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新化,居然就被她碰到了桂王出兵,真是祖坟冒烟了。”
“听说今天讼馆那边接了讼案,原告又是三尺堂。”
“讼行那边派哪个组?”周岩低声问道。
肖青枫回道:“丙字组的刁师兄。”
“原来如此,刁师兄声音洪亮,才思敏捷,倒是很好的人选。”周岩垂眸,他真是太期待看到,杜九言一败涂地的场面。
锣鼓声依旧在响,先生进来敲了桌板,喝道:“有空就读书,聊的嗡嗡响,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少年人就是没有分寸,在府学又要多待一年,简直是浪费府学的钱粮。”
这位先生向来脾气不好,说话也是捡最难听的说,所以,他在抱怨大家也不敢回嘴。
“讼师,还是要靠天赋!”先生说着,侧耳去听锣鼓声,想到杜九言的几场辩论和官司,又看看底下的学生,顿时道:“今日分原被告,我们现在演练。”
西南府学热闹,讼行丙字组却是气氛很诡异,刁沁拿到先生派发的卷宗,看了几遍都没有说话,他的几个师弟围着他,“杜九言一个新人,就算她有点本事,可也不可能通天。”
“就是,刁师兄你比郭师弟的经验丰富多了,郭师弟输了当时是大意,这一次你准备好,毕将旗开得胜。”
刁沁合上卷宗,低声道:“这个案子一开始就占了下风,不容易啊。”就算赢,他估计也只能赢了一半。
不过,只要赢这一半,他就等于赢了整个案子。
“刁师兄你要振作啊,为咱们西南出口气,打得杜九言和三尺堂落花流水。”
刁沁面色凝重的出去了。
说实话,就算是第一次上公堂,他都没有紧张。但这一次,他很紧张。
郭润田如今在丁字组,成了大家心里的笑话,他不想赴郭润田的后尘。
只有全力以赴。
衙门外,杜九言脸都笑僵了,手里又多了一堆女子送的物什,簪子,梳子,扇套,等等……奇奇怪怪五花八门。
“你们干什么!”忽然,一边冲出来个漂亮姑娘,叉着腰指着围着杜九言的小姑娘们,喝道:“都是姑娘家的,就不能矜持点吗。还送东西,将来你们夫婿知道了,情何以堪。”
“你是谁,你凭什么和我们说这样的话,我们仰慕杜先生,有什么不矜持的。倒你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不矜持。”
“就是,你矜持你不也来了吗。”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和杜九言是好友。”少女喊道。
忽然有人认出来,喊道:“那不是路家的小姐吗!路家小姐怎么这样,也太蛮横了吧。”
“杜先生,您来评评理,她居然这么说我们。”一位年轻的少女拉着杜九言,“杜先生,您说话啊。”
“是啊,路小姐和您是朋友又怎么样,我们和您也是朋友啊。”
杜九言被姑娘们围着,你一言我一句,只觉得头疼,“天下是一家,大家都是朋友!何况又是左邻右里更要和睦相处了!”
“你们看,今日这狮多可爱,舞狮的少年也健壮挺拔,还有那青头更是做的逼真。”杜九言很欣赏的朝那边看着,姑娘们自然也顺着视线看向那边,纷纷点头,议论了就再回头,杜九言已不见踪影。
“又被围住了?”跛子给她倒茶,语气酸溜溜的,杜九言睨了他一眼,道:“你有点嫉妒我啊。”
跛子失笑,道:“同情你!”
“天生丽质难自弃,”杜九言照了照镜子,理了理妆容,想了想又抹了一层青黛,整个人的脸色暗沉沉的,若非五官标致,实在是谈不上好看。
跛子笑着坐下来,道:“你晚上请李大人去德庆楼吃饭?”
“嗯。李大人暗示了,人情难免啊。”杜九言道。
跛子摇头,“他们这样的人,吃饭不过是附加而已,红楼才是真正爱好!”
“红楼?”杜九言立刻想到李大人有些猥琐的容貌,忽然打翻了茶盅,哎呦一声,道:“哎呀,我被烫着了,跛子哥,快帮我请来大夫来。”
看她的样子,跛子轻轻笑了起来,出门喊道:“去请个大夫来,杜先生被茶水烫着了。”
第106章 血亲盲目(三)
杜九言受伤了,只得请付大人和焦三作陪,去了红楼。
她带着懿旨和字画回家。
“这就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啊,要供在这里吗?”小萝卜颠过来倒过去的看着,字是不认识几个,但大红的印章他觉得很有气势。
陈朗小心放在供案上,又将首辅的字画挂在侧墙,负手而立,欣赏了许久,很是感慨,“不成想,有一日还能得鲁阁老亲笔题字。”
“先生很敬仰鲁阁老?”杜九言问道。
陈朗颔首,道:“鲁阁老的字自成一体,大气恢弘自不必说。尤其是他思想新颖,在朝中不断推行新政,惠利于民。是实实在在的好官。”
“原来如此。”杜九言看着字画道:“那就挂在这里,先生和偶像也算是近距离接触了。”
“偶像?”陈朗思索了一下这个词,含笑道:“托九言的福,我此生也算是完满,死而无憾。”
小萝卜跑过来,抱着陈朗的腿,“呸呸呸!先生这话太不吉利了。还有还有,您这么喜欢鲁阁老的字,等我长大了,我一定有办法,让这位首辅,给你写无数的字贴在家里。”
“哈哈。”陈朗笑着将小萝卜抱起来,道:“我陈朗能遇见你们母子,定是我修了数百年的善缘。”
小萝卜嘻嘻笑着,点头道:“先生,我说话算话的!”
“好!”陈朗点头。
德庆楼的席面送来,三尺堂的四个人并着来“巴结”的董德庆,大家闹腾到宵禁才散场。
第二日,杜九言早上去结账,居然结算了一百两,伙计见她错愕,便小声解释道:“李大人昨夜喊了三位姐姐,直到早上还在闹腾,方才歇下来。”
“一位姐姐是红牌,一夜就是五十两!”伙计道:“杜先生还是头一回吧,下次就门儿清了。”
看不出来,瘦巴巴的李大人还很风流,杜九言给了钱,不太爽地去了衙门。
付韬笑呵呵地请她坐,“花了不少钱吧。这位李大人是出了名好色,他到哪里都是这排场。”
“一个知州?”杜九言道:“如此,付大人您真是清官,洁身自好啊。”
付韬被夸的哭笑不得,瞪了一眼杜九言,无奈道:“老夫就是因为太过洁身自好,才会落得这八品的下场。往后你做讼师,必定会接触形形色色的官员,如李大人这般,了解接触一下,对你也没有不好。”
杜九言应是,忽然就想到了郭庭,“大人,这位李大人和都指挥使是不是好友?”
“上次在新化认识的郭大人?据老夫所知,两人的夫人乃是同乡,家境皆不俗。但郭大人的夫人是外嫁,而李大人则是入赘!”付韬含笑道:“官员之间都是盘根错节,所以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李大人还是入赘的上门女婿,看不出来啊,这么嚣张。
“三尺堂的案子还有两天,这次又是和西南对上,你现在对他们来说,是众矢之的,可千万小心。”付韬道。
杜九言拱手,“多谢大人提醒。不过此次案件不是我辩讼,而是窦荣兴。”
“那可玄乎了。”付韬失笑,“西南的刁沁很有些功底。”
杜九言没有说话。
两日后,刁沁出差两日归来,这一早,早早带着书童出门,讼行中师兄弟送他出来,就连薛然都给他送了一柄扇子。
“多谢薛先生。”刁沁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去了衙门。
窦荣兴被杜九言拖着往衙门去,一边走窦荣兴一边哭着道:“九哥,那可是丙字组的讼师,我、我肯定不行的。”
“我今日做你助手。”杜九言道:“若今日一场辩不过,明日我来!”
窦荣兴眼睛一亮,“真的?”
“嗯!”杜九言道:“你总要上堂的,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窦荣兴垂头耷脑地去了衙门。
梅氏案开堂,因她是女子又非奸杀案,所以她并不能上公堂,而是在公堂隔壁,一墙之隔听审听答问。
杜九言跟在窦荣兴后面进了公堂,还没到时间,衙门外,已经有密密麻麻的百姓等看辩讼。
听说今天不是杜九言辩讼,大家一阵遗憾,在外头嚷着要杜九言出马。
“再吵就关门了,谁都不要看。”焦三在门口喝道。
话落,外面总算安静下来,付韬拍了惊堂木,道:“梅氏乃妇人,不便到场。但考虑案情,也只是一墙之隔,并不影响堂审。”
“是!”窦荣兴抚了抚袍子,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刁沁,刁沁脸色却不好看,倒不是紧张,而是觉得受到了羞辱。
他来了才知道,这个案子不是杜九言亲自上,她今天只是作为副手,在一旁协助而已。
欺人太甚。
“带被告朱一正上堂。”付韬喊道。
朱一正被带上堂来,跪下行礼,付韬和窦荣兴道:“开始吧。”
“是!”窦荣兴拱手应是,从杜九言手里拿过两张纸,抖开,大声道:“大人,十一年前,我的请讼人梅氏与被告朱一正,在村中里正的主持下完婚,这是婚书!”
“一年后,两人育有一女秋丫。”
“几年后,朱一正开始出门做买卖,有事时半年回去一次,有时一年,之后更是五六年都不曾回家。家中老父母,女儿,田地甚至隔壁的邻居人情,皆是梅氏一人苦苦撑着。”
“在朱家村,梅氏贤惠,能干,吃苦耐劳人人皆知。女儿秋丫也在梅氏的教养下,成为亭亭玉立,懂事听话的女子。”
“但,就是这样贤惠的妻子,朱一正却不满足。他出门六年未归,赚下丰厚的家资。却没有想过让家中老父母妻儿同享!”
“而是忘恩负义,停妻再娶,并堂而皇之的成亲生子,在另外一个地方,和另外一位妇人,过着悠闲富硕的生活。”
“而他发妻,父母却在家中苦苦煎熬。”窦荣兴抖开第二张,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手印,“以至于朱家村百户乡民都看不下去,联名上书,支持梅氏。”
“所以,今日我们诉求之一,便是求大人做主,按《周律、户律、婚姻、妻妾失序》条例,判朱一正仗责九十,罚后妻离异!”
“诉求之二,朱一正六年不管父母生死。如今老母病重,他更是不管不问。这是不孝,如此不孝不义之人,当两罪并发判斩监侯!”
窦荣兴拱手,大声道:“学生已阐述结束,请大人明辨。”
“好。”付韬看向刁沁,“你说!”
窦荣兴退在一边和杜九言对视一眼,满目期待,希望杜九言夸夸他。
“确实不错。”杜九言颔首道:“声音洪亮,脉路清晰,该阐述的也都说了!”
窦荣兴笑了起来。
刁沁始终没什么表情,沉着上前,和众人行礼,神态极其淡然,“大人,对于方才窦先生所讼,学生没有可问也没有可辩驳的。”
里外的人一怔,都很惊讶地看着刁沁。
难道是摄于三尺堂的威力,一上来就认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