手抽开了:“免了,易某何德何能,敢让千户大人帮我来揉手?就是千户大人把我这手腕子给拧断了,我也得说声‘拧得好’,顺便把另外一只手腕递上去啊!”
她觉得刚才这事儿挺尴尬的,所以一咕拉地说了一大串话,倒是并没有注意到陈岳之前的卡壳。
陈岳飞快地转过身去,借着倒茶的动作飞快地掩饰了自己刚才一瞬间的心乱,转回头时脸色已经平静如初,端着一杯茶递到了易长安面前:“好,我下回绝不再对你动武,这杯茶算是我给长安赔罪的!”
易长安瞟了陈岳一眼,接过茶水啜了一口,这才悻悻开了口:“说吧,定州又出了什么案子要我去?”
“据说是一起新娘伙同奸夫在新房中杀害新郎的案件,她那夫家指认奸夫是新娘的表哥,但是那人已经过了三回堂了,还是坚决不肯认罪。”
陈岳简单说了个囫囵,末了解释了一句:“这案子牵涉到我们手上另外一件事,所以不得不出手管上一管,等明天我们启程,在路上我再慢慢跟你说。”
不等易长安再开口,陈岳就又摞了话下来:“府衙那边我自会打发人过去说,明天辰时我过来接你出发,时辰不早了,你还要收拾行李,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说完就脚步匆匆地跳墙走了。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易长安有些莫名其妙地盯着陈岳微微有些着急地消失在墙头的背影,总觉得陈岳来这一趟,明明开头就像是挟了雷霆万钧之势的,怎么到后来一下子就软了呢?
陈岳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能再在那里多呆了,再呆下去,他怕自己又会硬起来……
说起来,今天真像是撞鬼了似的,他怎么会对着易长安有那种感觉呢?
魏亭和刘二柱几个正在易府的墙根儿边上等待,见陈岳从墙头跳出来,连忙迎上前去:“大人,易大人他?”
魏亭本来还真担心陈岳又会让他去把人绑出来,到时就算后头大人又把易大人给哄好了,也只怕易长安会恨他入骨了。
陈岳心里有事,并没有注意到魏亭脸上的纠结和刘二柱眼中的担心,只是随意摆了摆手:“没什么,已经跟他说好了,明天辰时我们过来接他一起走。
魏亭,你回去把我们的提请文书拿出来,再跟刘二柱去一趟府衙,跟顾维申那里说一声;虽然易长安现在还在假期,还是跟顾维申那里打个招呼好些。”
易大人应下了?魏亭脸上神色一松:“还是大人你有办法,三言两语就劝服了他,我这就和二柱……咦,大人你不回去?”
陈岳轻咳了一声:“恩,我手头还有些事要办,你们赶紧过去吧,再晚了耽误别人休息也不好。”
魏亭和刘二柱连忙脚步匆匆地走了。陈岳盯着他们走得没影了,大步向另外一条街拐去,等他从一间民宅的后门出来时,已经乔装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脸色黑黄,凤眸有些浮肿,唇上两撇八字胡,颔下也长了一指长的胡须,就连衣裳也换成了有些花哨却富贵的暗金刻丝销团花直缀,手中拿着一柄紫檀香骨扇……
夜色渐黑,对大部分人来说,该是一天下来安静的时间了,在滁州府的一条街上,却正是明灯高照,欢声笑语之时。
香玉楼前立着两名容貌清秀的迎宾少女,虽然现在还是暮春时分,却已经提前穿上了轻薄的夏裳,巧语嫣然地招呼着进楼的各色客人们,也不时被客人们逗得发出一阵娇笑。
张眼瞧见一名眼生的中年男人往这边过来,一名少女目光在那中年男子拿着折扇的那只手上略微一转,飞快地从对方手指上那个虽然有些大,却看起来货真价实料足的金镶羊脂玉扳指上移开,浮起了甜腻的笑容迎了上去:
“这位爷瞧着眼生,莫不是第一回 来我们香玉楼?不知道爷听过我们楼里哪一位姑娘的花名,是到雅间喝茶听曲儿,还是……”
陈岳憋着嗓子应了一声:“一间雅间,要清静点的。”
少女脸上笑容更盛,连忙把陈岳带了进去,交给了里面的:“田妈妈,客人要一间清静点的雅间!”
刚送了一名熟客进去,回头见是一名眼生的客人进来,一眼扫过对方身上的穿着,目光在男子手中那柄做工精致的紫檀香骨扇上一顿,连忙殷勤地请了男子进去:
“这位爷可是第一回 来我们香玉楼?不是奴家自吹自擂,爷你来我们香玉楼啊,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别说滁州府了,就是整个滁州,要说——”
陈岳将折扇一收,打断了那滔滔不绝的架势:“给我找个会点诗文的。”不等再介绍什么,直接扔了一只银锭子过去,补了一句,“不要姑娘!”
张开的嘴立即闭上了,露出了一个会意的笑容:“知道,爷放心,奴家这里要什么样儿的都有,爷你先请坐,奴家这就带人过来。”一边说着,一边把陈岳带进了最里头的一间雅间。
“随意上些清淡的酒菜过来就行了。”陈岳迅速环顾了下这个房间,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轻咳了一声,“不要年纪小的,也不要那些涂脂抹粉的!”
第123章 感觉
半盏茶的工夫,一名容貌清秀、年约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走了进来,声音清润地行了礼:“云飞给爷请安。”
果然是个懂的,听到陈岳那么几句话,直接点了这样一个男子进来,要换哪个头一次逛青楼的,瞧着云飞这一身青绸长衫,这一份书卷气质,只怕会以为这是哪位秀才呢。
陈岳抬头看了云飞一眼。
这小倌儿确实有几分诗书气质,加上算是南风中年纪大的,一举一动带了几丝沉稳,安静站在那里的模样,倒也有些风雅的韵味。
不过跟易长安相比,还是感觉差了些什么味道……陈岳下巴轻点了下旁边的椅子:“坐。”
“是,爷。”云飞翩然坐下,半低着头,姿容颇为文静。
小倌们都是经过训练的,对什么样的客人,要什么样的口味,哪怕本性不是如此,装也能装得出个九成模样来。
先前就交待了,新来的这位客人先要的清静房间,又要个年纪不小、会些诗文、还不涂脂抹粉的,肯定就是喜欢像读书人的那一款;因此云飞就照着读书人的模样说话做事。
他在这里文静坐着,陈岳却站起身来,围着他看了一圈,突然一伸手就把云飞的手臂反拧过来,将他紧紧压得贴在墙上。
云飞心里不由一个咯噔:只怕自己今天是遇到了有那种癖好的客人,难怪要点自己这个年纪大些的,怕是年纪小了受不住,会被他直接弄死!今天这一场皮肉之苦,看来是脱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