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璋只听的面色青白,他远在秦凤路,没想到现在京城的形势竟是这样的情形,和他以为中的大相径庭,很多很多事,他在秦凤路听到的,和现在李文山等人说的原因经过以及后续,多数很不相同,有些,简直是南辕北辙。
他往太子那一边,踩入的太深了,太子眼下的情形,极其不容乐观。
他原本可以立定脚跟,淡定观望的。
当初,老大出事的时候,他太心急了……
“眼下,咱们家,你的意思呢?”沉默了好一会儿,李学璋看着李文山,声音微哑。
李文山看了眼徐焕,“当初,江延世到北边总督粮草时,听说大哥跟在江延世身边参赞,我和舅舅就议过这事。”
徐焕点头,表示确实如此。丁泽安双手按在膝盖上,上身微微前倾,专注中带着恭敬,凝神听着三人说话。
他们说的,很多都是在他和梅姐儿定亲之前发生的事,五哥拉他过来,大伯默许,这是真正把他当成他们中的一员了。
他是他们中的一员,又不全是。
“先生的意思,大伯高瞻远瞩,一家子分开,不挤在一起,不是坏事。”李文山眼皮微垂,“这次二伯闹着分家,也是阿夏点了头的,侄儿这才没多管这事。阿夏的意思,李家分成三支,没什么坏处,以后,纵有一支出了什么事,不好,也就这一支,好了,自然是要提携其它两支。”
“阿夏?”李学璋眉头紧皱,“她在王爷面前,能说得上话吗?”
“还好吧。”李文山扫了眼丁泽安,含糊的答了句,丁泽安看了眼李学璋,又垂下了眼皮。
“分家,早晚要分,这也就算了,你们不该没出正月就搬出去。你们不搬出去,就算有御史要弹劾大伯兄弟不睦,也只能是风闻凑事,现在搬出去……”
李学璋烦恼的叹着气,“再要弹劾,就是实情,不能齐家,何以治国,这话说起来,简直无可辩驳。你二伯要分家随他,这搬家,你怎么也能随他呢?你要是想管,不可能管不了。”
李文山垂头听训。
徐焕捻着胡须,咳了一声道:“这个,山哥儿不管,也是因为有这件事,和没有这件事,分别不大。”
李学璋瞪着徐焕,这话什么意思?
“这事儿,也只好我跟李兄说说了。”徐焕一脸苦笑,从他陪着霍老夫人到京城,头一回见姚老夫人说起,一件件一桩桩,清楚明白。
听到李文岚进士及第后,姚老夫人愤怒之下,搬到了城外别庄独居,并且把嫁妆及一应日常用俱搬了个一干二净时,李学璋两只眼睛圆瞪,手指都凉的。
徐焕一直说到姚老夫人连死,都是坚决不回永宁伯府,死在了别庄。
李学璋只听的头脑嗡嗡乱响,浑身麻木。
这不光是齐家,这是不慈不孝了。
“阿娘,怎么糊涂成这样?严氏……你大伯娘?”李学璋看向李文山,说话都有些吃力了。
“老夫人的脾气,大伯最清楚,要不是大伯娘极力周全。”顿了顿,李文山苦笑道:“老夫人告您和大伯娘不孝的折子都递上去了,是严家舅舅拦回来的,老夫人说,既然不让她痛快,那大家就都别痛快。
她搬到别庄,也是因为她告状大伯娘拦着,她要赶走小三房,大伯娘拦着,她要打死人,大伯娘拦着,老夫人还说岚哥儿的进士及第是通门路使了银子的,是科场舞弊,要上折子拆穿这事,大伯娘也拦下了。
老夫人这才搬到别庄,不许家里任何人去,不见任何人,连章哥儿去,也是不许进门。老夫人说,就是要让满京城的人看看,她被这些不孝子孙逼到了什么份上。”
李学璋慢慢抬起手,捂在了脸上。
他知道他阿娘不识大体,却没想到她竟然自私自利到这种程度,为了自己一份不痛快,竟要把整个李家,她所有的儿女子孙拉进地狱里。
“这些年,大伯娘操碎了心,除了这些,二伯二婶,还有三哥,这些年惹下了不知道多少事,二婶空闲多,阿娘说二婶,每天就是想方设法的找点儿事出来闹,能有三天没闹事,必定就是真病了。大伯娘极不容易。”李文山看着李学璋,他也是刚知道他添了个七弟弟,对这位大伯,没有一肚皮,也有半肚皮的腹诽。
李学璋脸色青白。
老二两口子的脾气禀性,他非常清楚,从前阿娘一心想着要这个家好,好上加好,连阿娘在内,都是压着管着老二两口子。
现在,阿娘阿爹闹成这样,也就是严氏能把这样一个家撑到现在,平平安安没出什么事儿。
书房外面,二老爷李学珏高一声低一声的呵骂哭叫声传进来,夹杂着郭二太太哭声,和一声接一声的活不成了。
他们两口子等了这将近一个时辰,所有的耐性都已经耗尽了,他们需要大哥立刻给他们报仇,立刻给他们一个说法,立刻把他们所恨的人都毒打一顿……
徐焕斜着李学璋,这是李家家事,他没有说话的打算。
丁泽安却瞄着徐焕,外头是梅姐儿生父嫡母,被江延世阉了的,是梅姐儿唯一的兄长,虽说梅姐儿说了不管,可毕竟是梅姐儿娘家,这事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拿不定主意的事,就看看两位先生怎么做,这会儿,他就看着徐家舅舅,一会儿最好再问一句。
徐焕翘着腿喝茶,丁泽安态度恭敬的垂眼坐着,李文山看着李学璋,李学璋被外面这一阵阵的哭声骂声尖叫声扎的心口刺痛。
“叫他们进来。”李学璋站起来,出了屋门站住。
李学璋刚一出门,徐焕立刻站起来,踮着脚尖走到门口,挑起帘子,侧身屏气,看着外面。
李文山也急忙过来,踮着脚尖,从徐焕头上往外看,他比徐焕高一点点,丁泽安几步过来,蹲在徐焕腿边,也伸着脖子往外看。
“大哥,你回来这大半天,什么事儿都是事儿,就我家林哥儿这事,不是事儿是吧?阿娘刚死,尸骨未寒,你这兄弟之情,就荡然无存了?”李学珏一头冲进来,冲上两级台阶,被站在台阶边上的李学璋挡住,往后退下一级,仰着头,指着李学璋,气势如虹。
他家林家被人阉了,他们二房被人家欺负成这样,他们居然都不管,这是天理难容的事,他占全了理儿!
“你还知道阿娘尸骨未寒?”李学璋的怒气比李学珏浓厚浓烈多了,忍了又忍,才没有一口啐在李学珏脸上,“阿娘刚刚咽气,你就置阿娘于不顾,就忙着点银子分家!你的孝道呢?你的良心呢?”
李学珏被李学璋这几句骂骂的气势下落,往后退了一步。
站在李学珏身后的郭二太太,因为儿子被阉这件惨事,心里的愤恨远甚于李学珏,只不过,她这愤恨,不在阉了她儿子的凶手身上,而是在长房和三房身上。
“阿娘没咽气,你们长房就动手偷阿娘的嫁妆,你当我们是傻子?你怎么有脸说我们爷!”
郭二太太一声尖叫提醒了李学珏,李学珏的气势立刻上涨回来,往前一步,指着李学璋,“你还有脸说我点银子分家,你媳妇,你儿子,你儿子媳妇,没等阿娘咽气,就偷阿娘的嫁妆,怎么,我没让你们偷光,你就倒打一耙,你怎么有脸说我!”
李学璋压根没想到李学珏竟敢这样跟他手指对手指,脸对脸的对训对骂,只气的气儿都要上不来了。
“放肆!”李学璋这一声训斥,尾声都有些抖了。
“我问你,林哥儿的事,你管,还是不管,管不管,你给句话。”李学珏这一步上去,一手指点回去,胆气上冲,他怕谁来!
“林哥儿为什么被人阉了,你没问问林哥儿?”李学璋强压着怒气。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这意思,你不管是吧?那行,我去找族老,我倒要问问,我家林哥儿被人欺负成这样,你身为大伯,王八脖子一缩,站干岸儿看笑话不理不管不出头,这是什么道理!你是怎么兄友弟恭的,我倒要问个清楚!”
李学珏指着李学璋,气势汹汹,仿佛全天下的正理,都站在他背后撑着他。
“兄友弟恭,你的恭敬呢?”李学璋气的头懞,眼前的情形,眼前的李学珏,完全在他的预想之外了,他有些措手不及。
“你去瞧瞧,替你大伯说句话,不能再闹了。”屋里,徐焕推了下李文山,又踢了下丁泽安,“你也去。”
李文山忙掀帘出来,丁泽安紧跟其后。
“二伯,三哥的事,我和二哥,还六哥儿,一直在忙,先前也跟你说过,这事不好张扬,也不好报官,只能咱们自己悄悄的查。”李文山下了一级台阶,站在李学珏面前,“到底是谁干的,三哥跟二伯说了没有?”
“太太,这府上虽说规矩严谨,可今天外头来的人多,三哥的事,要是传出去,那往后,三哥还怎么出门?不得成了满京城的大笑话儿了。”丁泽安紧走几步,站到郭二太太面前,陪着几分小意,声音并不低的劝道。
“我没说你,我是问他,我就问他管不管!”李学珏被李文山一句三哥说了没有,问的目光闪烁,掉头指着李学璋叫起来。
“大伯怎么可能不管?大伯把我和丁二郎叫进去,这半天说的不就是三哥的事,三哥这事,只能关着门商量,是不是?这事急不得,二伯要是急,实在不行,咱们就报官,报了官,就能明锣明鼓的查,那就快了。”李文山再次接过话头。
“三哥的事,咱们人手少,梅姐儿去寻过秦王妃,秦王府有的是人手,秦王妃的意思,是要报官的,真要报了官。”丁泽安叹了口气,“三哥就是不全之人,往后别说仕途,就是出门……再说,三哥被人家割下来的东西,还没找到呢,报了官闹起来,万一人家剁碎了喂了狗啊鱼啊什么的……唉!”
丁泽安一边说一边叹气,郭二太太一张脸惨白。
她家林哥儿被阉了,阉成了不男不女,这要是传出去,林哥儿还怎么活?
“太太还是先回去吧,太太放心,不过早晚的事,必定能查出凶手是谁。”丁泽安见郭二太太惨白着一张脸,呆呆站着一言不发,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垂花门外的婆子进来扶郭二太太回去。
郭二太太被婆子架着,怔怔忡忡出了垂花门,缓过神来,甩着帕子,一边走,一边高一声低一声的痛哭起来。
李学珏七个不顺八个不服的横一眼李学璋,再横一眼李文山,连横了三四个来回,猛哼了一声,转身下了台阶,背着手,扬长而去。
李学璋直直的瞪着李学珏,看着他一路横着出了垂花门,只觉得胸口闷的透不过气。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弟弟,他嫡亲的弟弟,竟然能混帐愚蠢成这样!
李文山一路劝着李学璋,出了书房院门,小厮石砚迎着李文山一路小跑过来,李文山斜过一步,石砚凑近禀报了几句,李文山连连点头,几步跟上李学璋,低低道:“阿夏说一会儿过来。”
李学璋顿住步,“她是亲王妃……”
“肯定是妥当安排好的,大伯放心。”李文山接过李学璋的话答了句,转头看着丁泽安道:“你跟梅姐儿先回去吧。”
“我也该回去了。”不等丁泽安答话,徐焕先接了句,“我不进去了,泽安让梅姐儿问问她舅母,还有她太外婆走不走。”
丁泽安答应了,忙让人去叫人传话。
不大会儿,李文梅和姜尚文一起出来,各自回去,霍老夫人却留下没走。
第525章 貌似不相干
阮谨俞骑着马,一只手勒缰绳,一只手搂着坐在前面的大儿子阮慎言。
阮慎言今年六岁,如阮谨俞所不盼,他这大儿子不但随他,还很有青出于蓝的苗头,不过,他这宝贝儿子是他从小儿抱大的,从一团只知道吃睡的小肉团儿,一天一天长到现在,个儿是一天一天长出来的,这淘气也是一点一点淘出来的,天天看着,阮谨俞压根没觉得他儿子有多淘气。聪明是比他聪明,淘气是有一点,不过也就一点点而已。
在淘气上头,阮慎言确实比他爹强,淘的很有规矩,从不敢闯大祸,不是因为懂事,而是因为他有个非常可怕的九姨。
这会儿,他九姨就在后面车子里,和他阿娘在一起,所以他是坚决不坐车,一定要跟着他爹骑马的。
阮谨俞抱着儿子在大门外下了马,李文彬和李文栎已经迎了出来。
二门里,李冬和李夏一前一后下了车,跟着迎出来的黄二奶奶和唐家瑞,往严夫人正院进去。
李学璋在正院,受了李冬和李夏的礼,略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他想好好和阮谨俞说说话儿,阮家这门姻亲,极其难得要紧。
生过两个孩子,李冬比从前略微胖了一点,有了几分雍容之意,一家主母做了五六年,言语从容,当姑娘时那丝怯意和不自信,早就荡然无存。
陈氏和她生的老七的事,她是刚才在车上,才听李夏说的,李夏让她知道就行了,见了大伯娘不必提起,她就一个字没提,和严夫人、霍老夫人说了一会儿两个孩子,就站起来,和唐家瑞一起,去看望气病了的赵大奶奶去了。
上房里只余了严夫人,霍老夫人和李夏。
李夏站起来,坐到严夫人旁边,侧头看着她,“大伯娘气色还行。”
“你太外婆劝了我半天了。”严夫人露出丝笑容。
“大伯娘有什么打算?”李夏接着问道。
“你太外婆说的对,我这个年纪了,过日子过的不过是份心境罢了。这府里,东院就养着你大伯两个小妾,他身边又没断过人。”顿了片刻,严夫人接着道:“那个孩子,我都奔着六十去的人了,人活七十古来稀,那孩子往后如何如何,我又看不到,管那些做什么?”
李夏低低嗯了一声。
“从前我打算的长远,想的长远,恨不能连孙子的孙子都安排妥当。这会儿,你看,哪有你能安排的?也没人照你安排的去走。你太外婆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就是这句话。
就算我高寿,能活个七老八十的,也不过十几年光景了,我不操那些没用的心了。
你大伯是男人,有志向,他去做他的,你大哥二哥,跟你大伯一样,心高志远,也随他们扑腾去,你四哥,他是个本份人,楠姐儿嫁的好,她又是个聪明的,你看看,这不是都挺好的?就这样吧。”
“大伯娘放心,四哥必定好好儿的,七姐姐也是。”李夏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我放心。”严夫人轻轻拍了拍李夏手,“你也放心,我有你太外婆时常往来说话,好得很呢。”
“明儿你大伯娘跟你大伯去婆台寺祭祀你祖父祖母,我和你大伯娘商量了,她就不跟着回来了陪我在婆台庵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