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十七说完,拱了拱手,转身出了屋。
周尚书端直的坐在长案后,眉头拧成了一团。
阮十七从周尚书院子里出来,径直出了刑部,站在刑部大门口,眯眼迎着太阳,打了个喷嚏,连叹了几口气,上了马,直奔秦王府,去找郭胜。
阮十七将刑部那个金守礼的事一点没漏说清楚了,坚定不移的拒绝了郭胜的邀请,立刻拱手告辞。
那位,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去见她的。
郭胜送走阮十七,径直进了书房院子旁边的那间暖阁。
李夏听郭胜说了金守礼这件事,低低哼了一声,“吴有光,再到这个金守礼,他打算的很好,假如婆台山一击而中了,吴有光这一条线,就转向了苏家,金守礼这里,可以用来清除王爷余下的人手,或者中间转向哪里,一击不中,也可以用来混淆是非,嫁祸与人。”
顿了顿,李夏嘴角往下扯了扯,看着郭胜问道:“去年考绩,骆远航又是一个卓异?”
“是,这是他这一任第二个卓异了,若没什么意外,明年又能往上升一升,就是一方大员了。”
“杨承志的案子,现在怎么样?”李夏接着问道。
“杨承志的案子还是原来那些东西,不过,这样的事,骆远航不是头一次做,到杨承志时,其实已经做的很熟练了,前头几起,都是上下狼狈为奸,只有两起,一是当时的知县三年前病死了,一是当时的知县任上病死,这两个可以用一用,已经准备好了,长贵经的手,王妃放心。”
郭胜答的极其详细,当初杨大娘子那一状不了了之的时候,王妃就吩咐他继续暗中查杨承志一案和那个骆远航,现在果然用上了。
“把骆家和江家的生意往来,一并抛出来,光一个骆远航没什么意思。”李夏接着吩咐道。
郭胜眉梢微挑,干脆的应了一声。
和骆家,确切的说,和骆远航做生意的,是江延世的庶出兄长江延锦,江延锦自江阴军冯福海案进京之后,就没再回明州,一直在京城,多数时候,是在城外的庄子里。
“还有,吴有光那个案子,想办法搅一搅,这条线既然剑指苏家,就帮他再烧的旺一些,总不能都照他的安排走。”李夏接着吩咐。
“是。”郭胜愉快答应,这个搅一搅,他最擅长。
第609章 是人有一蠢
罗婉在李家,和沈三奶奶说到很晚才回到府里,一夜好睡,第二天早早就起来了。
二皇子战死,皇上十分难过,这几天早朝常常说免就免了,今天罗仲生就不用早朝,不过就算不用早朝,罗仲生也是一早上就要到部里视事,罗婉要起早了才能见到他。
早饭刚刚摆好,见罗婉进来,乔夫人先把她拉到身边,仔细看她的气色,“好多了,就是这眼睛还肿的厉害,一会儿让桃翠好好给你敷一敷。”
“我没事了阿娘,我想好了……”罗婉迫不及待的想和阿爹阿娘说她的决断,罗仲生却抬手止住了她,“不急不急,先吃饭,你阿娘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炸糯米糍,赶紧吃,这个略凉一点就不好吃了,吃完咱们再说话。”
罗仲生说着,已经挟起块糯米糍,先吃起来,咬了一口,连连点头,笑着示意罗婉赶紧吃。
罗婉应了,也先挟了块糯米糍吃了,这糯米糍味道真是好极了。
吃了早饭,漱口上了茶,罗婉看着阿爹,带着几分迫切道:“阿爹,我想好了,我再也不回陈家了。
昨天阿爹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进去了,昨天去找沈姐姐说话前,我还这想想,那想想,没能下了决心,可沈姐姐说的那些话……”
罗婉说到沈三奶奶,眼圈微红,挑着沈三奶奶从山上下来,一路上连口水都没能喝上,她自己差点被郭二太太害死,已经病的七死八活了,还被郭二太太逼着亲手熬药,不住口的骂她丧命星不孝等等这些让她听了都难过的受不了的细节,说了七八件。
”……沈姐姐想回娘家安心养几天病,可她娘家说李家势大,后头还有座王府,怕得罪了郭二太太,就是得罪了李家,不敢接她回去。
她阿娘就去看了她一趟,还是偷偷摸摸,后门进后门出的,象做贼一样。
阿爹,李家也就二房糊涂混帐,要是陈家这样的,哪天阿爹不在了,阿娘要去看我,是不是连偷偷摸摸也不行?阿爹,我肯定不如沈姐姐那样厉害,那样能忍,要是没有阿爹支撑,在陈家,我只怕连半年都活不下去,这会儿回去了,到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罗婉泪眼汪汪的看着罗尚书。
罗仲生长叹了口气,看向不停掉眼泪的乔夫人,“婉姐儿既然打定了主意,你也想开些,婉姐儿这话说的对,如今有支撑才不过这样,往后我走了,婉姐儿真要在陈家,这日子只怕真象她说的,还不知道过成什么样儿。”
“好。”乔夫人声音里满是哽咽。
罗婉听阿爹这么说,轻轻舒了口气。
“好了,你安心在家养着,阿爹今天就找陈省说说话儿。”罗仲生站起来。
罗婉连连点头,跟在后面将罗仲生送出屋,看着她爹出了垂花门,才再次舒了口气,看着站在她旁边,眼里还有泪的乔夫人,伸手挽住她,“阿娘,您别担心,我以后肯定会过的好好儿的,昨天沈姐姐和我说了好多,你听说过那位霍老夫人的事儿么?她可厉害了,阿娘我说给你听,我可佩服她了……”
罗婉挽着罗夫人进了屋。
……………………
昨天大半天,陈省先是觉得他撞上鬼了。
罗婉哭喊着回了娘家,太婆急晕过去了,等太医到了,说了没事,他就急急忙忙骑马出来,准备去罗府接回罗婉,谁知道刚出了巷子口,就撞到了一个卖糕的小贩,热腾腾的米糕撒的到处都是,他被小贩一把揪住,非要见官。
他急着有事,直接给到了一百两银子,可那小贩看起来是个傻子,梗着脖子就是要讨个说法,一定要见了官,一直纠缠了小一个时辰,刚刚摆脱,前面街上一辆装满黑炭的大车翻倒,后面几辆装着几丈长大圆木的车子只能进不能退,前前后后堵的死死的……
他从出门到傍晚,一直堵在离家门口十来丈的大街上,到傍晚,总算恍过神了,不过撞鬼了,这是有人不让他去罗家接人。
陈省怒极,却又觉得好笑,这样的伎俩,能挡他一天半天,难道能从此就把他挡在这街上?挡在罗府之外?就算把他挡住了,阿婉消了气,自己也就回来了。
他没纳妾,一个通房还是阿婉安排的,在外面几乎不狎妓,他不爱这个,阿婉性子娇,他从不跟她急吵,她说什么是什么,听不惯也最多不理会,听烦了就走,他待她,还有怎么好?
阿婉肯定知道他待她好,他确实待她好。
婆台山那事,大伯娘是有点儿过了,大伯娘害怕,阿婉肯定也害怕,不过女人么,临到事上,不都是这样,乱成一团,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好计较的?
陈省忙了一天没去成罗家,焦急愤怒之后,又淡然了,他阮十七以为这样能挑得他和罗家离心,真是做梦。
第二天,陈省再出门,刚出巷子又被个挑着两大筐萝卜的挑夫撞了,看着满地乱滚的萝卜,陈省没发火,吩咐小厮按价赔钱,自己调转马头回去了。
他这是黔驴技穷了,只能这么堵着他,随他堵,阿婉那边,就是不去,又能怎么样?
到午时前后,是罗仲生吃饭的时辰,陈省再次出府,这次倒是顺顺当当,见到了罗仲生。
罗府刚刚送了饭菜过来,正在摆饭,罗仲生客气的让着陈省,听说他也没吃,忙让人添了一幅碗筷,招呼陈省,“先吃饭。”
陈省以往要找罗仲生,也是赶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常常和罗尚书一起吃饭的,这会儿也和往常一样,坐到罗仲生对面。
“阿婉没事了吧?昨天……”
“咱们先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罗仲生打断了陈省的话,笑呵呵的让着他。
陈省笑应了,和罗仲生对坐吃了饭,老仆收拾了碗筷下去,上了茶,罗仲生看着陈省,不等他说话,先笑道:“听说阿婉昨天闹的很厉害?”
“这没什么。”陈省立刻接话笑道:“阿婉性子娇,家里人都知道,从太婆起,都是尽让着她的。”
“连你太婆也得让着她?这也太过份了。”罗仲生眉头皱起来了,长叹了口气,不等陈省再解释,就转了话题,“前两天婆台山下来,是丁家那位二爷送阿婉下山的?”
“是,”陈省脸上闪过丝不自在,忙笑着掩饰过去,“阿婉上山之后一直住在李家别庄,后来又跟着李府上那位沈三奶奶到陆家别庄避难,丁二爷送李家太太下山,自然要把阿婉也一并带到山下。”
“喔。”罗仲生听不出情绪的喔了一声,“丁二爷说过什么话没有?”
“那倒没有。”陈省飞快的答了句,话脱口出来又觉出不对,立刻又陪笑补了几句:“说了些怎么受了惊吓这类的话,其实不用说也看出来了,大伯娘和阿婉都是面无人色,大伯娘是被人一路架回去的,站都站不起来了,阿婉还好些。”
罗仲生看着陈省,有几分怔忡,他这样的蠢气,肯定不是昨天今天突然生出来的,以前,他怎么没注意到呢?
人都有犯蠢的时候,他这一蠢,就犯在了这个女婿身上。
“阿婉昨天闹成那样,我和她阿娘都很生气。”罗仲生缓声道。
“不是什么大事,阿婉性子娇,在家常常这样,我吃了碗粥不吃碗粥,她都会生气,这也没什么,我都能让着她……”陈省急忙陪笑解释。
“阿婉被我和她阿娘从小娇生惯养,这性子,确实太大了些,唉,你这媳妇,往后是你们陈家的宗妇,是这样吧?”罗仲生眉头皱起,笑容没有了。
陈省隐隐觉出丝不对,陪笑道:“是。这是……”
“阿婉都这么大了,这脾气性子早就养成了的,再要改,只怕是改不了了……”
“我知道,我一向让着阿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个大男人,哪能跟阿婉计较这样的小事……”陈省急忙解释,那一丝丝不对劲的感觉,开始往外漫延。
“先听我说,阿婉不光性子娇,还不能容人,这不是你让不让她的事儿,刚才你说了,连你太婆也让着她,这是不孝,偏偏她还一无所知,难道以后你们全族都得这么让着她?那不是成了笑话儿了?宗妇不易,一想想阿婉这样的性子脾气,要做你们陈家的宗妇,我和她阿娘,多想一想,都睡不着觉。”
罗仲生连叹了几口气,“阿婉这样的,要是做了你们陈家的宗妇,岂不是要害的你们陈家家宅不宁规矩全无,乃至大祸临头?我和她阿娘想来想去,怎么想,阿婉都做不了宗妇,哪家的宗妇都做不了。我看这样吧,我接阿婉回家,你,还有你们陈家,还是另挑个脾气柔顺,大度明理,懂事知礼,孝敬长辈的好女子娶回去,这样对你们陈家才最好,唉,咱们要知错就改。”
“什么?”陈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肯定听错了!
“是我和阿婉她阿娘当时疏忽了,是我们对不起陈家,你们陈家休妻也行,和离也行,阿婉的嫁妆,送不送回来也都行,总是我们罗家对不起你们陈家吧。”
罗仲生这几句话说的缓慢而清晰。
陈省这一回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敢置信的看着罗仲生,“就因为大伯娘一时糊涂,没能护好阿婉?那个时候,谁能顾得上谁?大伯娘吓的到现在时昏时醒,倒是阿婉还好些……”
“不是。”罗仲生皱着眉头,打断了陈省的话,“我刚才说了,是阿婉不好,性子娇纵,不能容人,不孝不悌,这些,你都说过,这样的阿婉,怎么能做得了一族宗妇?我这是为了你好,为了你们陈家好,阿婉配不上,配不上你们陈家。”
“您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陈省有点儿恼了,“阿婉昨天离家,我当时就追出来了,是……”
“我都说了,不是因为这些,这是我跟阿婉她阿娘商量了很久的事儿,是阿婉配不上这个宗妇,这门亲事,还是算了的好,省得阿婉以后祸害你们陈家,我和她阿娘就算死了,也不得安宁。”
罗仲生再次打断了陈省的话。
陈省脸上一片青色,站起来,“我去接阿婉回去,不过几句口角,我陈家从没有休妻的例,也没有和离的理儿,您这话,实在儿戏!”
“嗯。”罗仲生看着他,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转头吩咐老仆,“好好送陈二爷出去。”
老仆应声,陈省转身要走,又顿住,转回身,冲罗仲生胡乱拱了拱手,昂然走了。
罗仲生看着他的背影,叹气连连,他这双眼睛,也有一瞎好几年的时候。
第610章 齐头并进
午后,南城那条巷子里,那棵笼在院门上的石榴树比前几年茂盛了许多,这会儿石榴花开的正盛,浓绿的叶衬着艳红的花,显的格外生机勃勃。
杨大娘子坐在正屋廊下,正细细的纳着只鞋底。
和前两年相比,杨大娘子显的年青了许多,刚搬到这间院子时,常有人以为她和她弟弟是母子俩,现在的杨大娘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大娘子。”院门外一声呼喊。
“是杨婶子,快请进来。”杨大娘子听出声音,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连走带跑去开院门。
原本她这院门都是虚掩着的,前几天土匪吴三越狱那事儿,闹的整个南城跟过了场兵打了场仗一般,至少这会儿,南城没有哪家敢虚掩着院门,全是栓上的。
“怎么这会儿来了?”杨大娘子让进杨婆子,一边栓门,一边问道。
杨婆子最近很忙,多数时候,都是天黑之后,到她这里来喝碗面汤,说上几句话,因为这个,她这些天天天晚上都细细熬上一钵米油放着,让杨婆子来的时候,舒舒服服的喝上一碗。
“今天这门亲事顺当,主家赏了一包极难得的点心,还有一块上好的团茶,难得有点空儿,找你喝杯茶,说说闲话。”杨婆子将手里的点心和团茶递给杨大娘子。
“我这就烧水沏茶,婶子先坐着歇一会儿。”杨大娘子接过点心和团茶,让着杨婆子往廊下坐着,自己三两步进了厨房,捅开火先烧上水,再把点心摆在碟子里送到廊下,这才拿了茶针茶桶,坐到杨婆子旁边,一边侧耳听着水响,一边利落的橇着那饼茶,笑着和杨婆子说着闲话。
“今天早上我去买菜的时候,碰到前面一条街上柳家嫂子,柳家嫂子拉着我说了半天话,说是麻条巷剪子张家的两房媳妇,两门亲事都是好的没话说,听说都是婶子牵的线,看柳家嫂子那意思,是想托您给她家姑娘找个婆家,又觉得您早就穿了紫褙子,那些高门大户的事儿还忙不完呢,哪还顾得上她们这样的人家。”
杨大娘子一边说一边笑,杨婆子笑起来,“是开米行的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