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着:“难道……是因为我方才说的话?”
他原本不是个多嘴的人,何况玉笙寒的事涉及静王殿下。
只不过今晚上跟七宝的相处太让他喜欢,又听她天真无邪,所以才说了两句心里话。
却想不到七宝竟是这般反应。
七宝给他紧紧地箍在怀中,本来也想抱住他的,只是双手竟是麻软无力,只勉强在他身上搭了一下。
“大人,”七宝靠在张制锦的怀中,眼中的泪却滚落而下,“大人……”
张制锦察觉她抖个不停,心中着实不安,便把那虎头灯握了握:“我抱你回车上。”
——
马车重又往张府返回。
那一盏老虎灯就放在旁边,光芒浅淡而静谧。
七宝窝在张制锦怀中,一声不响。
任凭张制锦有七窍玲珑心,却也想不透七宝到底是怎么了。
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想让自己的体温让她觉着好过些,又过了半晌,突然想起来。
抬手到袖子里探了探,终于拿了一个纸包出来。
七宝模模糊糊里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由转头看来,声带哽咽:“这是什么?”
张制锦道:“给你的。”
七宝诧异:“什么?”
张制锦打开那纸包,原来是一包整整齐齐的表层沾着芝麻的麻糖杆。张制锦拈了一根出来,送到七宝唇边。
七宝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含了,张制锦道:“咬一口。”
七宝轻轻用力,只听得嚓地一声,极脆的麻糖便在舌尖上融化开,浓烈的甜香也随之蔓延。
七宝微睁双眸,突然明白了:“方才……大人就是去买这个了?”
张制锦一笑:“好吃吗?”
七宝凝眸看他:“你为什么要买这个给我?”
张制锦微怔,继而说道:“没什么,只是觉着、你可能会喜欢吃。”
七宝用力咽了口唾沫,把口中融化的糖也吞入腹中。
这样熟悉的味道。
七宝突然想起来,去年的元宵节,在她给那两个贼人追拿的时候,是他出现在巷口,不知用什么把那贼人打退了。
当时有东西溅到她的腮边上,就是这种隐隐香甜的气息。
那时候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眼中的泪一涌而出,七宝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主动仰头贴上他的唇角。
第87章
七宝方才吃了点麻糖,口中越发地甜香沁人,若在以前,她主动献吻……这对张制锦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可是七宝委实是有些反常,张制锦心中的担忧盖过了本能的反应,他任由七宝亲了会儿,便强行将她止住,摁在怀中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七宝眨了眨眼,眼角的泪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倏地滑入鬓中,她吸吸鼻子道:“我、我只是想到不好的事。”
张制锦疑惑:“什么不好的?”
七宝又咽了口唾液,同时将心里翻涌的种种压下,她想了想,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只是觉着,玉姐姐有些可怜,原本、原本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如果家里没有出事,这会儿许配的自然也是公子王孙,也许就算是配静王殿下也是使得的,那样郎情妾意的岂不好?可是现在,却是这个见不得光的身份……今晚上静王跟王妃、还有我三姐姐都进宫赴宴去了,玉姐姐却一个人在外头……”
七宝虽然说的是玉笙寒,但未尝不是在梦中的自己。
张制锦听了这个解说,哑然失笑:“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又或者是人各有命,这也是没有法子的。”
七宝迟疑着,终于略有些紧张地问道:“那、那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也跟玉姐姐一样呢?”
“什么话?”张制锦皱眉。
只是轻轻地一皱眉,却几乎把七宝肚子里的话都吓得缩回去。
张制锦看出她的胆怯,便又温声问道:“你的话我不懂,什么叫跟她一样?”
七宝才又鼓足勇气说道:“假如……国公府也坏事了,我岂不是也堕、也如玉姐姐一样了?如果是那样,大人……你会怎么做?”
张制锦眉头深锁。
方才他问七宝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七宝拿玉笙寒来搪塞,虽然一番话合情合理,但张制锦仍是不明白,何以因为玉笙寒的事,让七宝的反应那样异常。
如今听到这里,才恍惚明白。
这是这也太反常了,好好的一个公府小姐,如今又嫁给了自己,正经的四品诰命夫人,怎么会生出那种杞人忧天的荒谬念想?
七宝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回答。
张制锦向来是个八风不动的人,给她这般泪盈盈半是期待地看着,却禁不住心中有些惴惴。
张制锦道:“休要胡说,有我在,那是不可能的。”
七宝并没有回话,泪却在瞬间,重又悄然无声地滑落了。
“不许哭,”张制锦拧眉道:“你怎么会生出这样古怪的念头?”
四目相对,他突然震动,凝视着七宝问:“是不是方才玉笙寒跟你说了什么?”
七宝摇了摇头。
“真个儿没有?”
“玉姐姐没说什么,”七宝低头,“是我自己这样想的。”
“你断不会自己生出这种念头,”张制锦笃定,“你不说也罢,明日我亲去问她就知道了。”
“大人!”七宝抓住他胸口衣襟,心噗噗乱跳,终于说道:“真的不是玉姐姐,是我自己,是我……是我梦见的。”
最后一句,声若耳语,他却听得分明。
张制锦恍然大悟:“你是说,你先前做过的噩梦?”
七宝点头:“是。”
张制锦原本狐疑不已,听了这个答案,才释去心结,笑道:“小丫头,你是要吓死我呢?”
七宝听他是戏谑的口吻,便说道:“我没有吓唬大人,我、我跟您说过,我的梦很真的。”
张制锦把她重新搂入怀中:“再真也不过是梦罢了。怎么就真的杯弓蛇影起来?”
望着她泪汪汪的样子,回味着方才那个吻,张制锦却又一笑:“你必然是被那个梦吓坏了是不是?放心,就像是先前我跟你说过的,有我在,必然无事。”
七宝见他轻描淡写不当一回事,本有些焦急微愠,可听到最后一句,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张制锦却委实是个举一反三的人,一边儿端详着七宝的神色,一边回想跟她的相处种种,便若有所思地说道:“先前我问你我是否在你梦中,你也不肯实告诉我,方才又问我若你跟玉笙寒一样,我会如何待你,难道,在你梦中,我……对你不好?”
七宝心惊肉跳,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这些串联起来,当下不敢再说半个字,只埋头在他怀中,假装睡着的样子。
张制锦在她脸上试了试,手指上却仍是湿润,原来是她方才落泪,如今泪渍未干。
如今已经快回府了,若是给风吹了倒是不好。他便把心中疑惑先都压下——横竖这些不过是小丫头的梦中故事,当不得真,倒也无关紧要。
“我听说,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张制锦从怀中掏出帕子,给她把脸上的泪擦拭干净:“所以不许再想什么梦中的事了,也不许再为了那梦落一滴泪。难道你觉着如今的我会护不住你、会让你沦落到如玉笙寒一般的境地吗?”
七宝深深呼吸,摇了摇头。
张制锦低笑:“你是不是太小看你家大人了?”说话间长指在她的下颌上轻轻一勾,低头便吻了下去,正好顺势把方才的意犹未尽给尽数补偿了回来。
给他抱着缠绵不尽,七宝身上渐渐又热起来,竟也无心再去想那些感伤的事了。
两人回到府中,果然同春给他们遮掩的妥妥当当,四奶奶虽派人送了醒酒汤,也给同春天衣无缝地接下了,老太太那边派人来问,同春也只说两人已经歇息,次日再去请安。
所以府内竟全无半点疑心。
——
过了元宵节,七宝早早地向张老诰命禀明,说要回威国公府一趟,老诰命自也许了。
于是十七这日,七宝带了同春跟秀儿以及几个管事嬷嬷回到国公府,本来是满心欢喜的,谁知苗夫人出来迎着之时,七宝就发现自己的母亲神情有些不好。
七宝不明缘故,只当时母女两人相见的缘故,便挽着苗夫人的手笑道:“母亲怎么了,我回来了不觉着欢喜,反而要落泪呢?”
苗夫人勉强说道:“你说的是。我只是一时……一时……没什么。跟我进去见老太太吧。”
七宝正也着急见老夫人,便问道:“先前进宫那段日子,那府里上下都累坏了,老诰命都累倒下,我也躺了两天,祖母可还好吗?太太如何?”
苗夫人听她问到谢老夫人,眼中的泪已经在打转了。
七宝一眼看见,微怔:“怎么了?”
苗夫人还没开口,泪已经先掉了下来,几乎把七宝吓得窒息。
原来自打从宫内出来后,谢老夫人也病倒了,一直在请医吃药。
只是老夫人怕消息传出去,七宝会不安心,所以不许人往外说。
苗夫人道:“老太太心里很想你,只不过一来张府的老夫人也病倒了,你的身子也不好,她知道你若听说了一定会回来……那岂不是让张府的人不受用?何况又赶上元宵节,总不成把你留在这府内,所以才瞒着不肯说。这是老太太疼惜你的苦心。”
七宝早已经忍不住哭了,一边擦泪一边抽泣道:“管那些没要紧的做什么?为什么不叫人去告诉我?”
“你自然是有孝心的,所以老太太也格外体恤,”苗夫人又见七宝哭个不停,忙又劝说:“不要哭,老太太病着的人,只指望你讨她开心儿,那病才能好,若是见你哭,对她老人家的病并无好处。”
两人在外头通了消息,七宝这才强忍着泪,入内相见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果然比先前更憔悴了许多,只是看见七宝,双眼里却透出些欢喜光亮,忙把她叫到床边儿,搂在怀中。
七宝最受不得这种关爱,差点失声哭出来,当下只钻在老太太怀中,假装撒娇的样子。
幸而谢老夫人向来知道她的性子就是如此,倒也不以为忤,便又问她在张府里如何等话。
七宝捡着有趣好听的话都告诉了老夫人,只字不提一些为难的事儿。
谢老夫人抚着她的头发,笑问:“你不用哄我,我很知道那府内老太太的性子。她可不是个容易相处的,到底有没有难为你?”
七宝见老人家心如明镜,索性笑说道:“虽然那府里的老太太不是很待见我,但她毕竟是长辈老人家,总不好拉下脸面来直接为难我呢。且大……九爷他很疼顾我,而且那府内掌事的四奶奶也是个行事大体的,所以老太太只管放心,我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