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竹筠眼皮又是一跳,她知道赵紊并不是在说大话。
赵紊这人平日是个二愣子,但折磨起人来,却实在让人觉得心都发抖。
她曾见过赵紊的属下背叛他,将他的东西带了出去,不知道卖给了谁。而赵紊知道后也没声张,只是先是宴请了他一顿,给他身份地位,哄得人飘飘然。
那属下仗着他的庇护,得罪不少辽东那边的大户人家,之后赵紊又陡然将所有东西收回,那人不仅没了身份,连地契钱财都没了。
把人养得福气后,再打断他双腿,赵紊才将他贬出府外。
从锦衾棉被到冰天雪地,还不如一直都是寒酸养,至少没有对比。那人心理落差大,又在寒冬腊月里,连狗都可以踩他一脚,自然是活都不想活。
赵紊没有动手,但那些大户人家却还是记仇的,每次在他要死的时候派人把他救活,让他生不如死。
当宋竹筠再次见到那个属下时,他全身已经瘦得几乎只剩一张贴在身上的皮,眼神空洞得令人发寒。
他求赵紊放过他,赵紊冷冷踹了他一脚,嗤笑着说活该。
宋竹筠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赵紊想做的,别人不过只是在讨好。
仅仅一个小小的属下便让他记这么久的仇,活生生折磨了两年,让人活着不如死了痛快。
这些夫人们拿他说话,恐怕也是要被报复一回。
“这里可是京城,郡王您听我的劝,可别去找人家,要不然闹到上面去,吃亏的又是您。”
“吃亏就吃亏。”赵紊招手让宋竹筠到他怀里,“反正没人敢惹我。”
宋竹筠实在无奈,上前几步。赵紊伸手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拉近。
赵紊坐在床榻上,抱住她的腰,抬头看她,叹了声气,然后说:“很多时候,都觉得你性子与卿卿很像。”
所以你做的事情都没怎么在意,赵紊心中摇头,真是可惜了。
宋竹筠毫无防备,调笑道:“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她没听出赵紊语气的惋惜。
“养了你这么多年,本来以为你是个有用的。”赵紊唉叹一声。
宋竹筠这才开始发觉不对劲。赵紊还和平常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没变。但宋竹筠却升起了莫名的恐怖。
她又想起那个被折磨死的属下。
他惯常喜欢把人捧得高高的,又狠狠摔下。
她不敢推开他,背脊僵硬,似有寒意从上滑过,凉得心脏都像被冻结一样。
她装作什么都没察觉一样,问了一句:“郡王这么说就要令我伤心了,就算再没用,您也不能说出来,我可是会生气的。”
“我知道你们想借我挑拨皇上和宁国公,”赵紊摇头说,“但你们真的太笨了。”
赵紊的话语和刚才完全不一样,没有咄咄逼人却又字字击心。
宋竹筠身体僵硬,却又笑了笑问:“郡王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什么挑拨?‘你们’又是谁?”
她惊得手心发冷汗,虽跟了赵紊好几年,但宋竹筠每次都是小心翼翼,从没在他面前露过马脚。可赵紊这话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什么?
“皇上一定会彻查此事的。”赵紊继续松开她,重新拿回了床上那把锋利的匕首,把玩起来,“他对宴家感情可不是一般深。”
宋竹筠下意识的往后退,她看了眼刚被关上的门,脚步竟然有些脱力的动弹不了。赵紊刚才的回应根本就是在骗她!她竟然这时才意识到。
宋竹筠见过赵紊玩弄别人,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用来骗自己!
“竹筠,我们认识很久了。”赵紊脸色都没半分变化。
“郡王想做什么?是不是听信了什么人的谣言?”她咬咬牙,不肯承认,“我都在您身边这么久了,难道您还不了解我吗?我怎么做那种挑拨离间的事?再说了,那可是皇上和宁国公,我见都没见过。”
“陆覃被皇上抓了,你们想瞒也瞒不了多久,这种人的嘴可不硬,随随便便就可以审出一大堆东西。”赵紊说,“你们拿我出手,说不定皇上还没这么生气,但卿卿是自小疼他的义姐,那这事就大了。”
“我没有……”
“你有没有没有什么大不了,但你的身份,可比任何事都要能说明情况。”
听到身份这两个字,宋竹筠脸色突然一变。
“你怎么知道的?”
蒙古国名将七王爷,杀了无数晖朝将士。其子聪慧,是目前蒙古大汗最宠爱的孙子,且极有可能挤掉他的叔叔伯伯,成为下一代大汗。
他的女儿虽是和汉人生的,却十分得宠。
潜藏在辽东王府,要说没目的,还真没人敢信。
“我了解你们想做的事,”赵紊说得认真。
“赵郡王到底想说什么?”宋竹筠再次往后退了几步,眼中全是戒备。
“放心吧,我并不打算把你的事说给皇上听。所有皇子都死了,他倒是好运,只剩他一个,还做了皇帝。总得磨练磨练,要不然见惯了表面的平和,连边疆苦处都不懂。”
赵紊向来就是不着调的,宋竹筠最是了解,想一出是一出,她声音微颤。
“若赵郡王有目的,那还是直接说吧。”
“我已经说了。”赵紊叹气,“怎么你就不信呢?你过来,走那么远做什么?”
宋竹筠没有动,她跪了下来:“郡王,宴卿卿是我杀父仇人之女,我不说无心,但我更加不是挑拨皇上与宁国公,您也不必戏弄于我。”
她在害怕赵紊。
赵紊皱了皱眉:“我为什么要戏弄你?竹筠,若不是我今天在皇上面前把事情担下来,那他可就要查到你了。”
即使他这样说,宋竹筠也仍然不敢相信他。她在赵紊身边呆得太久了,最知道他的性子里的恶趣味。
第25章
宋竹筠却仍旧不愿起身, 她是有自己想法的,在赵紊身边的这几年自然也不是白呆的。
她太了解他了,赵紊这人对于背叛二字看得极重,平日里虽不爱挂嘴上, 但手段却凶狠异常。若是不知他本性的人, 第一次见到都会被吓到。
如果不是他十分容易上当且为辽东郡王, 宋竹筠是决计不会留在他身边。也幸而知道他的喜好,她才平安过了这么多年。
宋竹筠咬了咬唇, 手攥成拳头, “您说是想要磨炼皇上, 那我定然会尽心, 也请郡王放我一条生路, 让我平安出驿站, 自会有人来接我。”
“唉, ”赵紊叹气, “我不就说了句你们太笨了了吗?难道这话惹你生气了?我本来最喜欢听话的姑娘了, 你走了我岂不是伤心,我连你骗我都原谅了。”
“我并非有意要骗您, ”宋竹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郡王知道的, 我父亲死了, 弟弟与大汗皆因我母亲身份不愿认我, 若我不替他们做事, 那最后定不好有好下场。”
赵紊的脸色融入昏沉的黑暗中, 宋竹筠只见刀刃上反射的寒光,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天色越来越暗,落日已完全下了山头,有丫鬟突然过来敲了敲门,朝里面恭敬地问道:“郡王,宋小姐,天色已昏暗,是否要掌灯?”
宋竹筠连忙开口:“进来吧。”
“不用。”赵紊瞥了一眼她。
那丫鬟推门的手收了回来,应了声是。
宋竹筠现在脑子里全是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赵紊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她,怎么来了趟京城就出错了?
赵紊却摇了摇头,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那把匕首,寒光即使在黑暗中,也隐隐让人颤栗。
宋竹筠被吓得心脏都快炸裂,她不停地往后退,娇嫩的手掌在地上摩擦,硌得人疼,她眼中的恐慌快要化为实质。
赵紊要杀她!
“赵紊,你要做什么吗?!”明明是凉爽的天气,但宋竹筠的鼻尖却在不断冒汗,“我绝不会害你的,宴卿卿那边,我也可以让那帮人别打她主意,放过我吧!”
她的声音带着惊惧。宋竹筠被七王爷送出来后,就来到了辽东,有人好生招待着。见辽东王妃经常来寺庙中礼佛,便起了利用心思。进了辽东王府,王妃待她极好。跟了赵紊以后,赵紊也从没亏待她,哪经历过现在这种事。
宋竹筠的后背抵着墙,手脚发冷。而赵紊的脚步停了下来,在她面前慢慢蹲了下来。
他微微前倾,叹了口气。
宋竹筠手腕被轻轻握住,抬了起来,随后赵紊慢慢把匕首放到她手中。
宋竹筠满脸惊愕,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傻姑娘,”赵紊的声音有些无奈,他摸了摸她的头,“如果我真的要对你不利,早就下手了,何必与你绕那么大的圈子?皇上早就发现了你的怪异,你现在出去找那帮人不过是自投罗网。”
“郡……王?”
宋竹筠脑子快要转过来。
她手上一时脱力,匕首掉落至地,敲出清脆的声音。
“刚才想骗骗你而已,谁叫你一直在骗我?”赵紊捡起东西塞回她手中,语气沉稳,“你不会武功,但我也不能送你出城,我是晖朝的郡王,无论如何都不能主动出面去帮你的。”
“您这是做什么?!”宋竹筠握紧手中的冰凉,咬了咬牙,暗暗将刀尖对准了赵紊,“我是外邦探子,难道您就不在意吗?”
赵紊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你平日为了刻意讨好我,总是做许多违心的事,我虽……也罢,不说了,你走吧,明日带着这把匕首去城南庙一次,会有人接你的,先避避风头吧。”
宋竹筠犹豫了片刻,她和赵紊在一起那么久,总归是有感情在的,否则也不可能过那么久。但一想到赵紊说的事,那点迟疑就立即被抹掉,她说了声谢谢,起身就要走。
赵紊却将她一把抱住,他紧紧的握住她拿匕首的手,深深叹了口气,温热透过衣服传至身体。
“你难道就没有其他想对我说的吗?”
“……”宋竹筠沉默着,不知所措。
赵紊又叹口气,象征性地抱了一下就松开了,只是握住她的手却没松开,宋竹筠疼得皱了皱眉。
“我的人只认这东西,别丢了。”宋竹筠莫名觉得他在失落。
她觉得自己的手背一定红了。
赵紊真的太用力了。
但宋竹筠的身体却慢慢柔软下来。
屋内漆黑得见不着人影,唯有外面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散发着微光。
赵紊虽然对背叛的人下手不留情,可其他时候,他只是个普通的愣头青。
整天大大咧咧,不喜欢和人较真。
也从来没怀疑过宋竹筠,连书房都任她随意进出。
除了他特别在乎宴卿卿外,宋竹筠觉得赵紊几乎没有任何让她觉得不好的地方。
她撇开头,别扭的说道:“若您不介意,我以后路过辽东,会找时间去看您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眼睛倏地瞪大,腹部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