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夫人嫁进李家这几十年,头一回气急败坏到想拎刀砍人。
经过这一场当面对骂,以及挥出了那一巴掌之后的李老太爷,恍然悟过来,他是夫,是那个女人头上的天!一悟过来,李老太爷这人生顿时焕然一新,再见姚老夫人,腰板笔挺,这气势和从前比,就是天渊之别了。
隔没两天,有人孝敬了李老太爷一个妙绝无比,十八九岁的清倌人,李老太爷不客气的收了,昂然领着,往姚老夫人面前展示了一番,带回自己院里,千宠万怜。
严夫人眼看了一场恶骂对打,眼看着怕了一辈子老婆的老太爷夫纲振起,眼看着老太爷说纳就纳了个清倌人,眼看着姚老夫人精神抖擞的投入到了斗渣夫斗贱人的战斗中,一个人坐着喝了小半天茶,让人把李夏叫过去,对着冲她眨着无辜大眼睛,笑的无邪灿烂的李夏,瞪着她看了半晌,一句话没说,只无力的挥了挥手。
第299章 靠谱推测
陶二少爷穿过遇仙楼长长的走廊,进了后园临湖一间阔大宽敞的花厅。
他这个年过的糟心无比。先是幽兰被家里抄卖,到现在踪影全无,这还是小事,接着相亲那件事,实在让他呕心的厉害。
李家那位六娘子,他还是很看中的,谁知道竟然因为幽兰的事,被人家找上门指到阿娘脸上说三道四,幽兰打了水漂,亲事也打了水漂。
幸好上头体谅阿爹初初到任,那桩逆伦大案教化不利之责,实在归不到阿爹头上,他被阿娘关了一个多月,总算放出来了。
唉!
陶二少爷进到花厅,站在门口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董三少爷,顿时一呆,他被放出来,听到的头一件事,就是李家那位六娘子,和董家三少爷定了亲这件大事。
陶二少爷脚步微斜,从旁边闪进去,拿了几份诗文,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瞄着诗文,却没看进去,竖着耳朵听着董三少爷那边的动静,心里七上八下,纠结无比。
他和李家这桩亲事,李家和那位六娘子,当时肯定是相中了他的,这个他笃定得很,后来不成,就是因为幽兰,阿娘已经把幽兰拿走发卖了,李家还是不依不饶,说来说去,不就是嫌他没成亲就宠着别的女人了,这叫什么话儿什么事儿?
陶二少爷抬眼往上,瞄着被众人围在中间,时不时笑一阵的董三少爷。
永宁伯府,特别是李家这小三房,如今这样的势头……听说他家六爷这一回童试连着三场头名,那篇策论一出来,阿娘就让人抄了,拿给他看,让他学着点儿。听说那策论轰动得很。
小三房兄弟两个这样惊才绝艳,那位六娘子生的又那样好,偏偏相的亲家,可都比他们永宁伯府差了不少,比他们小三房差的更多,所谓抬头嫁女儿,那位六娘子这么低嫁……除了这位六娘子过于妒嫉,没有妇德,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陶二少爷将手里的诗文放到长案上,站起来,靠着窗台,摇着折扇,看着董三少爷。
他跟董三,也算自小的交情,这事,要不要提醒他一句两句?
说吧,好象有点儿失了君子风度,可不说,他跟董三这交情……也不是君子所为,要不要提点几句呢?
围着董三少爷的一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阵哄笑响起,董三少爷手里的折扇挨个点着众人,笑不可支的叹气摇头。
嗯,不能不说,他跟董三这交情,由不得他闷声看热闹,一句不提可就不是君子了。
陶二少爷打定了主意,摇着折扇凑过去,跟着说笑了一会儿,悄悄拉了拉董三少爷,使了个眼色。
董三少爷脱身出来,跟着陶二少爷出了花厅,站在临湖水台上,董三少爷上下打量着陶二少爷笑道:“年后几回请你,都没能请出来,说是你被家里禁了足,出什么事儿了?”
“叫你出来,就是说这事儿。”陶二少爷连声叹气,“招了太岁了。幽兰姑娘,你是知道的。”
“被你家里知道了?”董三少爷眼睛睁大了。
“嗯,阿娘让人抄了甜水巷,拿了幽兰,等我知道的时候,什么都没了,到现在,幽兰踪影全无。”陶二少爷连声叹气。“不过是个玩意儿,我阿娘一向不大在意这些小事,男人,特别是象咱们这样的,偶尔玩玩,又不出大格。”
“既然这样,怎么这次拿了?那幽兰做什么出格的事了?”董三少爷不怎么赞成陶二这话,不过,陶二这样,也不能算错,就算错了,他也犯不着当面驳回他。
“幽兰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么柔婉的性子,能出什么格儿?是因为阿娘替我看了一门亲事,大约,”陶二少爷眼皮微垂,顿了顿,才接着道:“那家小娘子脾气不大好,阿娘应该是听到了些什么闲话,知道幽兰这事有碍亲事,相亲之前,就赶紧替我把幽兰打发了。”
董三少爷长长喔了一声,手里的折扇轻轻拍着陶二少爷,笑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亲事怎么样?议定了?”
陶二少爷斜着董三少爷,“相是都相中了,可隔天,人家就打听到了幽兰的事,找到我家门上,指着阿娘一通抱怨,嫌我成亲前就有别的女人,这亲事就……”陶二少爷摊着手,一脸无奈。
“这样也好,也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听你这么说,这家姑娘,这妒嫉性子也厉害得很,相不成也是你的福份,也算好事。”董三少爷拍着陶二安慰道。
“我是这么想,可阿娘气坏了,那家门第儿比我们家强不说,她家里两个兄弟,如今在京城风头无二,阿娘说这样的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这不就生气了,拘着我直关了一个多月。唉!”陶二少爷叹气不止。
董三少爷神情一僵,呆了一瞬,才提着心问道:“到底是哪家姑娘?两个兄弟在京城风头无二的……”
好象只有一家啊。
“就是永宁伯李家。”陶二少爷垂着眼皮,“我被禁足,昨天出来,听到的头一件事,就是你定下了李家姑娘这门亲事,从听说一直犹豫到现在,照理说,刚才的事,不该跟你说,可我想来想去,咱们两个自小认识,有说这些话的交情,再说,李家这门亲事,我越想,疑惑越多,不说一句,这心里,实在难安。”
董三少爷脸色有些僵硬起来。
陶二少爷斜瞄了他一眼,”这几年,永宁伯府这势头,满京城谁不看好?一个李五也就算了,她那个弟弟李六郎,刚进京城就一片轰动,听说现在,都是和苏大公子,江大公子相提并论的了。还有她那嫁妆,听说丰厚得很呢,这个你更清楚,那位六娘子,我见过一面,那样的人品,那样的门第兄弟,那样的嫁妆,不高攀倒低嫁,这天下,哪有白捡的便宜?”
董三少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陶二少爷一脸同情,抬手拍了拍董三少爷,声音低落下去,“你这亲事,定都定下了,我这都是白说,你心里有个数,他们永宁伯府,老一辈就是雌虎当家,这一位,低嫁成这样,大约……咳,不说了不说了,好在你脾气好。”
陶二少爷用力拍了几下一脸呆怔的董三少爷,落下手背到背后,连叹了好几口气,转身进了花厅。
董三少爷一个人呆站了好半天,才慢慢转身,回了花厅。
董三少爷心神不宁的混到文会结束,跟着众人往外走,怔忡之间,一眼看到了帮闲贾清贾秀才,顿时眼睛一亮,贾清和永宁伯府可熟悉得很,那位六娘子的脾气性格儿,他必定听说过。
贾清这样的帮闲清客,一向眼观六路,灵动无比,董三少爷一看向他,他就觉察出来了,脚步斜出,两步就斜到了董三少爷旁边,“三少爷怎么象有什么心事的模样?”
“哪有什么心事?还不是被那些刁钻的诗文限字难为的。”董三少爷笑道。
“些许刁钻,能难为得了三少爷?”贾清哈哈笑起来,“我可不信。”
“真是难为着了。”董三少爷一边心不在焉的和贾清说笑着,一边放慢了脚步,落到了众人后面。“听你说起永宁伯府,李五爷怎样,李六爷怎样,可比我熟悉多了。”董三少爷往正题拐上去。
“都是下人们的闲话,往后三少爷跟李五爷、李六爷就是一家人了,那才叫熟悉呢。”贾清紧盯着董三少爷的神色。
“李五爷那两个妹妹,脾气性格儿,你听下人们说起过没有?”董三少爷这探话,可跟老练两个字半点儿不沾边。
“三少爷想打听什么事儿?您就直说,那位六娘子?三少爷只管说,老贾的为人,你还信不过么?”贾清飞快的瞄了眼四周,单刀直入。
董三少爷不由松了口气,袖出张十两的银票子,塞到贾清手里,“眼看着就要过礼什么的,这也是阿娘的意思,我们家毕竟是高攀了人家,多知道些六娘子的脾气性格儿,喜好什么的,也好准备的妥当些,不至于哪儿做的不周,惹人家不高兴。听说,六娘子……咳,我身边几个自小侍候的丫头……总是知道些,才好安置。”
“三少爷的意思我懂了,你放心,这事,是得打听清楚,这嫉妒不嫉妒的……”贾清一幅牙痛模样,“这事儿,唉,这事儿!是得打听清楚。”
第300章 请你拿个主意
隔天上午,郭胜提着颗心,将董三少爷托贾清打听六娘子的事,低低说了,李夏听了没几句,就停下不写字了,手里捏着笔,凝神听的专注,脸色越来越阴沉。
郭胜瞄着她的脸色,暗暗叹气,他就知道,这事肯定得惹姑娘不高兴,“……昨儿贾清从遇仙楼出来,直接就去寻银贵,说了这事,银贵一点儿没敢耽误,赶紧回去禀了我,我让贾清借着给董三少爷回话,探探董家三少爷的话,摸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说是董三少爷是听陶二少爷说了先前和咱们家相亲的事,就是因为一个幽兰,才没成,陶二少爷说六娘子这么低嫁,是因为六娘子性子恶妒凶悍,必定是头河东狮,陶二少爷说他和董三少爷是自小的交情,实在是担心董三少爷,不能不提点提点……”
郭胜话没说完,李夏手里的笔咣的砸了出去,郭胜吓的差点儿跳起来,他想到了这件事必定要惹恼姑娘,可没想到姑娘怒成这样,这是他头一回看到姑娘失态砸东西。
“姐姐怎么样,是他董显林能打听的?”
郭胜一听这话不对,呆了一瞬,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劝道:“董三……董显林听到几句闲话,找人打听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这是混帐话!”李夏心情糟糕透了,“听到几句闲话,不想那传闲话的人是何居心,先疑到姐姐头上,要是没议亲的时候,勉强能算他一个人之常情,现在小定礼都下了,他听到姐姐的闲话,不当场正言驳回去,还生了疑心到处打听,这样的混帐货,这叫人之常情?”
郭胜提着心屏着气,看着脸色铁青的李夏,陪着十二分的小心,硬着头皮低低道:“姑娘,小定礼都过好了。”
“怎么?一错之后,就得接着错下去了?这门亲事不合适,这事交给你办。不能伤了姐姐的名声。一丝儿都不许!”李夏斜着郭胜,怒气中透着丝丝缕缕扯拉不断的烦躁邪火。
“是。”郭胜硬着头皮答应,这事怎么办?先答应再说,办法总是能想出来的。
“陶付文那个幽兰,现在哪儿呢?”
“呃。”郭胜噎了下,立刻答道:“这就去查,姑娘放心,必定查的出来。”
“把她找回来,给陶付文送回去。”李夏横了郭胜一眼。
郭胜连眨了几下眼,“是。在下明白姑娘的意思,姑娘放心。”
郭胜从永宁伯府回到自己那间小院,交待了金贵赶紧把幽兰找出来,接着头痛不已的在院子里转着圈想法子,又要退亲,又不能伤了六娘子一丝半星,这亲,该怎么退?这事还得快,半点拖不得……
郭胜正转着圈子,承影推开虚掩的院门,探身进来,看到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天的郭胜,笑起来,“郭先生这是修什么功夫呢?”
“噢,承影啊,这修什么功夫,看天上的云看出了神,今天怎么有空跑我这儿来了?”郭胜看到承影,急忙打点起精神,从二月里接了那几封战报起,秦王、陆将军等人,就忙的没日没夜,承影他们这些近身侍候的小厮,也跟着忙的团团转脚不连地,承影来,肯定不是闲逛过来说闲话的。
“我们将军,让我过来问问先生,九娘子最近好不好?忙不忙?要是不忙,有空的话,王府二门里那一面墙的蔷薇快开花了,将军说,九娘子要是闲着,就过去赏花玩儿。”
郭胜一听就明白了,一边笑一边点头,“回去跟你们将军说,我们姑娘最爱花儿,一会儿我就去把这话转给姑娘,请将军放心,多谢将军惦记。”
承影得了这样的话儿,露出轻松笑意,“那我不耽误先生看云了,先生上回送的那一篓子叶子鱼,我们将军很爱吃,我们夫人让跟先生说一声:要是还有,先生可记着我们将军点儿。”
“有有有,多的是,我这就让人送一篓子过去。“郭胜连声答应,也不多客气,送承影到院门口,看着承影走远了,忙带上门,往永宁伯府去了。
李文山站在王府侧门,看着辆清油桐木大车进来,车前坐着富贵,忙迎上去,掀起帘子,李夏从车上跳下来。
“陆将军说你要来,你怎么来了?”李文山拉着李夏往前走了几步,离众人远了,低低问道。
“嗯。”李夏含糊的应了一声,“王爷最近怎么样?看着很累?脾气不好?”
“脾气还好,累是看着挺累的,心情好象不怎么好,总是阴着脸。”李文山低低叹了口气,“阿夏我跟你说,各地驻军,烂的不行,怎么能烂成那样?一动起来……根本动不起来,才刚拎一拎,一堆一堆的事儿就全拎出来了,真是,烂的不能看,这几天,我光听,就烦的头大了。”
“嗯,承平了几十年……”李夏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后面没再往下说,这会儿的各地驻军,比她那时候,又不知道好了多少了,这场仗早打了十年,是帝国之福。
陆仪迎在书房院门口,远远看着李夏和李文山低低说着话,并肩进来,走的近了,冲李夏郑重欠身,迎着李夏惊讶的目光,带着微笑道:“有劳姑娘了。”
李夏更加惊讶了,迎着陆仪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弯起笑眼,冲陆仪深曲膝到底,“陆将军客气了。”
李文山很有几分莫名其妙,陆将军今天对阿夏这态度,好象不怎么对啊,太正式了。
陆仪往旁边让了一步,走在游廊最外侧,前行一步,带着李夏和李文山穿过垂花门,到了上房门口,示意李夏略等一等。
陆仪掀帘进屋,走到埋头在一堆公文和花名册中间的秦王身边,低声禀道:“王爷,阿夏来了,说是想跟你说说话,大约是有什么急事儿。”
秦王抬起头,又看看长案一堆一堆的公文,眉头皱起,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没说出来,人却站了起来,“这丫头这么跑过来找我,必定是很紧急的事,在哪儿呢?”
陆仪指了指门外,“我斗胆带她过来了……”
“嗯,阿夏进来吧。”没等陆仪说完,秦王扬声叫道。
李文山从李夏头上掀起帘子,李夏微微提起些裙子,进了屋,迎着秦王过去,先仔细看了看他,才曲膝见礼。
“你看什么?”秦王抬手想摸脸,手抬到一半,又落了回去。
“你看起来好象很累,眼圈儿也有点儿黯。”李夏再次仰头仔细打量着秦王。
秦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累是有点儿累,没事。你看起来还不错。最近都还好?这么急找我,没什么事儿吧?”秦王退了半步,好象意识到退后不对,又往前踩回来,微微弯腰,仔细看着李夏。
陆仪拉了拉李文山,两人走到窗户边,站着说话儿。
“就是有事儿才来找你。”李夏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秦王跟过去,坐到她旁边,再次仔细打量她,“什么事儿?把你烦成这样?”
“好多事儿,让我想想,从哪儿说起好,嗯,你忙不忙?”李夏又叹了几口气,好象突然想起来,赶紧问了句。
“忙也不在这一会儿,也不算忙,听你说几句话的功夫总是有的,你说吧。”秦王露出丝笑意,示意李夏。
“第一件,我们家老夫人和老太爷,打起来了。”李夏两条胳膊支在和秦王之间的茶几上,伸头过去,低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