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手坐在椅子,打量着这间偏殿。
说是御书房的隔壁,但实际中间还隔着一个茶水间,所以他听不到赵煜和潘有量的说话声。偏殿不大,里面设了炕也摆了罗汉床,还有八把椅子,四面的墙还摆了书架,上面都是书。
除此以外,倒没有别的东西了。
他靠在椅子上,脑子里有个画面猛然跳了出来,他惊了一跳坐直了……
好像他也在这里坐过,等着谁。
他记得当时吃了一块绿豆糕,应该是绿豆糕……因为很好吃。
记忆很久远,画面很模糊,仿佛丢在角落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清扫出一块,但并不敢确定。
“我为什么来这里?”银手觉得奇怪,“难道我小时候是宫里的人?”
“太监?”银手吓了一跳,一把捂住裤裆儿,“不对,我不是太监,我是好好的男人。”
“那为什么来?跟着来的呢?”
一个小孩子,能跟谁来宫里。
他起身在偏殿里到处打量着,盯着靠墙的书架,一本一本的摸过去,拐了个弯他站在屏风后面。
这后面是洗手洗脸整理仪容的地方,摆着干净的水和镜子,还有一把梳子。
他蹲下来,盯着洗手架后面,鬼使神差地他去推了后面的一块砖头。
那个砖没有触发什么机关,但却因为松动而前后的晃动。
银手吓的跌坐在地上。
因为他记得这块砖能动,记忆中他曾蹲在这里玩了很久。
然后呢……
后面的事他不太记得了。
他正要起身,忽然偏殿里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潘大人当时走,杂家还想去送您呢。”
“可惜杂家去的时候,您已经走了。
“当年要不是您,杂家的家乡就没有了,您是我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薛按道。
潘有量摆手,“都是本职内事,也是本分,薛大家您别客气。”
两个人说话很大,在偏殿里嗡嗡的,听在坐在屏风后的银手耳朵里,似乎隔的很远但又离的很近,带着不真切的回音。
“这感觉……这感觉……”银手从屏风后面跑出来,慌张地道,“师父。”
薛按和潘有量看着他。
“怎么了?”潘有量奇怪地看着银手,他一头的汗,显得很紧张,“出了什么事?”
薛按也奇怪地看着他。
银手看到薛按,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顿时擦了头上的汗水,指着里面道:“我、我把一块砖给摁歪了。”
“你这孩子,”潘有量哭笑不得,和薛按解释道,“年纪轻,头一次来宫里,让公公见笑了。”
薛按也笑了起来,“洗手架子下有块砖是松了,已经十多年了,因为不碍事就没有修补。”
“你别担心,和你没有关系。”
银手很尴尬,挠着头道:“对、对于不起啊,我一时好奇,四处乱看乱摸了。”
“没事,年轻人就是好奇嘛!”薛按道。
潘有量无奈,“那我们就告辞了。”
他带着银手出了宫门,银手一路走一路打量,等出了宫门他道,“师父,我、我要回王府一趟。”
“去吧,那砖头是小事,你别害怕。”
银手应是,一路跑着回了王府。
杜九言正要出门去三尺堂,和迎头撞上,一脸奇怪地看着喘着粗气的银手,“出什么事了,跑得这一头一脑的汗?”
“九姐,”银手拉着杜九言,语无伦次地道,“我刚才去宫里面圣,我想起了一点点事,可我又不确认。”
杜九言微怔,“你慢慢说?”
“我、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错觉,毕竟我记事的时候就一个人在外面了,现在想想,大概七八岁或者八九岁吧。”
“也许更早点。”银手道,“可是我刚刚进宫里,就觉得似曾相识,还有御书房隔壁的偏殿,我也觉得很眼熟。”
“那个洗脸架子后面有块砖,我鬼使神差地蹲下来,一摁他就晃动了,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摁过那块砖。”
杜九言愕然,拉着他去找书房,桂王正在看信,奇怪地看着他们,问道:“怎么了?”
银手又说了一遍,这一次逻辑清楚了不少,越说就越觉得记忆变的清晰起来。
“你进过宫里,还是你曾经进过宫里?”桂王看着他,“你今天多大,十八还是十九?”
银手道:“我肯定是不住在宫里的,因为我记得我是跟着谁进宫的。当时也是在偏殿等,我还吃了绿豆糕。”他回忆着,“我不确定我今年是十八还是十九,总归就这个年纪吧。”
“后退十一二年,那就是七岁或者六岁,那当时我父皇应该还在。”
“对,对!”银手道,“我记得圣上年纪很大的……我也进过御书房的,上面坐的那个人穿着黄色的龙袍,但是年纪很大,还有胡子。”
桂王颔首,“我父皇有须。”
杜九言很惊讶,她让银手坐下来,看着他道:“你别着急,七八岁的记忆都是片段式的。你慢慢回忆当时还有什么?”
“我蹲在屏风后面玩那块砖,然后有人进了偏殿,是两个人。”
“他们在说话,说的什么我不记得了,当时那种蹲在墙角听别人说话,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回音进耳朵的感觉,我记的很清晰。”银手道:“然后我跑出来了,看到外面站着两个人……”
银手闭着眼睛,使劲回忆。
“是两个男人,他们看到我后很错愕,其中有个人的高高瘦瘦的,颧骨特别高,看着特别凶。”银手道,“他的衣服……衣服是披在身上的,像……我说不好,记不得了。”
披在身上的?谁能在偏殿里披着衣服走到处跑?杜九言问道:“什么颜色?”
“黑色带白边。”银手道。
“黑色带白边?”桂王扬眉,“道士服?因为我父皇后期信道,所以宫里曾有道士出入,但自从玉道人来过后,宫中就不再有道士了。”
“但玉道人面白有须,个子矮且胖,应该不是玉道人。”
玉道人是茅道士的师父,当时的年纪应该不小了。
“应该不是玉道人,因为年纪不对。茅道士都那么老了,十二年前,他师父肯定也得有六七十岁了吧?”银手道。
桂王颔首,“他若还活着,今年应该有七十五六了。十二年前那也是六十多。”
“那个人没有这么老,但我说不好他多大年纪。”银手道,“倒是穿黑色加白边的衣服?”
桂王当时年纪也不大,记得不清楚,“你等等。”
他出门喊了谢桦进来。
让银手形容了一遍,谢桦一怔想了想,道:“您说的不会是青岩散人吧?”
“奴婢记得他喜欢穿黑衣白边的衣服,有那么两个月,他常出入宫里。”谢桦道:“当时青岩散人是来传道的,年纪在五十左右。”
“哪一年?”桂王问道。
“天化二十四年。”谢桦道,“应该是上半年,五六月份,具体的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当时奴婢在坤宁宫当差,前头的事也多是听说,偶有给当时的皇后娘娘送东西去御书房时,听过一两耳朵。”
先帝在位二十五年,天化二十四下半年,先帝身体已经开始衰弱,断断续续的吃药,当时的太子赵煜,也是从那年的下半年开始,渐渐接手前朝政务。
“银手小哥进过宫里?那当时您可记得,和两个说话人的另外一位是谁?”谢桦问道。
银手摇头,“不记得。因为这个人的衣服有点奇怪,而且样子很凶,所以我有点印象。”
“去宫里可能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大事,所以在他的记忆中一直保存着,算是深刻的记忆了。”杜九言道,“今天再去,引发了过往遗忘的部分。”
“那后面呢?”杜九言问道,“你如何出宫的?”
银手拼命回忆着,谢桦给他续茶,他端着喝,脸色很白目光中透着一丝恐惧,“我想起来了。”
他惊的掉了茶盅,“我想起来了,那个人……那个人让我吃绿豆糕。”
第708章 一个猜测(二)
“你吃了?”杜九言问道。
“对,我吃了。那本来就是我刚才吃过的碟子,里面还有几块。”银手道,“他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我说……我说什么了?”
他不记得了,摇着头道:“然后他说有个地方很好玩,带我去玩,让我先过去等他。”
“我去了。”银手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对,对,对……”
“九姐,”银手紧紧抓着杜九言的手,“九姐,我、我、我跟着他出宫了,然后他、他打我……把我丢河里了。”
“那个水特别冷的,我呛水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顺着水不知道飘哪里去了。我不认识人,从那以后我就是一个人在外面了。”
“我认识了师父,他教我偷东西。我认识了黑头他们,我从北到南,我吃野菜树皮饿的狠了我还吃饭馆的馊水桶。”
杜九言起身抱着他,银手靠在她怀里掉着眼泪,哽咽地道:“就是那个人,他把我带出来的。九姐……九姐我是谁,我不记得。”
“我怎么那么笨!”
杜九言摸着他的头,柔声道:“你那时候还小,能进宫玩可见家世不错,父亲官位也不低。”
“这样的人家带孩子,保护的都很好。你没有防备心很正常。你不笨,一点都不笨,要是换成别人,早就死了很多次了。”
桂王抱臂,眉头紧紧蹙着。
谢桦也震惊的无以复加,颤抖地道:“青岩散人……为、为什么要害你?”
“听到了不能听的话。”桂王冷冷地道。
谢桦捂着嘴,在御书房的隔壁,说的什么话,能保密到这个程度。一个孩子听到都要灭口?
他不敢继续往下面想。
“青岩散人是什么容貌?”杜九言看向谢桦。
谢桦道:“奴婢记得,他个子不算高,但特别的瘦,穿着袍子就跟跑动的衣架子一样,眼窝很深看人的时候,目光很精明,仿佛能看到你心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