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拙言一步步逼近冷汗淋漓的侯参将和富参将,冷笑连连,“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来人!抬上来,给大家瞧瞧。”
几个护卫两人一箱,抬了四五个箱子过来,抬到金拙言脚下,打开箱子,倒提起来,将箱子里金光灿灿的赤金块倒了个满地乱滚。
“就为了这些,为了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这些金子,从你们家里族里抢出来,经过海盗土匪的手,送到了他们手里,换走你们的刀箭,再去抢掠奸杀你们,和你们的亲人!”金拙言声调里透着浓烈的愤怒,回手揪在侯参将胸前,一把将他拖出来,扔在那堆金子上,明镜急忙从后面一脚将富参将踹倒在侯参将身上。
“捆起来!”金拙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台上的护卫们,如狼似虎,从站了满台的将官中,揪出七八个,踹倒捆起。台下,殿前军们手握长刀,准确无比的直冲上前,几乎同时,捆起了上百人,捆成一只只粽子,扔到了台前那一堆人中间。
“带走!”金拙言一个转身,大步冲下高台,斗蓬逆风飞扬卷起,卷的整个大校场目不敢视。
“恭送钦差!”牛将军这一声恭送气势充沛,长揖到底,再直起上身,几步走到台前,声气皆厉:“诸位……”
第210章 谁请都不去
金拙言押着一两百个还懞头懞脑没反应过来的人犯,以及十几车赃物书信帐册等等,长长几十辆车的车队,直奔码头。
他在高邮军这一场清理,占尽了天时人和,用了一个快字,半天时间捉尽在案人员,也要越快越好的把这些人送出高邮地界,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一切都彻底落定。
有了高邮军这样雷霆之势的开头,后面的几家,一来时间充足了,二来,他这趟出巡各军,要达到的震慑之力,至少一半有了。
离码头还有老远,余大头就看到了那只金光晃眼的车队,急忙招手示意手下。
大半年前,胡老大就命他挑了十几个手下,到这高邮县的下九流的下九流中间来混地盘,老大真是英明神武!
十几个码头扛夫横冲直撞,驱散沿路不管闲还是不闲的人,飞快的清出一条路。
装着人犯和证物的车子沿着清出来的空旷地带,速度不减的直冲到船边,早就等在船下的精壮扛夫听着统领的指挥,半袋烟的功夫,就将人和东西全数装好,船工立刻撑开船,风向也是正好,升了满帆,往北而行。
金拙言骑在马上,看着十几条船驶离了码头,满意的轻呼了口气,拨转马头,沿着河岸纵马跑了三四里,从一条小路,奔南门进了高邮城。
客栈里,郭胜已经在等着他了。
金拙言一边由着小厮换下那身招摇的大礼服,一边盯着郭胜,带着一脸狠意道:“这十几条船,不能有任何闪失!”
“世子爷放心。”郭胜微微欠身,一脸笃定,“为了这十几船货,磐石抛下平江府码头,还有这高邮县码头,亲自带人押运,就是做着不能有任何闪失的打算。磐石是能信得过的。再说,这些人,不过是高邮地面上的地头蛇,出了高邮,不过一堆小爬虫而已。”
金拙言斜着郭胜,话题突转,“你家县尊伤的怎么样?”
“一点皮外伤,劳世子爷过问。”郭胜微微欠着的上身顿时矮下去,陪着一脸干笑。
“老郭,你这苦肉计,是见谁都演,习惯了,还是就在我面前,唱念做打全套功夫?”
金拙言换好衣服,从小厮捧上的扇匣子里,随手拿了把折扇,点在郭胜肩膀上,认真的问道。
“瞧世子爷说的……”郭胜呵呵干笑道:“哪敢在世子爷面前……都是实情,高邮军那些人,这些年,在高邮地面上有多猖狂,世子爷是亲眼看到的,别说把我们县尊打成这样,也不过是皮外伤,当年硬生生弄断人家两条腿的都有,实在是……”
“柏大帅给王爷的信中说,你武艺高强,对战之时,反应之快,料敌之准,是他生平所仅见,要跟王爷讨了你去,做个左右手。柏大帅的眼光,不会差吧?就你这样武艺高强之人,对着几个无赖,连你家县尊都护不住了?”
金拙言坐到郭胜上首,接过明镜递上的茶。
郭胜面不改色,再往前欠身,“世子爷英明!您一眼就看穿了,也确实是一时大意,没留意,也是……没去留神。
我们县尊初一调任高邮县,王爷就署理了兵部,托王爷的福,高邮军那边,对我们县尊一直客气得很,逢年过节,礼厚人客气,从来不缺礼数,这几年,我们县尊对高邮军,印象极佳。”
金拙言听到这里,端起杯子低头喝茶。
“先头五爷来了信,说下任,想让县尊求一份六部的闲差,真要回到京城,在六部领份闲差,也就是明年三四月里的事,只怕正是高邮军一案热闹的时候,几件大事,都是我们县尊任上的事。
刑部大理寺大约没什么事,有王爷和世子爷呢,同僚之间,难免会说到这高邮军诸事。世子爷也知道,我们县尊是个实在人,说到高邮军猖獗狂妄之行,只怕我们县尊,真来个不敢苟同……呵呵,您看,现在就没事了,这会儿我们县尊一提高邮军,就胆颤心惊,脸色都变了。”
金拙言放下杯子,上上下下斜了一遍郭胜,“你替你家县尊,想的真是太周到了。”
“托王爷的福,托世子爷的福。”郭胜连连欠身。
“李五说,明年正月里,出了十五,他阿娘和弟弟妹妹,就先启程回京城,一路上行程,由你打点?”金拙言转了话题。
“现在是这么打算的。”
“跟你们县尊说说,等他好了,就收拾收拾,先打发家眷启程进京吧,我安排人护送她们进京,你跟着我,料理这一趟兵部差使,年后一起回京城。”
金拙言看着一脸为难的郭胜,“高邮军从今天起,就开始日夜练兵,一个月后,就调往福建,没有高邮军这一大祸害,高邮地面上,还能有什么事?你在不在都没什么要紧的,你们县尊这里,我再找个积年的师爷给他。”
“不光是县衙里的事儿。”郭胜没想到金拙言这样安排,飞快的转着心眼,想着怎么回掉。
金拙言看着他笑道:“还有替你那个磐石兄弟看着打架抢码头的事儿是吧?这事,我跟牛将军打个招呼,除了你磐石兄弟,谁敢伸手,就让他练个兵清清干净。”
“世子爷厚爱。”几句话之间,郭胜已经想好了说辞,“上次福建之行前后,陆将军就该把在下查的一清二楚了。我是个不祥之人,杀了不少不该杀的人。
四处漂泊这些年,机缘巧合,跟在五爷门下,是因为五爷那份天生的宅心仁厚,福泽极深,五爷这样的仁厚福泽,才能压得住在下身上这股不祥之气。能寻到五爷这样的东主,是在下的大福,往后必竭尽心力,不作它想,世子爷见谅。”
郭胜目光诚恳坦白的看着金拙言,一脸笑,又接了一句,“五爷投在王爷门下,在下投在五爷门下,都是替王爷做事,听世子爷差遣。”
金拙言盯着郭胜看了半晌,摇头失笑,“李五可真是憨人有憨福。你既然这么说……那好吧,我看这样,你们腊月里就启程吧,路上赶一赶,节前到京城。
高邮人犯物证,到京城后也进了腊月,清点核查,要审,也要在明年开了年,你正好看着,后头,大约还有几船要送进京,你一起看着,这些下九流的诡诈门道,陆将军不大擅长。
这高邮码头,人手够不够?”
第211章 县尊后衙
“是,够了,谢世子爷。”郭胜凝神听着,连连点头。
金拙言嗯了一声,“告诉胡磐石,尽快把高邮至平江一线,沿河收拾干净,再传个信给胡磐石,把人押送到京城,日夜兼程,立刻赶回来,你既然不能跟着,这一趟,只好多用用他。”金拙言冷笑连连,”王爷可是下定了心的,非得把这些兵痞收拾出来不可。”
“这是国之大福。”郭胜欠身,这话连上脸上的笑容,真心实意。
金拙言斜着他,哼了一声,抖开折扇摇了几下,才接着道:“跟胡磐石说……跟你说也一样,你听着,江湖,那也是朝廷的江湖。”
郭胜脸色微凛。
“南边沿海一带军纪最为败坏,可如今,有柏帅在福建调度南方诸军,清剿海匪,王爷在中枢主持兵部,如今诸事顺手,这头一件要清理的,自然就是从京城往福建一线驻军,在整顿好沿线诸军,清剿干净海匪之前,这条运河,极其要紧。”
金拙言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重又坐下,“我看胡磐石不错,你也不错,这条运河,暂时交到他手里。柏大帅在海上怎么遇的险,你明白得很,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交待好胡磐石。这条河,不许有任何差错,否则!”
金拙言神情骤然凛厉,“把这条河清一个海清河晏,不过一句吩咐。”
“是,世子爷放心。”郭胜站起来,垂手郑重应诺。
……………………
高邮县衙里,从李县令半身血的回来,就一直忙乱一团。
象李夏知道的那样,徐太太真是临到了大事,反倒镇定了,指挥着众人,将李县令抬进屋,赶紧请大夫,大锅烧开水,诊脉拿药擦洗换了衣服,见李县令跟大夫说的一样,只是皮外伤,只不过这些皮外伤全堆在了脸上,看起来吓人罢了,这心就宽了下来。
徐太太出来,郭胜不在,叫了个衙役过来,问了经过,回来忍不住抱怨起李县令,“你看看你,也算一把年纪了,查个案子,你往前冲什么?看这脸上,伤成这样,万一破了相……”
徐太太一边抱怨,一边心疼。
李县令半边脸紫涨,想笑都不敢笑,肿着半边嘴含含糊糊想解释又说不出话。他也十分的想不明白,他明明是往后躲的,郭胜还拦在他前面,他是怎么挨上这一拳的?
李夏和李文岚对坐在旁边榻上,咬着笔头,看着她爹,十分淡定。她爹被打成这样,足够凄惨又足够轻,这一定是郭胜的手笔。嗯,虽说吃了点小苦头,却能了了大麻烦。
她爹这高邮县令,是兼着高邮军使的,高邮军中出了这样的大案,件件可都是发生在高邮地界内,她爹这高邮县令当了两年多了,一无所觉,一言不发,案子递到御前,肯定有御史弹劾她爹这高邮军使尸位素餐,甚至同流合污。
现在挨了这么凄惨一顿打,再要弹劾,也只能弹劾她爹胆子不够本事不够了,一个小县县令,这个错算不了什么。
郭胜一直忙到后半夜,或者是直忙了一夜,却没耽误第二天李文岚和李夏的功课。早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县衙,先请见李县令,说了昨天的案子。
“……怪不得侯参将和他侄子宁可把县尊打成这样,也不敢让咱们上船去看,那船上的东西,比私盐厉害多了,都是朝廷新拨到高邮的刀枪弓箭,唉,真是吓死人了。”
郭胜坐在床前圆凳上,双手抚在膝上,微微欠身,一脸惊悸的和李县令低低说着话。
“咱们哪能想到这个?幸好钦差及时赶到了,查封了那几船刀枪,听说,那刀枪,是侯参将偷出来,要往外卖的。”
“好几船!”李县令惊的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能有这么无法无天的事?这真是要……造反了?这简直比造反还可怕!
“说是还不只这些,朝廷拨下来的刀枪,都被他们偷出来卖了,不光侯参将,还有富参将,真是太可怕了。”郭胜连连叹着气,也是一脸的不敢相信。
“卖……那几船,几船的刀!能卖给谁?谁敢……”李县令想着能成船成船买刀枪的人,难道是卖给敌国?
“说是卖给了海匪,这不是头一回了。”郭胜连连叹着气,“一直听说南线一带海匪猖獗,咱们……县尊真是福气好,先头在横山,太后和王爷驻在杭州,多少太平,后来到了这高邮县……真是吓人,从前咱们竟然一无所知,太吓人了!”
李县令另外半边好好儿的脸,青成一片,“怎么能?败坏至此,唉!朝廷……唉!这案子?”
“金世子多厉害的人呢,已经人赃俱获,昨天下午就把人犯赃证,押解进京城了,县尊放心,高邮地面上的大祸害,总算除掉了。”
“金世子真是……虎父无犬子。人赃俱获就好,唉,谁能想到,这高邮军当面那么好,背地里,竟然这么坏事做尽,真是……唉!这真是……”李县令感慨的不能再感慨了。
“县尊,上回五爷说起过一回,让县尊回京城,在六部领份差使。”郭胜往自己想说的话上转。
“我是想着……原本是想……”李县令是打算再转几任地方的,这地方上,做起来多顺手。
“县尊,算了,下一任,万一……高邮还算好的呢,您看看这情形,也是一个不小心,全家的性命都……算了,在哪儿不是为国尽力,您说是吧?”
“你说的极是,也是,怎么能败坏到这样地步?算了算了,不说了,回去吧,唉,这事咱们说了不算,谁知道吏部怎么调任,不想这个了,到哪儿……到时候再说,多亏了先生,要不是先生,唉,真是败坏啊!”
李县令感慨不已,叹息不已。
郭胜陪着长吁短叹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去给李文岚和李夏上课去了。
安排了李文岚去背书,郭胜仔细和李夏说了昨天的事,“……金世子牛刀小试,真是锐不可当,秦王爷真是好福气。”
第212章 必须要护的人
“嗯。”李夏没写字,面前摊着本书,看着窗外背书的六哥。“金拙言是大才。金家慈善传家,在前朝仁宗时,就曾经散了大半家财,活了无数饥民,本朝立国以来,凡有灾患,散银施粥,金家都是倾力而为,平时也是见困必助……”
李夏的话顿住,这是姚贤妃的话,姚贤妃还说过,先帝身边那位姓金的皇贵妃,就是金家收养的孤女,还让她姓了金……
郭胜看着突然沉默出神的李夏,微微有些屏气,不知道姑娘在想什么。
“百年积善,金家精英辈出,也是天道正理。你接着说。”又过了一会儿,李夏才低低接着道。
“是。金世子的意思,让咱们等县尊伤好,腊月里就启程赶往京城。说是,高邮军一案,以及他接下来要清理的几路驻军,年后开审时,让我在京城看着些,下九流的事,陆将军他们,只怕不知根底。”
郭胜略过了金拙言的邀请,这种小事没必要打扰姑娘。
“金拙言这一趟,还要清理哪几路驻军?从高邮到福建,一清到底?”李夏目光凛凛。
柏家的传统,守身虽正,却不拘泥,往后,至少是要以太后和秦王一系为最重,柏景宁在福建……大约也是由北往南,和金拙言的由北往南,一旦汇合……江南就握在太后手里了。
郭胜听到福建两个字,目光灼灼亮闪,“听金世子的意思,这一趟应该只清理高邮、南安和盱眙三军,之后的安排,没听他提起。”顿了顿,郭胜接着道:“只说,秦王爷署理兵部,头一件要事,就是清理从京城到福建腐坏的驻军,还说,让磐石看好这条运河,不许有任何差错。”
“嗯,先蚕食再鲸吞。”李夏这一句有几分心不在焉,片刻,突兀的问了句,“大伯下一任,还没有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