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偷听!”驭手厉色道。
狼义小心道:“我也想学驾车……”
三人大笑,轰他道:“去去去!什么人都想着能给陛下赶车了。”
其中一名叫贾壮的驭手,眼珠一转,拦住道:“你若想学,可有学资?”
狼义一愣。他浑身上下,只剩一对木镯子与一柄重剑了。哪有什么学资呢?
见状,那贾壮露出嫌恶之色,“滚滚滚!再敢偷听,报上去叫你好看!”
狼义忙唯唯诺诺退开去。
狼义观察了一日,发现,他的计划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那就是皇帝根本不用这三名驭手。
在冷兵器时代,皇帝都会很谨慎地选择给自己驾车的人。
不是亲信中的亲信,是做不了主人驭手的。
毕竟一旦打起仗来,驭手直接能决定主人的死活。
比如刘邦选了夏侯婴做驭手,于是他逃跑路上推儿女下车,夏侯婴会三次给他把孩子抱上车,陪他完成一次完美的政治作秀——这就是主人选对了车夫的例子。
比如陈胜被车夫庄贾所杀。这就是主人选错了车夫的下场。
而真正为胡亥赶车的,是尉阿撩。
这三名驭手更像是永远做冷板凳的预备役。
狼义看到自己的复仇路上,竖起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厚墙。
他绝无可能取代皇帝的那位专属驭手。
对于狼义来说,希望来得突兀而又迅疾。
次日正午,皇帝忽然传召他的专属驭手入了金银车后室,要另外的驭手上来驾车。
三名驭手中,刚好排到贾壮。
“贾兄!贾兄!”狼义在树影底下压着嗓子叫。
贾壮不耐烦地走过去,“什么事儿?”
“贾兄,我这里有黄金十镒,够做学资吗?”
“黄金十镒?!”贾壮眼睛都直了,“就你?”
狼义道:“我昨日发了一笔横财,黄金藏在林子里了……贾兄,你随我来……”
贾壮跟在后面,骂道:“快点!车队一走,我就得给陛下赶车去了!还有多远?……你小子不是在耍我?……啊!”被闷住的一声痛呼,就是贾壮留在这世上最后的遗言了。
不一刻,金银车前室的驭手已经就位。
他额上的青巾,刚好盖住底下的刺字。
胡亥的驭手,已经变成了要复仇的狼义。
而至少到蒙盐来到之前,还没有查觉异样。
蒙盐与狼义对视一眼。
狼义猛地低下头去。
金银车正前方的小车窗打开了,胡亥对前室坐着的夏临渊道:“叫蒙盐进来!站那儿发什么呆呢?”
蒙盐不动声色挪开目光,神色如常登入车厢,“见过陛下。”
“怎么迟了这么久?”胡亥问道:“朕险些以为你丢了。”
金银车后室内,胡亥、李婧、蒙盐与尉阿撩,四人环绕坐着。
这阵子胡亥虽然挑不出蒙盐的毛病来,却本能地觉得他不能轻信,要见蒙盐,还是先让尉阿撩进来贴身保护了。
蒙盐垂下睫毛,淡声道:“末将的确走错了路。”
胡亥笑道:“你还会走错路?”
蒙盐道:“当初修建这条驰道时,曾经改了道,末将记错了。”
“当初为何改道?”
“因若不改道,要经过一处断崖,其名忌讳。”
胡亥起了好奇心,笑问道:“那断崖叫什么?”
“坠龙崖。”
这三个字从蒙盐舌尖吐出,似乎带着彻骨的寒意。
胡亥心中一沉,道:“这名字的确不好。”
李婧却道:“我听说过这地方。据说坠龙崖底下出好木头……”
胡亥被她一搅,心里平复了些,笑道:“正好你们俩都在。朕还没问清楚,你俩从前的官司是怎么回事儿?”
这说的是上次汝阴相聚之后,蒙盐与李婧起了争执的事情。
蒙盐淡声道:“丞相孙女自幼跋扈,不过是惯常欺负末将罢了。”
李婧冷声道:“将军之子从来心黑,也不过是恶人先告状罢了。”
“你!”
“我怎么?!”
胡亥见他俩一来二去吵起来,目瞪口呆之后,便是哭笑不得。
就在金银车后室一片嘈杂之际,忽然金戈之声大作。
“陛下!叛军自西边杀过来了!”
传信之人声音刚落,就听马蹄声如雷,倏忽便至,几乎是敲响在胡亥脊背上。
赶在王离大军之前,项羽领兵杀到!
第95章
鼓声金戈声响作一片, 跟随皇帝的三千精兵迅速布好防线。
“保护陛下!”
“保护陛下!”
胡亥所在的金银车, 与另外两驾迷惑刺客的金银车外面,立刻被士卒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
步兵在前,骑兵在后, 将领立于战车之上, 弓箭手坐地用腿的力量拉开劲弩,阵势还未完全摆好, 项羽长戟已破天斩落。
胡亥困在车厢后室中,透过右侧窗户,望着外面战况。
后室内气氛凝滞,二郎神警惕地高声吠叫。
外面喊杀声、箭矢声,响成一片。
蒙盐道:“我们困在这里太危险了。陛下,您要转移位置才行。”
胡亥如何不知道此地危险——可是他对蒙盐有种近乎本能的疑心。
胡亥道:“依你之见, 朕该往何处转移?”
蒙盐道:“既然叛军自西而来, 陛下且向东行。末将自东边而来, 一路上太平无事。”
胡亥沉吟不答,关上窗户, 命令道:“打开车门。”
尉阿撩一愣, 道:“陛下, 流矢无眼,危险!”
胡亥道:“朕倒要看看,是哪只叛军如此了得。”不但能破了王离之防,还能摸清他的真实位置。
他坐在那里,看似沉稳如山, 掌心却已经沁出凉汗:有内鬼!
“别开车门!”却是夏临渊在前室,凑在后室的窗缝上,哆哆嗦嗦谏言道:“陛下!您好好待在里面别动!别开窗户!也别开车门!您是真龙天子,上苍一定会叫叛军不战而退的!您等着!小臣这就去您身边守着!”
胡亥:……
胡亥冷静道:“你既不许朕开窗户,又不许朕开车门?你是要穿墙到朕身边来吗?”
夏临渊哆哆嗦嗦道:“穿……穿、墙术乃是邪门歪道。小臣、小臣乃是陛下您亲封的抱鹤真人……小臣不做邪法……”明明听声音,已经快被这“大场面”吓哭了。
胡亥:……
胡亥淡声道:“那你还真是很厉害呢。”
给夏临渊这么一打岔,原本肃杀紧张的氛围,好像突然缓和下来。
门窗紧闭,幽暗的车厢后室内,胡亥、李婧、尉阿撩、蒙盐四人环坐,二郎神已经躲到了胡亥腿边衣裳下。
外面的厮杀声乍听骇人,可是听个一盏茶时分,似乎也就习惯了。
虽然习惯了,可是厮杀声却是越来越近了。
以三千精兵,对项羽三万大军,能坚持一盏茶时分,已经是相当不易。
胡亥亲手打开了车门,却见外面秦军与叛军中的阵亡者,已然堆出一座座尸山血海。
只守在銮驾旁的几百精兵,因担负着皇帝安全的重任,只拔刀警戒,还不曾参战。
可是叛军阵线距离胡亥所在的金银车,也不过只有五十丈了。
胡亥打开车门的同时,叛军阵线中抢出来一名高大将领。
那人座下乌骓马,掌中破天楚戟,身披乌金甲,浴血奋战,宛如战神。
他纵马前冲,无人能挡,至胡亥百步外,因层层守卫,不能再进;他大喝一声,力灌楚戟。
只见那长戟如活了一般,破空刺来,直插洞开的车门处。
尉阿撩拔剑横扫。
“铮”的一声,金戈相撞,激得人心中颤栗。
那长戟略偏一偏,扎透了后室与前室之间的青桐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