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道:“萧主管最是细心公正,你来我们都放心。”
于是萧何在十张竹简上都刻下了刘邦的名字。
史书上记载,刘邦此后知道,于是感慨萧何是真的推崇自己、拥戴自己啊。
可是实际上,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儿。
萧何会拥戴刘邦做大哥,而不是别人,这说明了他对刘邦领导能力的肯定。
可是萧何身为刘邦的大上级,为什么不自立呢?
盖因萧何乃是高级公务员,起义成了固然大善,可是万一不成呢?
从概率上来看,失败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一旦失败了,为首的人别想跑,落在朝廷手中那就是被诛三族;落在别的对手那里,大哥就算侥幸不死,也一定会被提防。
这就是做大哥的代价。
可是做老二就不一样了。
不管成与不成,换个地方,只要有能力,他照样还能做老二。
这就是为何自古以来,臣子可以投降;皇帝投降却只是死路一条。
这道理萧何明白、曹参明白,刘邦个人精难道能不明白?
所以火光下,看着萧何抽出来高举着那支写着自己名字的竹签,刘邦迎上去,笑呵呵道:“萧何啊,你可真他娘的优秀啊!”
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拍了拍萧何的肩膀,险些把人给拍趴下。
萧何被拍得连声咳嗽,露出个腼腆的笑容,慢条斯理道:“沛公,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第35章 不皮了
却说刘邦已夺沛县之权, 自立为沛公, 率领众少年豪吏, 如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周勃等人, 与县中子弟、王虎众小弟, 共计三千余人。
当下趁着高涨的士气, 刘邦决定去攻打胡陵,众人都纷纷赞同。
闲杂人等退出,刘邦往榻上四仰八叉地一仰,吩咐夏侯婴道:“叫俩侍女来给老子洗个脚。”
他在山上流窜了一年多, 又奔波了一整夜,精神虽然好极了,身体却已经乏透了。
看了一眼还待着没走的萧何,刘邦笑呵呵问道:“萧主管, 你也试试不?舒服着呢。”
萧何腼腆笑道:“我还得清点县里名册呢。”他话锋一转,问道:“沛公,咱们既然要打胡陵,那此前所说响应招安一事, 是不是就作废了?”
“作什么废?我看你是浪费!”刘邦笑骂道, “老萧啊,这就是你太君子了。咱们造着反就不能归顺了吗?”
萧何毕竟是读书人,一时没跟上刘邦无赖的思路, “您的意思是说……”
“你看, 朝廷不是说什么时候都欢迎咱们归顺吗?如今县城里的守兵虽然不足为惧, 可是郡中却有秦朝精兵, 若是朝廷调拨郡中军队来打我们,我们多半要落荒而逃。咱们先把归顺的意思递上去,朝廷就先紧着没归顺的了——咱们不就能借机发展发展?”刘邦笑呵呵把自己的意思一说。
萧何恍然大悟,他以为自己此前出的,先让王虎归顺再看动向的主意,已经够刁钻的了。没想到人外有人。
萧何长揖,心悦诚服道:“沛公高哉!”
洗脚的侍女已经来了。
刘邦笑呵呵道:“哪里哪里,我这不过是些无赖手段,比不得你做官的优秀。真不一起洗个脚?”
萧何忙辞别出去,安排递归顺书等事。
却说咸阳宫中,胡亥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天下烽烟四起,可不就忙坏了皇帝吗?
“这么说朝廷除了章邯、王离二人,竟再无将才了?”胡亥连着几日议事,已是喉咙微哑。
御史大夫冯劫垂首恭敬道:“陛下,余者可以为章、王二人副手,却没有能独当一面之大将军。”
“朕不要求是名将,只要能做主将就行。名将何其难得——有的一朝都不见得能有一个,朕现在还敢有这样的奢望吗?”
冯劫仍是恭敬道:“小臣所说,便是主将。若论名将,从前王离的祖父王翦老将军能算一个,除此之外,便是章邯、王离也难称名将。”
胡亥压住心中躁意,起身在大殿上绕行,太他妈缺人了!
真恨不能把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受漂母一饭之恩的韩信给揪出来!
然而这念头也只能想想罢了,且不说这样寻人好比大海捞针,单是一个“帝王亲寻”的招牌砸下来,不等朝廷人马找到韩信,附近的反动势力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把人弄走了。
胡亥扫视着殿内参与廷议的众臣,忽见站在左首的李斯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忙道:“李卿有何高见?”
李斯抚着白胡须,犹豫一瞬,低声道:“昔日蒙恬蒙毅兄弟二人,有子尚在……”
原主继位后,在赵高怂恿、李斯纵容下,杀了原本驻守长城的蒙恬大将军,以及他的弟弟蒙毅将军;而后更是诛杀了蒙氏全族成年男子——只有不高过车轮的孩子才活了下来。
胡亥叹道:“不过七八岁的稚子,纵然是蒙大将军之后,又能如何?”
李斯低声道:“据老臣所知,当日蒙恬遭祸,有旧友暗中相助,保了两名已经成人的儿子出去。”
胡亥一愣,“此二子能做主将?”
李斯道:“虎父无犬子,可为偏师主将。”
“劳李卿为朕寻来。”
“喏。”
一向对自己的意见很是保留的右丞相冯去疾却忽然说话了。
冯去疾也是一把年纪,此刻颤颤巍巍道:“陛下三思。纵然这二子真有主将之能,然而与朝廷有杀父灭族之仇,果能为陛下尽忠否?”
胡亥道:“右相所虑极是。所以到时候,还要众卿为朕出谋划策,如何使蒙氏子回心转意,为我大秦出力才是。”
冯去疾便不再劝了。
除了叔孙通留下汇报任务完成情况,众臣都散了廷议。
大殿外,都已胡须雪白的左右丞相,两人互相拱了拱手。
冯去疾先道:“蒙氏已经覆灭,左相大人何必赶尽杀绝?连这二子也不能容吗?”
李斯笑道:“右相大人哪里的话——弟不过是为陛下分忧罢了。”
两人同朝为相,从前先帝以冯氏制衡李斯,两人彼此保持敬意、虽不亲密但绝无龃龉。
冯去疾叹了口气,不欲多言,拂袖欲去。
李斯又笑道:“再说,这二子能不能找到,还不是看您的心意吗?右相勿忧。”几乎是直指当初违抗圣旨保下蒙氏二子的人,便是当朝右相冯去疾。
冯去疾哼了一声,呆着脸当先走了。
“左相大人,对不住。”御史大夫冯劫给李斯道个歉,追着老父亲也走了。
李斯看着一前一后离去的父子俩,不禁又想起自己在前线的长子与幼子来,也不知他们那里情况如何了。
忙了一整天,胡亥直到夜深人静,才能喘口气放松一下,强撑着困意看了几卷书,才叫沐浴更衣。
他缩在浴桶水中,闭目想着纷杂的政务,一忽儿挂心章邯在曹阳是否追上了周文,一忽儿又担心荥阳城中李由的粮草还够不够,一忽儿又算着项羽若有回信这二日就该送到了……
忽然肩头贴来一双柔荑小手。
胡亥吓得一激灵,反手擒住来人,回头看时,却是当日为他送汤的宫女刘萤。
刘萤吃痛不住,她也真要强,只闷哼一声。
胡亥放了手,怒唤道:“阿圆!阿圆!”
进来的却不是阿圆,而是另一个侍者,“陛下,阿圆去催水了。”
“她怎得在此?”
那侍者惊恐道:“陛下,奴……不知……”
“这要是个刺客,你也这么放进来?”胡亥动了真怒,翻身出桶,带起一阵水花。
刘萤与外面进来的侍者都跪了下去,战战兢兢。
胡亥裹上外袍,冷笑道:“谁叫你来的?”
刘萤颤声道:“回陛下,是郎中令赵大人……”
“赵高?”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名字,胡亥一时哭笑不得,“他怎么跟你说的?”
其实当初被郎中令赵大人要求来服侍胡亥,刘萤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她自从幼时被掠入宫中,一直便知道,要么做个白头宫女,要么就为帝王姬妾。
她与皇帝见过一面。
他比想象中年轻俊美,人也和气,还说有机会让她们返乡。
他还赏了她两匹绸缎——也许这赏赐本就意味着什么。
穿上郎中令赵大人送来的香艳衣衫,刘萤一面在内心说服自己,一面却又忍不住绝望。
如果能回乡再见爹娘……如果能逃出这深宫……
可是没有如果。
刘萤来了,她认了命。
可是万万没想到,那个她眼中还算和气的帝王,竟然震怒了。
他不爱她的美色吗?
刘萤匍匐在地上,看着那一角紫红色的衣衫被水沾湿,色泽沉沉起来。
“赵大人说,”刘萤声音微颤,却竭力保持镇定,“他说陛下日理万机,我们为奴作婢的,要晓得为陛下分忧。”
“哦,怎么为朕分忧?”
“奴不知……”刘萤轻声道:“赵大人说,奴只要让陛下高兴,便是为陛下分忧了。”
“说得好!”胡亥忽然抚掌一笑。
刘萤又吓了一跳。
胡亥却已经伸手扶她起来,“你来得正是时候,朕有一事——还真只有你们能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