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拙言摇头,“从上回我跟您说起,到现在,都咬的很死,说是不宜早婚。”
金相往后,慢慢又靠到椅背上,眉头微蹙。
“翁翁,还有件事,我刚刚想起来,当初在杭州城时,秦庆请郭胜入幕,李五找过我和陆将军,打听郭胜,我和陆将军就去看了一回郭胜,陆将军的意思,郭胜这人,看面相,是个桀骜不训之人,李五留不住他。
郭胜到横山县后没几天,有一回闲聊时,李五说他小妹妹如何如何,李五一直这样,把他那个小妹妹夸的地上没有,天上就一个,因为这个,我当时就没在意。
翁翁,李五当时是说,郭胜头一回见他妹妹,就说他妹妹不简单,说他妹妹五六岁的孩子,经过糕点糖果,珠花玩偶铺子前,视若无物。”
金相呆了片刻,示意孙子,“你是说?”
“郭胜才具不凡,眼光更是高远,我邀请过他,陆将军邀请过他,陆将军替王爷邀请过他,他都是一口回绝,丝毫余地不留,陆将军很不放心他,常请他到他那间小空院里说话,陆将军说,他问过,郭胜说,李家之奇,不在一个李五,李六也不是凡品,那个最小的,更是不得了。”
金相极轻的叹了口气,“前儿我亲自去翻了几本旧档,他来说让岩哥儿到杭州城求生机那天,是在定了李学明为横山县令的隔天。太原府那边,我让人查过两趟了,没能查出什么,只说李家这个小丫头,成天闷声不响到处跑,淘气得很。都是些小孩子行径,不算什么。”
金相顿住话,沉默良久,才接着道:“到横山县……不是,是在路上,到江宁府的时候,这孩子就大不一样了,懂事的出奇……此事不可再多追究了,到此为止。”
“嗯,翁翁,江延世……他这样动作频频,真要上门提了亲……姑婆那边,得赶紧想想办法。”金拙言露出几分焦躁。
“当年,岩哥儿出生的时候,你姑婆就担心忧虑得很,岩哥儿一生下来,就打发人过来,让你太婆替她到福音寺做了一个月的法事,为岩哥儿祈福。
后来,你姑婆不只一次拿岩哥儿的八字出来,求人批解,批出来……唉,我告诉她,都是一个批解,照岩哥儿八字看,岩哥儿命系于天,非人力可测。”
“姑婆信了?”金拙言疑惑的看着翁翁。
“不知道,大约没全信,不然,当初也不会一听到杭州气机利于岩哥儿,就立刻答应了,你姑婆敏锐得很,更多疑的很。李家,论助力,门第儿,年纪,件件都相差太远,没有能提起来的地方,更没有能经得起你姑婆追究的提法。”
金相声音沉缓,金拙言肩膀往下塌坐在椅子里,脸色变幻不定。
“江延世……”金相缓缓吐出江延世三个字,眼睛一点点眯起,“也许不是坏事,让翁翁好好想想。”
秦王府,书院院里。正午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星星点点洒在青砖地上。
内侍小厮从上房提出食盒,抬出临时抬进来的圆桌,送了茶水进去。
屋里,古六正眉飞色舞的说着昨天的合奏,郭胜的无衣如何如何精彩,秦王斜靠在榻上,斜着古六,嘴角时不时往下扯一扯。
陆仪坐在茶桌前不紧不慢的沏着茶,金拙言坐到榻前扶手椅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折扇,一脸笑看着古六,眼角余光却瞄着秦王。
“昨天那一把缴门红,你都分光了?给自己留一根没有?”趁着话缝,金拙言折扇点着古六问了句。
“当然得留,我还能王爷留了一根。你不说我都忘了。”古六急忙从荷包里摸出两根红绸,抖了抖,站起来送到秦王面前,“拙言定好亲了,就咱俩了,拿着。”
“我要它干什么。”秦王折扇推着红绸往外推。
“这是李五的缴门红,吉利,拿着收好。”金拙言站起来,从古六手里拿到缴门红,塞到秦王怀里,“这是你抢的?还是从江延世那里分的?”
“一根是从江延世那一把里分的,还有一根是你给我的,你不是说让我替你拿着,今天带过来给王爷?你忘了?也是,你昨天酒多的路都走不稳了。”古六一边说,一边指着金拙言,哈哈笑起来。
陆仪失笑无语。
“江延世爱抢这缴门红?他还用抢这个?”秦王抖着两根红绸,这两根红绸,根本没有分别,哪一根是江延世抢的?
“他从来不抢这个,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昨天是真痛快,歌唱的痛快,酒喝的痛快。”古六先接话道。
“他冲上去抢李五的缴门红,把赵二惊的象个木偶,这太反常了,可吓倒不少人。”金拙言瞄着秦王,“他递话到李家要请柬,就够反常了,他跟李家哪有什么来往?他那眼睛什么时候看到过李家?李五在京城这五六年,也从来没入过他的眼。”
“就是,我就说,这事儿怪,因为六哥儿吧。”古六很快找到了原因。
“小古说的对。”金拙言摇着折扇,笑个不停。
秦王脸色微冷,拎着两根红绸条扔到几上,“他今年多大了?议亲议的怎么样了?”
“说是不宜早婚,说是过个一两年,两三年再说。”金拙言看着秦王。
“这是鬼扯。”古六先叫起来,猛的顿住,突然一个跺脚,“这厮肯定是有心上人了,这是在使手段,必定是这样,他看上哪家姑娘了?这京城还有他能看入眼的姑娘?必定是个绝色……”
“又胡说八道!”金拙言一折扇敲在古六头上,“这话是能乱说的?还这厮那厮,那厮是好惹的?你犯到他手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就是……不说了不说了。”古六被金拙言这一折扇敲的疼痛,捂着头连往后退了几步。
“你们一个个,真是闲极了,我可没功夫,还有一堆的事儿呢。”秦王一边说,一边下塌。
“你们忙,我去找岚哥儿,昨天答应他的,今天带他去看看金明池的荷花开了没有。”古六立刻拱手告辞,这屋里的闲人,就他一个。
陆仪站起来,将古六送过垂花门,回到上房,看着并肩站在窗前的秦王和金拙言,走到旁边窗户旁站住了。
“江延世想干什么?”秦王脸色有些青。
“他想干什么,好象也没打算瞒着谁。”金拙言语调很淡。
“阿夏跟他不合适!”秦王一脸恼意,“阿夏才多大?他简直……什么东西!”
“阿夏长大了,比李文岚还高一点儿,一幅大姑娘模样了,她又懂事。”金拙言眼皮微垂,几句话说的隐隐有几分生硬。
“江家不是良善之地,江延世也不是良配!”秦王脸色更加难看。
“九娘子是个有主意的,只要她觉得好,以江延世的手段,要想结这门亲,易如反掌。”陆仪看着秦王。
“阿夏不会那么有眼无珠!江延世……他怎么可能对阿夏好?不行!”秦王简直有些气急败坏。
“阿夏还小呢,她上头还有三个姐姐,总要等三个姐姐议好了亲。说起来,昨天江延世起调,一曲鸾凤和鸣,真是用心良苦。”金拙言也不知道是在开解,还是在浇油。
“你我,还有你,都是看着阿夏长大的,阿夏还没长大!不是口口声声说看阿夏如同自家妹妹一样?怎么到这事上,你们竟然袖手看着,要眼睁睁看着阿夏被人坑害?”秦王一肚皮恼怒。
“江延世风采长相,算得上世之无双。”陆仪看了眼金拙言,“才华心计都在上上,江延世从不迷恋女色,不只一次说过,只想找一个知心知已之人,携手对一人,这是门好亲。”
“你!”秦王脸都青了。
金拙言看着他,“陆将军说的不错,阿夏不小了,已经是大姑娘了,很快就要嫁人了,她总是要嫁人的。”
第314章 看望
李文岚是要考秋闱的,功课不能耽误,当然,就是他不考秋闱,永宁伯府的家务,特别是他五哥娶亲这样的事,他也搭不上手,之所以因为他五哥娶亲,前头放了几天假,是因为他的先生郭胜被严尚书点了差使,得去帮忙。
李文山大婚隔天,认完了亲,李文岚就和妹妹一起,往前面青藤院上课去了。
郭胜已经到了,严肃着脸,一件件点评起昨天李文岚的待客,哪一件做得好,哪一件没做好,为什么没做好,哪些人哪些事他竟然没招呼到没看到实在不应该……直说了整整一上午。
这是李夏的吩咐,她六哥心眼实,这接人待物上头,得学,得学到让人如沐春风的水准。
午后,郭胜吩咐李文岚去转圈好好反思他上午的点评,再写一篇心得,李文岚被郭胜十名话里九句半毛病挑的垂头丧气,出到院子里,垂着头甩着胳膊,一圈圈转着反思自己的一言一行。
郭胜站了看了片刻,坐到李文岚座位上,李夏放下笔,看着他,郭胜迎着李夏的目光,“先从江延世说起?”
见李夏点了头,郭胜按在两只膝盖上的手挪了挪,坐的更端正些,“江延世昨天算得上曲意捧场,从进门开始,直到后来和金世子划拳输了,那一曲鸾凤和鸣,捧场之意过于浓了,我看金世子好象不怎么高兴。”
郭胜一边说,一边看着李夏的脸色。
“你是领差办事,独当一面的人,只管把事情办好就行了,看我脸色,时刻忖度,这是端砚她们要做的事。”李夏微微蹙眉,打断郭胜道。
“是,在下……是!”郭胜的心由提起到一阵滚热,都在一瞬间,“是。听说江府放了话,江延世不宜早婚,姑娘,”郭胜顿了顿,眼皮微垂,“在下以为,姑娘要是和江家结了亲,王爷要是能倾向于太子还好……可是,太子比王爷还大了几个月,性子又刚,是个要独断的……”
“想这些太早了,五年之后再议不迟。”李夏打断了郭胜的话。
五年之后,还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情形,要是大势不变,那五年之后,该死不该死的,都已经死光了。
“是,苏烨昨天也十分周全捧场,这在意料之中……”
李夏眼皮微垂,听着郭胜的话,心神却有几分恍惚,象阿爹,阿娘,象五嫂,都是关系不多的人,活了死了,嫁进郑家,还是嫁给五哥,牵连都不大,所以他们的命,说变,就变了。
那象金拙言,象秦王呢,一生一死,是关系着家国天下,一旦更改,这天,就要变了,那自己呢?还会入宫吗?
想到入宫,李夏心里象吞了只苍蝇般难受,她不想再看到那个浑身松软的皇上,她不想再费尽心机讨好那个小心眼到极点、极其难以讨好的皇上……
“你跟陆仪说一声,我要见见王爷,没什么事,就是找他说说话儿。”听郭胜说完,李夏简洁的吩咐道。
郭胜一个怔神,“怎么说?就说姑娘说?”
“嗯。”
隔了一天,富贵赶着车,车子从秦王府侧门进去,一直进到二门里,车子停下,端砚先跳下来,打起帘子,陆仪上前半步,微笑看着踩着脚踏下车的李夏。
李夏笑容轻快,冲陆仪微微曲膝,看着他笑个不停,陆仪被她笑的简直有几分莫名,一边往里让着她,一边笑问道:“什么事让姑娘这么高兴?”
“没什么事,就是看到将军,就想到阮姐姐说过的话。”李夏掂着脚步,愉快的跳过月洞门。
陆仪一个怔神,“阮氏的话?阮氏说什么了?”
“不告诉你。”李夏看着陆仪,又笑起来。
“我回去问阮氏。”陆仪跟着笑,“姑娘笑成这样,指定不是什么好话儿。”
端砚敛眉垂手,跟在两人后面,微微有几分目眩的听着她家姑娘和陆将军说笑。
“王爷这一阵子忙不忙?仗打起来了吗?”李夏转了话题。
“还得一阵子,打起来更忙。”
“嗯,五哥歇过这一个月,也要忙的脚不连地了,大伯娘说,她也放五嫂这一个月,过了这个月,让他们两口子一起忙。”李夏连说带笑,一幅幸灾乐祸的模样。
“怎么,你大伯娘现在就想把永宁伯府交到你五嫂手里?”
“对啊,七姐姐说,大伯娘很担心大伯,说大伯在秦凤路,做的又是帅司,一旦打起大仗,大伯肯定忙的日夜不得安,说大伯身边也没有个稳妥人照顾,她心里不安。”
陆仪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自从郑志远调任礼部尚书后,李学璋和郑志远来往频繁,赴秦凤路时,又收了郑志远荐去的一个幕僚,王爷可没打算让秦凤路承担太多的军务,他放心不下,自己也放心不下。
李夏扫了眼陆仪,话题跳跃的很快,“……大前天,五嫂认好了亲,二伯娘跑到我阿娘的明安院,你知道她去说什么吗?”
“说什么?”陆仪一脸,睁大眼睛问道。
“二伯娘先问阿娘,为什么太外婆给五嫂添了那么多庄子铺子。”李夏一边说,一边咯咯的笑。
陆仪听的失笑,“你二伯娘……”太不着调这话,陆仪没好意思说出口。
“正好我在,我就问二伯娘,太外婆给五嫂添妆,关她什么事?我说我要把她这话告诉太外婆。二伯娘就说:这个就算了,那是真正的老祖宗,她想怎么着,谁能管得着?”
李夏学人说话,一向惟妙惟肖,陆仪看着她,只觉得有意思极了。
“然后又说,听说陆家柏家古家都添了妆,这明明都是五哥儿的脸面,偏偏添到嫁妆里,这心思用的也太足了吧。”
陆仪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咳起来。
怪不得李学璋对李五如此重视,这是累极了,可算抓到个能一起支撑的人了。
“我阿娘都听傻了,看着她干张嘴说不出话,她还得意呢,说:你看,你没话说了吧。”李夏说着,笑个不停。
“你呢?总不会也说不出话吧?”
“我才懒得理她呢,我就让端砚去找大伯娘,跟大伯娘说,二伯娘说五嫂的嫁妆都是五哥的人情,找上门要分五嫂的嫁妆,请大伯娘出面分一分吧,给二房多分一点,二伯要买瘦马,银子少了不够买。”
“你大伯娘……”陆仪又咳起来,很有几分同情起严夫人来,怪不得要赶紧把这永宁伯府交出去,确实是,一个两个,就没一个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