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内院,杜九言就看到昨晚唱戏临时搭着的小戏台还在,吃酒的桌子撤了一半,还余下一半没来得及收拾。
宁王住的主院外,站着四个年轻的少女,还有两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看六个人的穿着打扮都不俗,不像是下人,那应该是宁王到京城以后买的伺候的人了。
宁王好玩,荤素不忌,京城人人知道。在他去武昌封地以前,京城的勾栏瓦肆他就是常客,出手大方人又风趣好说话,所以,很得那些女子的心。
门口的六个人,见他们过来,忙垂着头避在一边,不敢露脸。
杜九言扫过他们一眼进了门内。
卧室内,三位太医正站在床边讨论,从对话推测,宁王应该是中毒了。宁王躺在床上,浑身没有穿衣服,只下半身搭了个毯子。凸起的肚子圆滚滚的,此刻不停剧烈起伏着。
他喘着气,忽然剧烈蜷缩着身体,噗地一声,吐了出来,但因为他思维混乱,又浑身无力,呕吐物就直接从嘴巴里喷了出来,落了一头一脸,他没反应,哼哼着抓着床单,紧接着又是噗地一声,他腹泻失禁,屙了一身,房间里弥漫一股难闻的气味。
下人忙上去帮着清理伺候。
“桂王爷,桂王妃。”三位太医打招呼,桂王走到床边打量着宁王,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他沉声问道,“怎么样?”
其中一位姓黄太医回道:“是服用了朱砂之中的提取物,量很大。”
杜九言看了一眼宁王的指甲。
汞中毒吗?
她不由想到先帝,难道先帝也是汞中毒?只不过他是慢性,而宁王是急性吗?
看来,要再查问一番太医院才行。
“怎么治的?”桂王声音沉的几乎听不到,心疼和愤怒压在里面,咚咚敲着人的心。
太医道:“一早来的时候催吐做了一些解毒,但……但现在看来有很大一部分已经入了心血了。”
“从宁王爷的神智来看,毒性很有可能已经伤了五脏六腑和脑子。”
桂王在床边坐下来,低声喊道:“大哥!”
宁王很痛苦,头在两边摆动着,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不停的颤抖着,桂王将他的头侧过来,宁王又吐了一枕头。
“给我,”桂王结果內侍手里的湿帕子,给宁王擦着脸上和枕头的脏污,他一边做着一边道,“没有别的办法解毒了?”
太医跪在一边,摇头道:“就……就看王爷的运了。”
“一时是因为中毒后耽误了时间,二则是因为中毒的剂量很大。”
“臣等无用,已尽力了。”
宁王仿佛有些感应,微微睁眼看着桂王,模模糊糊他能看到一个轮廓,他喊道,“墨兮?”
“是我。”桂王握着他的手,“我在这里。”
宁王喊道:“墨兮,我好难受,我要死了吗?”
桂王没有说话。
“墨兮,”宁王扭曲着脸,紧抓着桂王的手,“帮我照顾我母妃行吗?她生养我一场,我却混了一世,从未让她省心。”
“墨兮、墨兮。”宁王道,“哥哥不是想混,哥哥不得不如此,墨兮,你别恨哥哥好吗。”
桂王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墨兮……”宁王说不下去,下身再次泄出来,他痛苦地嘶喊着,说着话能看到牙龈红红的,仿佛随时都能破裂出血,“好痛,我不想死,墨兮……”
桂王闭着眼睛,“你不会死,我们都会活着。”
“墨兮,”宁王道,“你要好好活着,你那么乖巧,在这世上,除了我母妃,你是我唯一认定的亲人。”
“你别怪哥哥好吗?”
桂王弯腰,不顾宁王周身的脏臭,将他抱起来,拢在怀里低声道:“嗯,你是我哥,一直都是。”
“墨兮,”宁王嚎哭起来,“我怕死,我不想死,救我。”
桂王点头,“我救你,救你。”
茅道士上前来,桂王将茅道士交给茅道士。
“是朱砂提取后的毒,”茅道士塞了一颗药到宁王的嘴里,又将手里的药瓶给三个太医,“一个时辰一粒,连吃三天。这里的份量不够,我再去炼。”
“明天一早就送来。你们切记一个时辰给他一粒。”
三个太医点头应是。
“王爷,贫道去了。”茅道士道,“死不死的,现在只能尽力。”
桂王颔首。
茅道士急匆匆地走了,杜九言站在床边打量着,始终没有说话。
这样的毒,就算治好也应该有后遗症……后遗症的轻重,就看宁王的造化了。
花子和闹儿吓的不轻,两个人站在门边上,不敢说话。
“怎么会这样,”花子抓着闹儿的手,“昨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桂王到门口,宁王身边的打內侍迎了过来,上前来给桂王行礼,“奴婢叩见王爷。”
“喜公公,”桂王问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中毒?”
喜公公道:“奴婢也不清楚,早上奴婢见王爷一直没有起来,就进来喊他,喊了好几声,等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王爷昏迷不醒,吐了一身了。”
“奴婢魂飞魄散,忙让人请太医来。”
喜公公跪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说着。
“昨晚谁给他侍寝的?”桂王问道。
喜公公回道,“是白隽,但……但是他也……也死了。”一顿道,“尸体就放在后院里,王爷您可要过目?”
“吩咐去府衙将刁大请来。”
喜公公应是。
“你进来的时候,他就躺在这个房间?”杜九言站在门口问道。
“是!就在这个房间。”
“收拾过吗?”
“没有,王爷病着我们也没有心思弄别的,浑浑噩噩的直到现在,什么都没有收拾。”喜公公道。
“王爷有吃丹药或者补药的习惯吗?”杜九言问道。
这么严重的毒,杜九言觉得很有可能是直接做成药丸给宁王吃下去的,若是放在水里,气味肯定会有,颜色也会变,宁王不可能发现不了。
而且,喝水不是牛饮,啜上几口,也不会有这么严重的症状。
“没有,我们王爷身体一向很好,没有吃补药和药丸的习惯。”喜公公道,“王爷就胖了一点,身体其实的都还好。就前几天去外地有些受凉吃了两天的药而已,其他的药府里也没有。”
杜九言颔首,“昨晚,除了白隽以外,没有别人进过房间吗?比如半夜喝水倒茶?”
“有,”喜公公冲着外面喊道,“绿桃,红桃!”
绿桃和红桃是两个十七八岁的美婢,是宁王从武昌带来的,一直负责宁王的起居,两个人跪下来磕头,杜九言问道:“昨晚你们府中唱戏办了宴,你们从头开始说。”
“宁王爷和谁说过话,吃用过什么,什么时候休息的,喝醉了没有,白隽什么进去伺候的。”
绿桃回道:“昨晚是白隽的生辰,王爷说要请杜老板和青翎老板来王府里唱一折,给大家助兴。两位老板来了以后,王爷很高兴,说京城能请得动他们的人已经不动了,他也是靠着交情的。”
“昨晚没有请外面的客人,都是府里的人在一起听戏喝酒,王爷前后一共喝了十一杯酒,按照他的酒量,应该是有些头晕,但若要喝,至少还能喝下这么多才会醉。”
“大约亥时初,两位老板回去了,我们的酒席而也散了。王爷就和白隽一起沐浴,在房里休息。”
红桃补充,“大概在子时左右,要了一会水,奴婢进去送的水。不过王爷和白隽一直没有睡,奴婢在院子里一直能听到他们在说话,下半夜的时候,两个人又……不过这次没有要水,奴婢听着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应该是起来喝水了。”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熄灯了,约莫在丑时一刻左右。奴婢见王爷歇了,就在隔壁靠着打盹儿,一直到今天早上出事。”
两个婢女声音发抖,但好在口齿还算清楚。
第716章 案前案后(二)
“中间没有人来过?”杜九言问道。
“没有。”红桃目光闪烁,“奴婢没有听到。”
杜九言凝眉看她,目露质疑。
“奴婢……奴婢睡的太沉了,”红桃看了一眼杜九言,吓的不轻,忙磕头道,“奴婢连着两天值夜,实在太困了,靠着软榻就睡过去了。”
“奴婢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别的事,也不晓得有没有进去。”
杜九言问道:“那王爷一般早上什么时辰起床?”
“卯时三刻。”红桃道,“可今天奴婢喊了几声,没听见里面应,奴婢就去洗脸了,打算等会儿再来敲门。”
“可奴婢洗脸回来的时候,喜公公已经开了门,我们才知道王爷出事了。”
喜公公补充道:“奴婢敲门了,平日就算王爷没有醒,白隽也该醒了。”
“可是房间里不但没有人应,奴婢还听到呻吟声,所以奴婢就斗胆开门进去了,就……就看到王爷吐了一身吊着口气,痛苦地躺在床上。”
杜九言颔首,“那白隽呢,在哪里?”
“白隽就倒在地上了,就倒在桌子上和床边上,好像是喝水,走了两步不到床边就倒下去了。”
杜九言到桌子和床的中间立着,房间很大,走过去步子不大的话,约莫五六步的样子。
“能算出来,是什么时候中毒的吗?”杜九言问几位太医。
黄太医回道:“按照这种情况,时间应该不算长久,估计也就两个时辰左右。”
现在是卯时三刻,往前推,那就是丑时左右。
红桃说,丑时房间两个人第二次敦伦,一刻钟后熄了灯,时间是对的上的,她看向红桃,“第二次敦伦的时候你可听到了声音,也没有要水?”
“没有!”红桃道,“房间里留着水的,白隽会伺候王爷。至于声音奴婢听到了一些,没有第一次那么大动静,但有声音的。”
杜九言点了点头,看向桂王。
“我去看看白隽的尸体,刁大应该快到了。”
杜九言应是,“我看看房间,等会儿去找你。”
桂王去查看白隽的尸体,杜九言又和喜公公几人道:“都在一边候着吧,有事再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