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燕恒也不再把饷银按规定入沧州银库了,早让大舅子小良将军带了沙城边军的人马过来接应,在沧州歇了之后,又押着饷银再次进发前往沙城。
沙城位于大燕北塞,之所以称为沙城,就是因为全年刮风;小风还好,大风一刮来,带着塞外的黄沙能把人呛个满脸,即使躲进屋里,还能听到黄沙落在瓦片上细细苏苏的声音。
不过夏季正是沙城一年最好的季节,水草尚且丰美,风力并不强烈。
虽然太阳晒了一点,但是面对整整齐齐列队前来迎接,右手握拳放在左胸行礼的沙城边军战士,燕恒心里还是舒坦了很多,面上也是一派肃然。
率兵驻守沙城的大将军海见燕恒近前,立即单膝跪礼:“臣,沙城海见过殿下,殿下一路辛苦了,臣为殿下牵马!”
正要扶燕恒下马,燕恒却摆摆手止住了海,自己翻身跳下马背,双手扶了海起来:“马大将军常年驻守边塞,实乃我大燕栋梁之才,马大将军辛苦了,快快起来,不必多礼!”
海多年驻守沙城,当初见到燕恒的时候,太子还只是一个总角小儿,这么些年虽然贤名在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到底性情如何,所以心里有些忐忑地行了大礼。
见太子立即知礼地扶了他起来,海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一半的地,连忙再揖了一礼,上前相引:“臣已为殿下备好了下榻之所——”
第175章 担忧
燕恒却摆了摆手打断了海的话:“大将军不必心急,沙城将士列队相迎,此番盛情难却,孤也正好有几句话想对诸位将士说一说,跟他们照照面。”
太子殿下是歇都不打算歇一下,现在就要去巡营?海愣了一愣,见燕恒已经再次翻身上马驱马小跑向阵列,连忙也跳上马背跟了上去。
玄甲在阳光下反射着一片暗芒,整齐列队的沙城边军本来以为这一趟就是壮个声势,走个过场,没想到当先一位身着杏黄色蟒袍、头戴嵌宝珠金冠的年轻男子会策马小跑近前。几
位站在队伍前列的小将军们顿时都是一凛,即刻压低了声音传了话下去:“都给我打点起精神来,是太子殿下来了!”
眼看着太子殿下近前,几位小将军步出队列正要行礼,燕恒却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免礼,驻马立在了队列前,扬声开口:“沙城将士们,孤就是大燕太子燕恒!
沙城乃我大燕北塞边陲门户,正是有了你们这些热血男儿,才阻住了苍胡铁蹄践踏我大燕国土,我大燕百姓,孤此番前来,父皇特地交待孤要对你们说一声:沙城将士们,你们辛苦了!”
没想到燕恒特意赶过来是为了交待这样一番话,赶过来的海和一众将士都是齐齐一愣,还是海见机的快,当即下马朝东西单膝跪下:“吾皇万万岁!佑我大燕,臣等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大将军在前头做了示范,队列中顿时“哗啦啦”一阵玄甲声响,沙城将士们齐齐单膝向东方跪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边军多年在沙城与苍胡厮杀,刀口上过血、死尸堆里打过滚的人,气势自然跟京畿卫截然不同;听着这一阵中气十足的口号,燕恒心中一阵豪情澎湃,伸手做了个“请起”的手势,声音更扬大了几分:
“将士们,孤身后就是二十万两饷银,此番与苍胡作战,每杀敌首级一级者,除了记录军功,另嘉赏白银五两,以此类推,论功行赏!
哪怕这二十万两饷银都赏完了,只要你们手中还有苍胡首级的,孤再去运送二十万饷银来!
苍胡觊觎我大燕之心一日不死,你们手中的刀枪就一日不入库,敢来犯我大燕,我们必以铁拳十倍还之!只要你们能打,赏银,我们大燕出得起!官衔,我们封得起!”
以前有朝中的大官过来劳军时,都是说些文绉绉的话,虽然是鼓励的意思,却是让人并不提得起劲;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来,沙城将士们面面相觑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雷动般的欢呼来。
天底下谁又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们当兵,往大义说,是保家卫国,但是私下里,兵士们哪一个又不想多攒下军功,搏一个封妻萌子,至不济,也多攒些赏银下来?
燕恒这一番大白话,简直就是搔到了将士们的痒处!
一阵欢呼过后,将士们突地右手握拳往左胸口重重一捶,放声大呼起来:“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这一次的呼声,不仅比先前摆阵列那会儿更显得实心实意,而且格外响亮地声振云霄。
燕恒端坐在马上,放眼看着一片片玄甲,一张张坚毅的脸庞,心中一阵激荡;这一趟的劳军,到现在,他才算是取得了真正想要的效果……
沧州。
陈岳看完密信,给信鸽喂了几粒豆子,压下心里的一丝担忧,拍了拍手走出了房间,径直来到后院。
守在后院的两名缇骑见他过来,连忙行礼:“大人!”
陈岳摆了摆手:“招了吗?”
两名缇骑摇了摇头:“田总旗还没有出来,应该是还没有……”
话没说完,一间不显眼的杂物房门突然从里拉开,田胜拿着一块湿帕子一边揩着手一边走了出来,一眼看到陈岳站在前面,连忙将那块湿帕子扔在一边,上前行了礼:“大人,现在还没有招,不过属下瞧着,再来一回应该就差不多了。”
陈岳的目光从那块沾了淡红色的白棉布帕子上一掠而过,淡淡“嗯”了一声:“紧着点,太子殿下那边很快就要从沙城回来了;到时我们要一起押了人进京。”
田胜连忙应诺,顺着又问了一句:“太子殿下那边应该一切顺利了吧?”
“饷银已经全部交割给了沙城边军,太子殿下还当众主持了校尉以上的封赏。”陈岳简单几句说了情况,想到刚才收到的情报,心里暗叹了一声。
他们在寻回饷银赶往沧州的路上,燕恒说到劳军的事,易长安无意中多说了两句,说沙城边军既然是多年铁血征战,与其在他们跟前说些浮夸赞誉,还不如多接地气,说些直接的大白话出来。
对将士们来说,什么最直接,战功代表着什么?无非一是官,二是钱。
从刚才传回的情报来看,燕恒显然是把易长安的话听进去了,才在沙城边军面前说的那么一番话来。正是那一番话,取得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先前这一路上,燕恒对易长安的欣赏之意就已经流露无遗,再加上这么一件事,只怕等燕恒回头再回沧州,就会跟易长安提起招揽之事了……
沧州最热闹的凯旋街上,易长安轻轻抚着手里的一张白狐皮,心里有些恋恋不舍。这白狐皮好是好,就是价钱太贵了,不然她买回去给何云娘做个围脖暖袖什么的,也算是一份很不错的礼物了。
“掌柜的,你这皮子就不能再优惠些吗?”易长安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皮货掌柜一脸的诚恳加为难:“这位爷,这热天卖皮货,你也知道小人根本没有喊高价,这已经是打了最高的折扣,驳本卖的了。
不瞒爷说,小人这张皮子真真是品相好,你瞧这毛皮水光滑亮的,又茸又暖,更难得的是没有一根杂毛,一水儿的雪花白,小人当初买进来就是两百两银子,卖给你两百一十两,小人还真就只挣了个茶水钱……”
不管在哪个时空,皮毛都是奢侈品啊……易长安无奈的放下手中的白狐皮,正要去下一家看一看,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两百一十两,我买了。”
易长安诧异地回过头:“你怎么来了,那边不忙了?”
陈岳随手扔出了几张银票,越过易长安吩咐了墨竹一声:“墨竹,你把皮子收拾好了,再到前面的百味楼找我们。”一手将易长安轻轻一带,“再忙也要吃饭,我带你去百味楼尝尝他们的拿手好菜。”
第176章 太子召见
这又是送皮毛又是请吃饭的,妥妥的恋爱风啊,自古以来皆如此——易长安忍下心里的笑意和一丝甜意,跟着陈岳往外走去:“那些人招了?”
杨平意几个一拉回来就被关进了陈岳住处的后院,不过估计后院里面应该有地下室什么的,因为住在前院的易长安从来没有听到过惨叫声,只是瞧着田胜几个每天来去匆匆地早晚过来前院一次跟陈岳汇报情况。
刑讯逼供什么的,是锦衣卫的拿手好戏,易长安也不会圣母到跟陈岳谈什么人权,不过眼不见为净。
“还没有,不过田胜跟我说快了。”陈岳倒是没对易长安隐瞒什么,“等太子殿下回来,我会押了人跟他一起进京,我会安排几个好手送你回去。”
易长安蹙眉想了想:“现在我身份不显,应该也不会是别人的注意目标,倒是你那里还押着人呢,不要分散了力量,小心有人劫囚。”
听到易长安关心他,陈岳心情顿时一片大好,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知道,我心里有数的。你回了滁州只管等着,等这件案子落定,你该得的功劳,我不会让别人冒领一分,全都给你挣过来!不过——”
听到陈岳话音转折,易长安不由驻足向他看去:“不过什么?”
“不过这案子实在重大,等案情综述一出来,你肯定在朝廷里头挂上号了,知道你这一身特殊才能,只怕诸位大人都会想着过来挖人……”
易长安不明所以:“那又怎么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破案有功得晋升,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陈岳面色蓦地一沉:“谁也别想挖我的墙角!”
朝廷里头的那帮老头子,他才不担心,他担心的是东宫太子燕恒,可是这话却不能跟易长安明说。上回他才说了两句要远着他们点,易长安就生气了,还敲打了自己一句“前提是要成了亲有个媳妇”,要是自己这醋一吃,只怕她又要跟自己争起来。
陈岳话里有话,易长安却并不明白内里的那一层意思,只是看着他一哂:“越抢手越证明我有价值啊,不骄傲一下都对不起我自己。”抬头挺胸迈开大步先往前头去了。
陈岳怔了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紧跟了上去。
难得易长安在他面前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陈岳追上易长安后,还是把剩下没说完的几句话默默又咽了回去;罢了罢了,谁让自己喜欢上这只狐狸了呢,有什么事,自己警醒着点算了。
一餐饭刚刚吃完,魏亭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大人,杨平意招了!”
易长安看了陈岳一眼,很是理解:“你那边有事就先回去吧,我吃得有些多了,就在这儿坐着喝会儿茶,再慢慢走回去。”
“好,那我就先走了。”陈岳在桌下暗暗捏了捏她的手,抬脚飞快地先走了;现在不是他儿女情长的时候,陈岳心里想得很明白。
门帘子的晃动已经平息,易长安收回目光,倚在窗边,慢慢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茶已半温,香气依盛,微苦的味道在舌尖萦绕片刻,泛出让人舒服的回甘。易长安侧头看向窗外热闹的街道,一时有些恍然。
挑担沿街叫卖的货郎,穿着长衫梳着发髻的古人,吱吱呀呀的推车,时不时还会哒哒跑过一匹马或是驶过一驾马车……以前只在《清明上河图》中看到的活色生香的古代生活,如历史长卷一样就在自己面前真实地演绎着。
但是更重要的是,她居然还在这里谈恋爱了!一个古代男人!这是她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再以后,她是不是就要在这个时空成亲,生子,然后鬓边华发渐生,在暖和的春日里含饴弄孙……
易长安正两眼放空地任自己的思维天马行空,门板突然从外面敲响了两声:“易大人?”
这带了些尖细的声音……易长安猛然回神:“庆公公?你们已经从沙城回来了?”
庆吉一脸笑容地走了进来,向易长安行了礼:“是啊,刚刚赶回来。殿下这几天一直念着易大人呢,这不,殿下刚刚安顿好,就让咱家过来请易大人过去一聚。”
燕恒一回来就召见自己,还不成是又遇到了什么事?易长安心里转过疑问,面上笑了笑忙起身站了起来:“可不敢让殿下久等,还请庆公公带路。”
燕恒住在沧州府衙旁边的一处行馆里,易长安来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听到庆吉的禀报,连忙摞下了笔收拾了书桌,亲自迎出来两步:“长安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易长安连忙躬身一揖:“臣见过殿下;听说殿下刚从沙城回来,这一趟劳军辛苦,殿下你是千金之躯,可不是铁打的人,臣过来不会打扰殿下休息了吧?”
明明是燕恒宣召的她,易长安还是得硬着头皮说些漂亮话,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有什么事赶紧说,别让她瞎担心……
听到易长安语气真挚地关心自己,燕恒心情更是好了一分:“长安这么会说话,让人一听就开怀舒畅,孤以后要是常跟长安在一起,只怕可以多活不少年头了。”
“殿下说笑了。”易长安低头做羞愧状,心里却飞速地盘算开:燕恒说的常在一起那话,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
“这一趟事了,明天孤就启程回燕京了。”燕恒等庆吉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了易长安手边后,才继续说了下去,“这件饷银案得长安襄助良多,此案虽然还不算完,后面的到也不影响什么了,孤觉得庆幸的是,能借此认识了长安。”
易长安适当地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谦逊了几句然后继续作洗耳恭听状。
燕恒微微一笑:“长安也不必太过自谦了。孤自辅政以来,协管刑部事宜,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能像长安这样,办这样的大案也是举重若轻,抽丝剥茧一点点分析明白。”
摆了摆手止住了易长安又要说的自谦的话,燕恒继续说了下去:“长安你既有这样的才能,在滁州府一个下府任推官,岂不是大材小用?”
易长安瞬间明白吃饭前陈岳说的话,没想到这撬墙角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太子燕恒……
说实在的,东宫储君身边,可不是易长安喜欢呆的地方,那地方太显眼了,从饷银失窃案就可以看出来,燕恒正是几位皇子们的靶子呢。
皇子们互相攻讦之间,突然发现她身为东宫的一个属官居然是个女的,这欺君之罪要掀出来,肯定会被吵到一个新高度,到时怕是先把她凌迟活剐,再顺带灭个九族;燕恒那里肯定也会因为她的事成了过河的泥菩萨,不怨她都是好的了,别想着能帮上她……
所以,这事绝对不能应!关键在于,她要怎么才能在不伤燕恒面子的前提下,委婉地拒绝呢?
第177章 挖墙角
易长安这头在绞尽脑汁,燕恒那头正要继续开口说下去,外头突然传来了庆吉的通禀声:“殿下,锦衣卫千户陈岳紧急求见,说是抓来的犯人吐了口!”
好机会啊!易长安立即站起身来一揖:“殿下还有要事处理,臣先告退。”
“不用。”燕恒伸手扶住了易长安,“这案子长安也一直参与,没有什么听不得的——”转眼想到陈岳对易长安的着紧,很快就口风一转,“要是你觉得在这里遇上陈岳不大好,不如先到内间回避回避,等孤跟他说完了事情,再跟你接着谈谈。”
燕恒已经起身先走到书房内间的门边亲自打了帘子,易长安瞧着这架势是没办法先走了,只能往书房内间走去。
如果不是明天一早自己就要启程,燕恒也不想这么急的,见放落回来的帘子已经静了下来,回头吩咐了庆吉一句:“去把陈大人请进来吧;不要跟他说别的!”
就是说,不要把易长安在这里的事说出去;庆吉会意,躬身退了下去,很快就领了陈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