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舍不得我?”
陈岳一句话就堵得易长安一噎,差点没张口就把那个“走你”给说出来,好玄还是忍住了,另外换了个说辞:“钰山兄说笑了,只是想着钰山兄成年累月这么忙着,心有戚戚焉……”
“原来长安也知道心疼我。”
陈岳另一句话让易长安彻底闭了嘴,什么也不想说了。易长安却哈哈笑了起来:“长安脸皮太薄,还开不得玩笑啊。行了,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过来看你!”说完却突地抓过易长安的手,用力一握后就放开,转身干净利落地走人了。
易长安眼泪花花地目送着那道颀长的背影离开;疼啊!陈岳这混蛋根本就是故意的吧,易长安甩了甩手,看着手背上那几道指印红痕,恨恨地磨了磨牙。
沧州。
太子燕恒面色黑沉如水,端坐在沧州府衙的明堂上,目光犀利地扫着座下的一大群人:“怎么,一个两个的,前两天不是都很能说嘛,现在全都哑了?”
明堂上众人更是噤若寒蝉,个个都低下了头当鹌鹑,生怕被燕恒多看了自己一眼。
燕恒瞧着这情形,忍不住气笑起来:“孤押过来二十万两饷银,头天进银库,第二天就失火,一整队的守备军救火,众目睽睽之下,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不见了?!这都多少天了,连半点线索都没有!”
沙城边军才大胜了塞外苍胡一族,将士们等着这饷银分赏下去,燕恒身为太子,奉旨亲自押运饷银过来慰军,既是公差,也是为他今后在军中的威信夯基础。
这一路过来都没有事,没想到银子头天入了沧州银库,第二天银库居然就失火了,失火也就罢了,问题是入了银库的二十万白银会在一场火后不翼而飞!
这一笔饷银找不回来,沙城边军怨气深重不说,朝中也会对他这个太子的能力置疑,父皇下旨申斥也就罢了,怕的就是对他失望——他下面可还有好几个皇弟呢,一个两个并不都是那么安分的!
母后虽然是父皇的发妻,如今唯一得的就是一个敬重罢了,几位皇子的母妃,却是很有几个得宠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枕头风一吹,他这个太子,兢兢业业十余年的努力就会化为飞灰……
这一道绊子,现在不论是谁给他下的,先得把银子找出来要紧!大燕刚立朝二十余载,国库不丰,这二十万两白银要是丢了,户部也是很伤筋动骨的。
只是他带的人都仔细看了又看,查了又查,这都快十天了,愣是没发现什么线索……
燕恒的眉头还在紧紧皱着,外面急匆匆进来了一名东宫侍卫,单膝跪下行了礼:“殿下,苍北道锦衣卫千户陈岳已经赶到,正在衙门外求见!”
燕恒平了平心绪,淡然说了一声:“宣他进来。”
苍北道锦衣卫千户原来是钱良海,管着沧州、沙城、北城这三路,因为沧州银库失火,饷银失窃一案,办案不利,被燕恒回禀了燕皇给撤了。
正好陈岳因着接连立功,燕皇就把他这个定北道的试千户调到苍北道来任千户了。
陈岳刚升成试千户没多久,这会儿又从从五品升成了正五品,要是平常,这升官的速度是件挺荣耀的事,但是搁到现在……可以说是既棘手,又代表着燕皇的厚望。
要知道,陈岳在锦衣卫里头,一直就是以精干、能办案而独得圣心的,要是这一回饷银失窃案破不了,只怕前途也就到这儿打住了;但是要是陈岳能破了这案子,不仅在燕皇面前能份量更重,就是在太子储君这里也落了个极好的人情,今后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第158章 二十万两饷银
堂上的众人对里头的道道都想得极是明白,听说陈岳赶过来了,一个个忍不住都偷偷抬了眼往门口看去。
陈岳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明显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一进来就单膝跪下行了礼:“臣,苍北道千户陈岳,叩见殿下!”
他的任命,其实是和让他赶来沧州的密令一起下来的,不过陈岳在滁州府的时候并没有跟易长安说;苍北道千户这个位置坐不坐得稳,还得看他这一回的案子办不办得漂亮,办得不好,转头就给撸了也是有可能的。
“陈千户免礼。”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燕恒轻轻抬手一摆,“给陈千户看座。”
陈岳微垂着眼,目不斜视地坐下。
燕恒点了沧州守备统领汪守道的名:“汪守道,你把事情给陈千户仔细说说!”
沧州银库是重地,因为发给沙城边军的饷银一向都是先押到沧州银库,然后再拨给边军的,所以特地设的沧州守备,其重要职责之一,就是守卫银库。
当日银库大火,也是汪守道带着手下的兵士去救火的,结果火是救下来了,可是银库里的银子也没了……
如果不是汪守道是太子燕恒一系的人,燕恒信得过他,他现在早就在大牢里蹲着了!
整个明堂里只有汪守道的声音,这会儿事情摊身上了,他倒也不嫌烦,自太子燕恒押银过来以后,他接手的每件事都说得极其详细。
陈岳微微侧着脸认真听着,等汪守道说完,抬头看了燕恒一眼。
燕恒环视了明堂一圈:“各位大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在这儿一块儿跟陈千户说清楚!”
没人敢吭声。静默小半刻后,沧州知府鲁承权才抹着脑门上的汗干涩开了口:“没、没了,汪守备都说得很全、很全。”
其他的人暗自吐了一口气,三三两两附合起来:“是啊,汪守备说得很全,事情就是这么着……”
事情就是这么着,这么着就没了二十万两白银!燕恒心里一口气顺不上来,看着座下开始有些血色的一众人等,有些气恼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鱼贯而出。陈岳因为是新来,等着前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自己却有意落在了最后面,果然听到了燕恒低叹了一声:“钰山,你先留下来。”
陈岳立即转身看了燕恒一眼,上前抱拳:“殿下,臣要领人先去银库查看。”
燕恒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我这里始终不得要领;本来也是没想过要把你牵扯到这里面来的,不过父皇那边看来是另有打算……如今,这事要拜托钰山了!”
燕皇有意磨炼自己的儿子,锦衣卫上奏的时候,也让燕恒参与了几回。最初燕恒只是对陈岳这种锦衣卫中的年青新锐有些好奇,一来二去的,倒也有了些不错的私交;所以私下里,燕恒在陈岳面前可以唤他的表字,也并不自称“孤”。
陈岳原本是并不想牵扯到皇子的争斗中的,不是没有其他皇子们有意无意的招揽,不过人和人相处,还真是要看缘分;与其他几位皇子相比,现在这位占了嫡长的太子爷,明显更跟陈岳投缘,陈岳也就顺其自然了。
这一回的事件,说是燕恒的一道坎,也未尝不是陈岳的一堵水坝,如鲤鱼跳龙门,能跳过去,则有大造化!
听到燕恒沉重的声音,陈岳慎重地点了点头,拱手一揖,转身大步出去了。
燕恒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这才起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东宫侍卫统领董渭紧紧跟在他身后,见他脚步沉重,忍不住还是唤了一声:“殿下!”
燕恒脚步不停,轻轻“嗯”了一声:“说吧,什么事?”
既然说了话头子,董渭也不藏着掖着了:“殿下,臣昨天刚从沧州府推官那里听说一件事,前些时日本来要来沧州府任主簿的一名官员仝谦,被同窗好友田平义加害,田平义拿了他的官身文书过来上任。”
这是地方上的案子,这类案子考虑到影响,报上刑部连邸报也不会上的。
不过燕恒现在正在发愁的是那二十万两饷银的事,这案子虽然有些离奇,也跟他现在操心的事八竿子打不着,董渭跟了他多年,这时候突然提出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燕恒不由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董渭。
董渭脸色郑重地继续说道:“臣看了案卷,那位时运不济的仝大人,脚底有一粒花生大的黑痣,是在富源县被田平义以乌头汁毒害的,加害后弃尸于河……”
“……错了,身高应该是五尺七寸,尸体已经发胀了,丈量时要除去这个因素,还有他也不是没有身体特征,他左脚底有一粒花生大的黑痣……”
易长安那道略有些清脆的声音倏尔在燕恒脑中回想起来,让他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是那天我们撞到的那两具河中浮尸?”
董渭点了点头:“巧的是,田平义在上任途中杀了一名婢女,埋尸在下榻的一间小驿站里,也是被那位易推官发现,让人赶了上去追查,这才把这件案子翻了出来。”
燕恒一下子想起了那天陈岳说的话:“……定州有件公务牵扯到一起命案,这方面我想着谁也没有易大人强,所以跟滁州府提请了他过去办案……”
明白了董渭跟自己说这段话的意思,燕恒心里不由一动:“你是说,把易梁调过来办案?”
“臣也不知道易大人在这事上在不在行,不过,”董渭顿了顿才接着说了下去,“陈岳素来精干,连他也要请易大人过去帮忙,臣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应该是没错的吧。”
燕恒没有点头,沉思了片刻却发了话:“我记得上次让庆吉去查了下这个易梁,庆吉应该写得有密呈吧?”
庆吉确实把查到的事情写了份密呈,不过后来燕恒一直忙于饷银押运的事,这份密呈就一直搁在匣子里头没有看。
急步回了自己的卧房,燕恒忙让庆吉把那份密呈翻了出来,翻开来第一页,除了易长安的履历简要外,记的就是她在太平县破了库银失窃案的事。
燕恒心里稳了稳,将那份密呈拿在手中飞快地翻了一遍,长长吐了一口气,低语了一声:“看来这个易梁,除了命案之外,其他的案子应该也是有些能耐的……”
一刻之后,两名东宫侍卫就纵马飞驰出了沧州府城南门,徒留下两道烟尘,让沧州府各位官员猜测着太子殿下有了什么动作,各自心中忐忑。
第159章 银子去哪儿了呢?
滁州府城,易府。
唐一念趴在摇篮边一眼不眨地盯着易祯看了半晌,才“嘿嘿”捂着嘴轻笑了几声:“太太,小豆豆可真能睡!他什么时候才会醒啊?”
何云娘正在给儿子缝件百日穿的小衣,听到唐一念问,声音又轻又柔地答了:“才出生的小孩子,不是睡就是吃的,要等他长大以后,才会知道跟你玩呢。”
唐一念有些怏怏地“哦”了一声,很快就又振奋起来:“书院的先生都夸我读书好呢,等豆豆长大些,我就教豆豆读书!”
锦儿手上拿了一叠刚晒好的尿布走了进来,听到唐一念这话不由掩嘴笑了笑:“书院给你们放了暑月假,可没少布置功课吧?一念,你的功课都做完了?”
那哪儿成啊,他一回家听说何云娘生了个小弟弟,这些天都忙乎着围着豆豆转了。刚生下来不久的小娃娃浑身都是软乎乎的,皮肤嫩得像豆腐脑,唐一念每天都迷着看豆豆去了,功课还真没有开始做呢!
锦儿笑着伸指摁了摁唐一念的额头:“我可听说你是在爷面前立了军令状要好好读书的,怎么着,这回回来是不是不想再回书院去了?”
唐一念立即一骨碌站了起来:“才不是呢锦儿姐姐,我就是先松泛两天,我马上就去做功课了;你可不许跟大人说我的坏话!”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锦儿跟何云娘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笑过后又有些发愁:“太太,爷那边……还是没说什么时候搬回来吗?”
小少爷易祯出生后,下人们的称呼就改了,把易长安唤了“爷”,何云娘唤了“太太”,沐氏则晋为“老太太”了。
何云娘低下头认真缝着手里的针线,轻轻“嗯”了一声:“下回不要再让墨竹到爷跟前说什么了,爷做事都有规划的,该怎么的,他自然会怎么的。”
可是爷也不能老不住回云舒院啊?锦儿张了张口,想到前儿在易长安跟前做张做致的那个丫环春红已经被爷直接唤了人牙子过来发卖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何云娘飞快地做完了剩下几针,轻轻咬断了线头,正想着今天是不是就找个机会解开易长安的心结,外面突然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云舒院里现在谁走路不是脚步轻悄的,就是怕动静大了吵醒少爷,今儿外头是谁?锦儿急忙起身出去拦人,片刻后又带着人进来了:
“太太,墨竹回来报信,说是上头来了人,十万火急的事又要提请爷过去办差了!爷人在衙门里就要跟着走呢,墨竹是紧着回来收拾行李的!”
易长安又要去外地办公差了?何云娘“啊”了一声,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也忙站起身来:“把奶娘叫过来看着豆豆,我跟墨竹过去收拾东西。”
等易长安回来,来不及多交待几句话,在何云娘收拾的衣物里又加了一个私人小包裹,跟何云娘挥了挥手,就急匆匆地跟着两名侍卫模样的人走了。
何云娘倚在二门处的月亮门边,瞧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很快拐过了照壁,心里一时怅然若失。
等莫离和唐一念得了信蹬蹬蹬地跑过来,易长安早就走得没影了。莫离不由跌足叫了一声:“安哥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唐一念也无限惋惜:“大人也没叫我呢,我可是足足有一个月的假,本来还想着怎么也可以跟着大人去办案的……”
易长安没叫莫离,是因为要把他留在府里看顾好何云娘和易祯,所以只带了墨竹一个人就走了;东宫那两名侍卫催得紧,只说奉太子明谕,要求即刻出发,就连马车也是临时征用了滁州府衙的。
那两名侍卫总共就在滁州府呆了小半个时辰,午饭都顾不得吃,就挟着易长安一阵风地出了城,一路到了城外空旷的地方,才有一人进了马车里,一五一十说了这回的事情:
“易大人,事情紧急,还请易大人多多见谅。太子殿下对易大人破案的能力一直颇为赞赏,这一回的案情极其重大,所以遣了我们两人过来,提请易大人前往沧州办案……”
说完了客套话后,侍卫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沙城边军大胜塞外苍胡族,捷报传来,皇上龙颜大悦,下旨令太子殿下押运了二十万两饷银过来劳军。
本来是一路顺当,可是就在饷银当晚入了沧州银库后,银库大火,二十万两饷银在火中不翼而飞……”
这可是得胜边军眼巴巴盼着的二十万两饷银!易长安的脸色顿时慎重起来;这么一大笔银子要是找不到,只怕军心不稳,大燕才建朝二十余年,老百姓们从战乱中逐渐恢复安居乐业也得得几年,如果这时候又出什么漏子……
易长安的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军爷也是跟随太子殿下一路押运饷银过来的?那劳烦军爷把其中的情形先给我说得详细些。”停了片刻后,又一字一字地补了一句,“越细越好!”
侍卫立即提了精神,仔细给易长安解说起来。
饷银从燕京户部的银库解出,勘验过去直接运上了船,一路经运河运至凉州,在凉州下船转陆运,一路除了东宫五百精锐侍卫,还有一千兵丁负责押运。
“这一路上别说是什么可疑人物了,就是只苍蝇飞近,都会被一巴掌拍死,谁也没想到,临近沙城了,饷银按例入了沧州银库,当天晚上银库就发生了大火……”
侍卫一脸恼怒地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沧州守备负责看守银库,一发现火势当即带人前往救火,我们也即刻赶了过去,现场虽然因为火势凶猛有些混乱,但是当时要偷出二十万两饷银出来,那也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偏偏在那场大火后,银箱被烧毁,二十万两白银一下子全不见了!”
易长安立即追问了一句:“可有烧毁的白银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