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族很是沮丧,这位一等座乘客说的跟真事似的:“五百年后风调雨顺,洛水泉好着呢,什么事也没有。各位都把心放在肚子里,来来,我还得敬我长辈一杯。”
石川也豪迈地挥挥手:“不怕,我们和九江城打了多少年交道,不差这点时候,眼瞧着快下雨了。你们赶紧回去把泉水的问题解决了,这可是大事。”
送给乘客的礼物也是钻石黄金,这片撒哈拉沙漠显然蕴藏着丰厚的金矿和钻石脉矿,虽然品质比不上铁珊私下送给柏寒的光明之山也都难得一见;老乘客们好歹见过世面,新人眼睛都被映花了。
以往大部分任务柏寒都归心似箭,这次却很舍不得小铁珊--蝴蝶翅膀轻轻扇动,两个大国的战斗令这个小女孩的世界和自己原本世界渐行渐远,变化翻天覆地。虽然顺利救出她父亲,乘客们信誓旦旦的承诺却是水中月镜中花,自己再也回不到这片沙漠更谈不上治理泉水了。
把铁珊带到自己房间关紧门窗,柏寒小心翼翼取出块花手帕捧在手心,对方立刻睁大眼睛:那是一枚巴掌大小、仿佛纯银铸就的洁白羽毛,轻轻转动便随着阳光发出变化莫测的光芒。
“这是珀伽索斯的羽翼,天马的翅膀。把它放在鼻子下面就可以在水下呼吸,还可以令头脑保持清醒:它救过我的命。”柏寒伸出一只手掌,郑重其事盯着小女孩眼睛:“铁珊,这是我在时光旅行中得到的最珍贵物品之一,比黄金比雨水比光明之山更珍贵。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个时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珀伽索斯,也不可能再次得到它。”
铁珊本能地伸手和她重重相击,“送给我吗?”
“对,你好好收藏,千万不要丢了。它和鹅卵石都属于神祗,拥有无与伦比的神力。铁珊,我相信它们一定拥有我还没发现的用途。”柏寒把声音压得很低,“它原本属于我一位牺牲的队友,我想,你在沙漠里比我更需要它。”
和百福等人乘车离开铁蒺藜的时候,柏寒发现那位顾队居然还在城外--昨天从泉眼归来的时候没见到他。阴影里的顾队像个孤魂野鬼,神情茫然而固执,不时盯着不远处城门出出进进的人们。
咦,铁珊那位堂姐也出现了。她的衣裳比在九江城的时候破旧不少,不过依然美丽,隔着几步远和顾队说些什么,随后转身离开。顾队连滚带爬追上去抓紧她衣袖不放,就像绝望的人抓住救命稻草;对方则捂紧耳朵,柏寒能看到她面颊上泪水在阳光下晶莹的反光。忽然一位五、六岁的小姑娘迈着小短腿奔到顾队身旁大声喊着:“爸爸~”
“这人真不要脸!”闷闷不乐的铁珊握紧双拳:“我要叫大哥打死他!”
真是个小孩子。柏寒拍拍她的头:“喂,只要没有家庭暴力,成年人之间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好了。”铁珊不满意地撅起嘴。
任务世界的普通人能看到蓬莱列车吗?关于这个问题柏寒特意问过老刘,答案是肯定的。这位经验丰富的一等座乘客说,大多数任务都会封闭一个独立空间,普通人压根没有接触的机会;这次列车直接停留在沙漠里的情况并不多见,普通人应该也能看到。
长长的老式绿皮列车突兀地凭空出现在吹拂着沙尘的大漠时,铁蒺藜石头城部众惊呆了。尽管有惊世骇俗的守护神存在,大部分人依然对于众人“从五百年后到来”半信半疑,此时终于再无疑心。
随着汽笛鸣响,车门迎着众人手中火把光芒霍然洞开,铁珊紧紧抱着柏寒哭成泪人:“老铁,你早点回来看我。”
柏寒也很伤感,拍拍她脑袋,“放心,只要能回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好不好?”
远处石川石岩和老刘握手道别,左右车厢百福洪浩也陆续登车,铁珊只好恋恋不舍松开胳膊,抽噎着不忘朝大黑狗也挥挥手:“大狗你也要回来。”
“你好好养着小黄。”话虽如此,望着车厢下含着眼泪不停挥舞胳膊的铁珊,已经习惯离别的柏寒也忍不住红了眼圈:“铁珊,别忘记我的话~”
随着六月底一场朦胧细雨,沙漠最美好舒适的季节来临了。今年雨水很好,连续三天瓢泼大雨后便是细雨连绵如丝,空中不时响起响雷,欢呼雀跃的铁蒺藜和石头城部落想尽一切办法储存更多的雨水。
雨停了。
把车子停在铁蒺藜车外,石帆一进好朋友房间便愣住了:“干嘛去?”
收拾利索的铁山一副马上就要出门的模样。“等你好半天了,走吧。”
“去哪里啊?”尽管没有听到回答,石帆依然乖乖出城登车,直到发动引擎铁珊才朝着西方指指。
“去洛水。”
石帆诧异地把脚停在油门上。“去洛水干嘛?起码明天才能回来,我爸还等着用车呢。”
什么时候回来压根没在铁珊考虑范围之内。她眉头紧蹙撅着嘴巴:“石帆!你去不去?”
成年后的石帆从来没有拒绝过铁珊任何要求,尽管嘴里嘟囔“也没给我家说”却毫不犹豫发动石头城最好的越野车。
夜幕低垂的时候两个少年已经并肩坐在洛水湖泊岸边了。身边燃起大堆篝火,再把湖边几个火把点燃照明,石帆一边热着宵夜一边聆听铁珊倾诉:“真的石帆,我真的梦到柏寒了。”
上月登上列车并在两族成员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柏寒等二十四人在沙漠里已经成为一个传奇。如今铁蒺藜石头城最时髦的话题离不开那些来自五百年后的人们,不少熟人给石帆讲述过从他们口里打听到的未来事宜:四季分明、繁荣昌盛的新国度、井然有序的新生活,最关键的便是眼前这湖泉水了。
石帆递给她一块面饼,“梦到她回来了?”
铁珊摇摇头,“不是,我又梦到她送给我石头和羽毛那天说过的话。她说,它们比黄金雨水和光明之山更珍贵,它们属于珀伽索斯,它们拥有无与伦比的能量,它们~”
“能在水下呼吸能把雨水变得冰冷清澈还能令人们头脑清醒。”石帆像背诵试题标准答案一般张口就来,“不止这些,还拥有神秘莫测的神力。”
铁珊泄了气,赌气把头扭到一旁。片刻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结实漂亮的皮袋,打开来里面是纯银般的羽毛和缤纷鲜艳的鹅卵石。她拎起羽毛给自己打扇,紧接着被冰冷湿润的海风笼罩住。
“挺凉快的,给我也扇扇。”石帆凑到身畔嗅嗅,“真咸啊,闭上眼睛就跟在海上一样。”
还叫帆船呢,还不是和自己一样连大海都没见过。铁珊忽然很同情这个家伙,也给他扇了几下,忽然发觉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便奇怪地问:“看我干嘛?”
石帆仔细研究她脸庞,连耳环项链和别在衣领上的花簪也没放过。“你好像白了。”
人家用了柏寒留下的防晒霜和bb霜,铁珊得意地想,使劲儿一推他大脑袋:“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石帆一副“你吩咐就好”的模样,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我想把它们放进”铁珊朝皮袋扬扬下巴,又朝着湖面泉眼的方向努努嘴。“放进那里去。”
震惊错愕的神情出现在石帆脸上,这个十七岁的大男生随即跳了起来,“不行,你开什么玩笑?这些是天马珀伽索斯的宝贝,可以降温可以令雨水清澈,那根羽毛还可以在水下呼吸....”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铁珊也跳起来盯着他眼睛,“我昨天,我昨天夜里不光梦到柏寒,还梦到珀伽索斯,波寒冬和美杜莎的儿子,那匹天马!。”
铁珊昨晚带着小狗住在芸姐家里。
芸姐前任男人顾队的行动已经很有规律:每周五天在九江城值班,剩下两天在铁蒺藜度过--芸姐是不肯见他的,于是他只能在城门外和两个宝宝一条狗待上半天。
鉴于他是新任首领李主管的亲信,这种行为居然没被阻止,祖父分析李主管自知火并后的九江城实力有损,算是变相示好,便也没有说话。
对顾队没什么好印象的铁山撺掇芸姐快点和他这个前任一刀两断:铁蒺藜和石头城仰慕芸姐的青年才俊可多着呢。可惜芸姐却说再也不想嫁人了,倒把小铁珊急得够呛。
芸姐大女儿是个聪明小姑娘,瞪着铁珊眼泪汪汪:“不许说我爸爸坏话!”还把小黄狗抢走了,气得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铁珊无可奈何。
夜里铁珊先是梦到了柏寒,这个来自五百年后、带着威风凛凛守护神的女生对她郑重其事地说:比黄金比雨水比光明之山更珍贵....属于神祗,拥有无与伦比的神力....铁珊,我相信它们一定拥有我还没发现的用途~
随即铁珊嗅到血腥味,心脏砰砰跳动,肚子疼得像有刀子在切割。随即她大喊着醒了过来,就连隔壁房间的小黄狗也汪汪大叫,把母子三个都吵醒了。
匆匆安顿儿女的芸姐推开房间门,瘫坐在暗红血泊中的铁珊已经吓哭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芸姐安慰地摸摸她长了些许的黑发,“小珊,你快十四岁了,大姑娘了。”
我是大姑娘了。片刻后整理好衣物床单的铁珊忍着初潮疼痛躺在床上辗转反复。隔壁重新宁静下来,她却直到曙光初现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然后,石帆,我,我在湖水里看到了珀伽索斯,那匹天马。”昨晚的梦确实匪夷所思,铁珊不得不挥舞双手表示自己说得是真的。
石帆努力表示相信:“后来呢?”
铁珊失望地摇摇头。“后来它张开翅膀在我面前盘旋,然后落在地面围着湖水奔跑,然后湖面升起比城池还高的波浪。然后天亮了,芸姐把我叫醒了。”
这回轮到石帆失望了。“小珊,你就是做了个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天天想着柏寒给你讲过的故事所以就梦到天马了,很正常。”
“那不是梦,真的,虽然是我梦到它,可太真实了。”铁珊努力寻找语句描绘,用坚定的语气说:“我只在书里看过天马的画像,和我昨晚梦到的完全不同。”
石帆耸耸肩膀开始啃面饼,“好吧,换了身衣服。”
铁珊被这句话激怒了,想也不想拎起皮袋背包朝岸边奔跑,途中还拔起一根火把。石帆把面饼塞进嘴里匆匆跟在后头,差点被噎到。
几分钟后两人已经登上一艘木船朝湖心划去,石帆一边当苦力划桨一边念叨:“到底要干嘛?”
“湖中心。”铁珊用从柏寒手里得到的强光手电照着前方湖面,“昨晚我就是梦到天马从泉眼里冒出来的。”
“你想把它招出来?”石帆异想天开,随即觉得怕颇有难度:“波寒冬可是海洋之神,美杜莎是雅典娜祭祀又能把人变成石头,珀伽索斯是他们的儿子,又被宙斯封为天马星座。这里只不过是个泉眼,还是被污染的那种。”
悄然立在船头的铁珊保持着沉默。木船像一枚利箭冲破重重雾霾直冲湖心,在黑乎乎的湖面留下阵阵涟漪。
前方便是泉眼,那里正咕嘟嘟冒着桌面大小的黑泡,石帆听祖父说过,下面有条长而狭窄的缝隙直达湖底,湖水清澈的年代经常有人潜到下面想看看到底有多深,却总被不断上涌的水流冲上来。
划了半天也有点累了,石帆把木桨往船舱一放便躺倒休息,叮嘱:“可不要掉下去。”
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铁珊拎着背包倒转过来,大堆东西立刻铺满船舱。打开皮袋检查羽毛和鹅卵石都在便系好袋口放进背包,铁珊又捡起整块黄金雕成的花冠和臂环,还有镶着钻石的酒壶容器统统放进去,被这些举动惊呆的石帆连忙握着她胳膊:“小珊,你干嘛?”
“我跟你说了,我要把它们献给天马。”铁珊固执地指指泉眼,“羽毛石头太轻了无法沉到湖底,而且也不够,所以再加上这些。”
她从腰间解下把匕首拔出鞘,刀锋映着月光和船头火光亮如秋水,随即把匕首也放进背包。
“你疯了。”石帆骇然,“它不属于你,它代表铁蒺藜部落的传承,你已经把光明之山送给柏寒,这把匕首必须传到下任族长手里。”
铁珊摇摇头。“石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昨晚梦里我只梦到天马而已,可我明白,想要它帮助我,想要这片湖泊恢复清澈像以前一样,就要献上最珍贵的东西。”
“这些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我想试试。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我没有骗你,真的。”
石帆被少女哀求的眼神动摇了,颤抖着嘴唇:“那可是珀伽索斯的羽毛和石头,神话中的天神,如果,如果你失败了,根本没有效果....”
“我也不知道。”铁珊咬着唇,“我只知道我必须试试,如果泉水可以恢复以前的样子,大家就有水了。我爸爸少了一只胳膊被关在地牢足足七年,祖父快七十岁了,弟弟还没有我高,我不想他们披上战甲拿起盾牌踏上战场。”
“还有你,石帆,我不愿你背着弓箭拿起长刀跟随你祖父冲在队伍最前方,只为了抢夺九江城外的泉水。”
铁珊想,也许你会死的。
石帆像个成年男子般紧紧抿着嘴唇,想说些让她放心的话却说不出口:身为族长长孙的他已经跟着祖父父亲参与部落会议,最迟年底,铁蒺藜和石头城针对九江木芙的第一场试探战争就要打响了。
他想,你是为了我么?
这个柔软的念头击中他坚硬稚嫩的心房,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小珊,你做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毅然说道:“就照你梦到的情形做吧。”
没想到这么轻易便能说服他的铁珊反而呆住了:“其实我也没把握,不过我想试试。”
“试吧,反正也没什么坏处。”石帆豁达地笑着,“柏寒送给你的东西,你没对任何人说起吧?”
见女孩子点点头,他大手一挥:“即使失败了,就当柏寒没送给过你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铁珊含着泪给他一个羞涩感激的笑容,见他从腿边解下一柄镶着宝石的短刀塞进敞着口的背包里不由愣住了:“石帆,你干嘛?”
“不是要最珍贵的东西吗,这是石头城的传承信物,也加进去好了。”见她想要反对,石帆抢先说:“要是失败了就说我弄丢了,祖父也不能打死我。”
站立在船头的铁珊觉得手中背包有千斤重。回头望望,石帆正在身后伸着胳膊提防她掉下去,于是铁珊心里踏实多了,轻轻悠了几下便准确无误地把背包投进冒着泡儿的泉眼里--噗通一声轻响背包便无影无踪了。
被火光和手电光束映照着的湖面寂静如初,泥浆般的水泡不停在水面翻涌,仿佛那只装满绝世珍宝的背包只是块石头而已。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后,惶然盯紧湖面的铁珊明白自己失败了:昨晚那场奇异的梦只不过是场普通的梦而已。
柏寒送给自己的羽毛石头也就罢了,爸爸迎娶妈妈的聘礼黄金花冠和臂环也放在一旁,铁蒺藜和石头城流传千年的匕首和短刀....
就像有人用匕首或者短刀刺中心脏似的,铁珊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勉强回头望了石帆一眼嚅动嘴唇低声说“对不起”便从船头径直落入黑乎乎的湖中。
我真笨,那只是场梦而已--湖水不停从口鼻灌入,铁珊像块石头般坠入无底深渊,脑海里还想着:背包里的东西还不够吗?
一只手臂拉住她的领口往上拉扯,紧接着大力向上划动,毫无力气的铁珊慢慢跟着他浮出水面。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紧接着哭泣起来:“石帆,你回去吧,是我错了。”
石帆用一只胳膊揽着她,不停划动另一只胳膊和双脚浮在水面,“怕什么,反正别人也不知道。”
破涕为笑的铁珊搂着他脖子,随即难过地不停哭泣:“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她没有等来男盆友的宽慰,反而被他张着嘴巴的震惊神情吓了一跳。“怎么了?”
死水般沉寂的湖面忽然翻涌浪花,就像传说中的大海一样。顺着石帆的目光扭头望去,铁珊立刻被面前景象惊呆了。
一匹长着翅膀的洁白天马从泉眼中浮到水面,随后伸展羽翼飞到空中,黑乎乎的湖水对它毫无影响。这匹名叫珀伽索斯的天马朝面前湖水中浮沉的少年少女打了个响鼻,随即像只天鹅般绕着湖面盘旋。
“石帆,你看见了吗,我是不是在做梦?”铁珊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茫然无措地盯着头顶那只长着翅膀的马儿,“昨晚在我梦里就是这样子的,它,它从湖底飞出来了。”
石帆整个人都在发抖,“小珊,你看,你看。。”
“我告诉过你的,它会出来的。”欢喜的泪水顺着铁珊脸庞滴入湖中,石帆像做梦般随口应着。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也许只是短短一瞬,飞翔在头顶的天马发出一声清脆悠长的鸣叫,随即落在湖岸像所有骏马那样扬着四蹄奔跑。没用多久它就回到原点,随即张开翅膀重新升上天空,这次它没有停留,在两人视野里化成天边明亮的星星。
湖面忽然开始动荡,就像忽然有阵龙卷风袭击这里,湖面巨浪滔天。铁珊只在祖父的描述中听说过大海,可是眼前的洛水泉波涛翻涌,一波波巨浪毫不留情地拍打着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