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种地的农人,他只要努力耕种,就有回报,虽辛苦,可这也是他能力的体现。”
“行走在外的商人、学堂里的先生、衙门里的杂役……每个人都有相对的回报。这回报是源于他们的付出,大体上是对等的。”
“但是,”杜九言目光环视四周,顿了顿提高了声音,“妇人们,她们有什么回报呢?”
柳御史道:“她们没有做事,当然就没有回报!”
“柳御史说的对,所以我刚才说要反过来想,如果没有女子,这世上会变成什么样子。”杜九言道:“不让她们消失,各位就不知道,她们到底做了什么,不知道她们做了什么,又何谈回报?”
“衣服不错啊,”杜九言拍了拍柳御史的官袍,“不是大人亲手缝的吧。”
“肉也很多,”杜九言道:“大人的俸禄养不起多少丫头婆子,想必,您夫人有一手好厨艺吧?”
都察院不清苦,但是御史很清苦,且柳御史寒门出身,他不可能富裕的。
闻言,柳御史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没说话。
“大人这鞋子也不错。”杜九言指了指王大人的鞋子。
王大人道:“这是家中婆子做的,她每个月都有工钱。”
“大人聪明啊,在这里等着学生呢。”杜九言竖起个大拇指,道:“那婆子工钱一月多少呢?”
王大人不知道。
“应该是您夫人负责吧。”杜九言负手道:“那还是您夫人贤惠,将中馈打理的如此周到,让王大人可以不问琐事,一心扑朝政。”
这话是夸他夫人夸他的,王大人没法反驳。
“这是各位夫人做的事,在夫贵妻荣的层面上,各位夫人的生活其实已是很幸福,至少不会缺衣少食,但就算是她们,也并没有得到同等的回报。这回报是什么?”
没有人说话,因为不敢接。
“回报来源于,各位的感恩之情。各位认为,你们辛苦拼搏给她们争到了荣耀,让她们不缺衣少食已是回报,而生儿育女繁衍子嗣教育子女,就是他们的工作,可是,这是回报吗?”
“并不是,荣耀是你们的自己的,她们并没有享受到。子女也是你们,不然何来延续香火一说。她们有什么?”
“有死后和你们葬在一起的荣耀?”杜九言冷笑一声,“各位当自己是貌比潘安,还是如同圣上一般的高贵?”
赵煜嘴角抖了抖,怎么还说到他了。
“各位什么都没有给她们,她们在这段婚姻甚至这一辈子,所得到的回报,仅仅的狭隘到,夫君是否有成就、儿子是否成才、女儿是不是找到了匹配的女婿。”
“这都是别人的!”杜九言道:“她们自己的呢?是不想吗?当然不是,人想要好这是人性,无论男女老幼都是一样。”
“是因为,她们没有办法去做,属于他们自己的成就,这个世道没有给她们这个空间,她们在各位眼中,是没有资格的。”杜九言道:“这是高阶层夫人们的生存状态。”
“那么,多数普通妇人们呢?”杜九言道:“她们生儿育女,打理家中事务,从出嫁到死亡没有一刻是为自己在生活。她们得到了什么回报?”
“好则,则是夫君的一句施舍的慰问,普通的,则是理所当然的享受,而更多的是,对于她们存在价值的否定。”
“她们真的只是这样的价值吗?”杜九言大声问道:“不是,而是这世道没有给她们发挥的空间和承认她们的价值。”
任延辉要说话,杜九言扫了他一眼,接着道:“所以,我今天站在这里,要说的,就是给她们足够的空间,大家一起拭目以待,妇人们的能力。”
“大家同心协力,各展所长让大周迎来真正的繁荣盛世。”
大殿上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这个沉默不是他们不反驳,而是在等杜九言说完,她不说完,他们不敢贸然打断,因为等着他们的,就是杜九言不留情面的反讽。
反讽这件事……吵不过,实在太生气了。
“说完了?”任延辉问道。
杜九言颔首,“还请任大人多指教。”
“你刚才所说的,都是废话!”任延辉道:“古往今来,哪一朝不是如此,你现在在讨论给她们空间,她们出来以后,能做什么?”
杜九言道:“那就给她们空间,拭目以待啊。”
“空间?”任延辉道:“你认为她们可以?她们除了这些能做的,什么都不会,你这样说就太浮于想象。”
有人附和,“是啊。多数的女人除了这些,什么都不会。”
“这就是谁先谁后的事情了。”杜九言道:“先给空间,去看她们的能力,再来谈她们到底能做什么。”
第632章 想想女儿(一)
任延辉道:“你方才说了那么多,通篇我都没有听到我想要的答案。”
“她们存在确实有价值,可特意为拟定律文,则毫无必要。因为就算让她们出来读书、做工她们也无法多做什么事。”
“不是别人否定她们,而是她们自己用仅有的价值和能力,向所有人证明了这些。”
有人噗嗤笑了,“就是!多生孩子,让人多点,才是她们真的贡献。”
杜九言也哈哈笑了,道:“还不曾见过,就急于否定,大人是不是在害怕?”
“我害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任延辉道。
“大人想一想,您的夫人饱读诗书考取功名后,和您一起站在朝堂上各抒己见?”杜九言顿了顿,“大人不敢想吧?”
任延辉冷笑,“不是不敢想,而是不用。因为她注定是做不到的。”
“大人应该知道,这世上没有谁是无法被取代的。没有谁的价值是一定独一无二的。您要是不信,可以现在就递辞呈,明日新人上位,对方做的一定比您好。”
任延辉瞪眼看她。
“您不敢,因为您很清楚,您一走这朝堂就再没有您的位置了,您被取代是必然的。”杜九言道:“同样,性别上也是如此。”
“你们所有人的能力,来自于什么?”杜九言目光扫过,看向圣上,“圣上的能力来自于,他从小立定太子,受到了先帝的教养,受到了全大周最优秀的先生们的教导,教他如何做一位君主。”
“换言之,如果他没有学就不好了吗?当然不是,可是,一定是磕磕碰碰万般艰难。”杜九言问赵煜,“圣上,您觉得学生说的可有道理。”
赵煜微微颔首,客观地道:“确实如此。”
太子所学当然是不同于别人的。
“那么在做的各位大人呢?你们的能力也是天生的吗?”
“是十年寒窗苦读后,从书本中和先生的口中,所学到的知识,有了这些你们才有能力和资格站在这里,各抒己见,发挥所长。”
“所以,如果让女子们也同样寒窗苦读,和你们受到同样的教育和享受同样的权力之后,她们也会有这样能力。”
“因为能力,不是天生的。”
任延辉道:“真是可笑,若男女都可以,那谁生孩子谁来打理内宅,谁来教育子女,还谈何盛世繁荣。”
“咳咳,”王大人急了,冲着任延辉打眼色,“你中计了。”
任延辉还没有反应过来,杜九言已经道:“大人的话很对。这足可以说明,男人做的事,是可以被女子替代的,而女子所做的事,你们却不能替代。”
“到底是谁的价值比较低?”杜九言道:“是你们,你们的价值只有压低了女子后,才能凸显。”
“否则,她们既能生孩子又能做针线,还能上朝堂。要你们何用?”
“哦,”杜九言点头,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这就是你们反对的原因吧,你们很害怕压不住她们以后,你们的存在就毫无意义了。”
这句话,就是一把火,蹭的一下烧着了所有人的情绪,前面没有说话的人,也跳了出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的能力,还用去压制她们,真是笑话。”
“就是,古往今来,哪一段历史不是男人缔造的,倒是没有听过哪个女人有什么丰功伟绩。”
“她就是在鬼扯,为了达到目的而已。”
“嗯,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篡改律法,能自己出名,能够名传百世而已。”
杜九言指着说话的人道:“我的目的和你一样,大人汲汲营营是打算遗臭万年?”
“我堂堂正正没有你这么龌蹉。”
“你我都站在这里,只有你龌蹉的眼睛看着我,才会觉得我龌蹉。”杜九言道。
这位大人被堵住,另外一位上来,道:“王妃,这个条例,不管说到哪里去,你都是说不通的。不是我们不同意,就是天下的读书人也不会同意的。”
“天下的读书人和你们一样,所以,他们和你们一样在害怕。”
“我只问一句,让您的女儿出来读书,伤害您的利益了吗?”杜九言反问道:“还是,您觉得您的女婿会不高兴。”
这位气怒,拂袖道:“你简直胡说八道。”
“王妃,”另一人将说话的人拽开,盯着杜九言道:“我的女儿教育的很好,不会像你这般出来在男人堆里厮混,不成体统。”
“闭嘴!”桂王喝道:“老子都没说话,你再诋毁我媳妇,老子弄死你。”
那人吓的一抖,缩了回去。
桂王又坐下来。
“您女儿教育的好,那是她从来不知道,外面的天有多大,自由和平等意味着什么。”杜九言回道。
那位大人不敢再说话,拢着袖子退回到人群外。
不知不觉,几十个人将杜九言围在来一个包围圈里。
“说来说去,你要求立法,就是想要女子出来做事,我看你是没有学过女德。”有人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自己失德也就罢了,居然还带着歪风邪气,让天下女人跟着一起。”
“这位大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说出来,尤为显得您很没有水平。现在问题已经远远超过这个高度了,您还在土地下扒出个问题来讨论,您考过科举吗?思想陈腐不说,思考问题还很慢。”杜九言说完,指着这位大人对赵煜道:“圣上您要记一下,这个人不但很笨,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定是在混饭吃。”
那人气的眼前发黑。
赵煜已经看的目瞪口呆,不等回应杜九言,下面已经继续在辩论了。
杜九言在中间,而她的周围是一层层的本朝官员。每日有资格上朝的一共有六十八人,而现在看散落在四周的不过十来个,数一数,至少有五十多个人,正在合力和杜九言一个人辩讼。
“厉害啊,”薛按给赵煜添茶,“圣上,王妃真不亏是杜九言啊。”
这话怎么听的这么奇怪,赵煜看了一眼薛按。薛按一愣,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怪,不由笑了起来,“奴婢说错了,王妃就是杜九言。”
“这位大人,您和任阁老一样很害怕啊,您是他的门生吧。”
“怕什么呢?”杜九言道:“不如开场比试的赛场吧,我们来看一看,谁的技能更强大啊。”
那位大人道,“简直胡闹,我们读书人怎可和妇人对比。”
“是不能比,因为尔等的能力不如他们。”
“还是那句话,价值不是我们给他们设定的,而是千百年来,她们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有人道。
“所以现在才要立法,改革。不是逼着所有女子去读书去做工,而是给她们选择的权利。她们可以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状态,但也可以不维持。”
“其实,一旦她们有选择后,你们也同样多了选择。比如当你们年老变蠢挣不到饭钱的时候,不至于变卖祖产,还可以靠自己媳妇养。”杜九言道:“这是好事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