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萧觉得这称呼还挺顺耳,满意地将视线收回:“爹爹去世事,把所有事都交托给了我,包括你的身世。”
“已经这么久了吗?”顾双华垂下眸子,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那件案子真相如何,既然公主说他是个好人,那就是蒙受了冤屈,哥哥不告诉她,一定有他的苦衷。想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对着他道:“谢谢你,让我能和娘亲相认。”
顾远萧凝神看着她:“双华,你喜欢这里吗?”
顾双华点头,声音里都带着雀跃道:“我喜欢这里,不止是公主,他们都对我很好,像我真正的亲人一般。”
“那你还想回侯府吗?”
“当然要回去,侯府有你和祖母,有堂兄和熏儿,这里是我的家,那里也是我的家。”顾双华突然生出幸福感,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顾远萧似是想到什么,微微一笑道:“没错,两边都是你的家。等你出嫁后,公主府便算是娘家。
顾双华琢磨出这话里的意思,便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这时窗外人声渐歇,只剩虫叫蝉鸣,和着树叶的沙沙声,顾远萧折腾了一天,这时陡然放松下来,眼皮开始发沉,迷糊地睡了会儿,睁开眼,却看看妹妹的脸就在床边,眉心微蹙着,似乎在矛盾到底该不该叫醒他。
顾远萧尚有些恍惚,突然觉得这情景像极了一对夫妻,在清晨时,默默相对。伸出手,轻摸了下她的脸,见她又有些畏缩,将身子撑起一些,用略沙哑的嗓音道:“其实,我不在乎你叫我什么,可我不想你只把我当哥哥。”
第二日,顾双华睡眼惺忪地坐在梳妆台前,丫鬟刚帮她将头发散开,公主那边就传来消息,说让小姐好好妆扮,因为陛下要宣她们入宫。
坐在一路往皇宫赶的马车里,公主盯着双华眼下重重的乌青,颇有些心疼地问道:“没睡好吗?因为担心那贼人”
顾双华抬眸冲公主笑笑,示意她自己没事,暗自叹了口气想:自然要怪那贼人,昨晚他走后,自己又担心他被捉到,又为他说的话而心神不宁,整晚都没睡好。
公主见她仍是心事重重,想了想,又冲她狡黠地一挑眉:“如果不是没睡好,莫非是因为……少女怀春,在想着谁叫儿郎。”
顾双华的脸立即红了,连忙道:“没有,没有,娘亲可不要乱猜。”
公主贼贼一笑:“若不是我猜中,你为何这么紧张。”伸手在她脸上轻捏了把:“看脸红成这样,还说不是怀春。”
见女儿低着头满脸红云,眼珠转了转,倾身过去问:“告诉娘亲,那个人,是不是信王李墨?”
顾双华惊讶地抬头:“公主为何会这么问?”
公主一怔,看她这神情,方才她想的那个人好像不是信王,想了想又道:“那日在云鹤楼,我明明看见你们两个为了个荷包拉拉扯扯,那个荷包,不就是你亲手绣了好几日的,自然是想送给心上人的,难道还能有假?”
顾双华简直哭笑不得,可也没法解释,那荷包是她想送给哥哥表示谢意,谁知被信王先抢了过去,苦恼地按了按额角,突然心念一动,问道:“娘亲那日是跟着我们一起出来了吗?”
公主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偷窥的行径,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偏头,又理直气壮道:“谁叫信王那小子当着我的面来找你,却还要偷偷摸摸拉你出去,他以前在本宫面前可从不避讳,自然是心里有鬼,那本宫当然得跟出去弄个明白。”
顾双华怔怔听着,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这时又听公主问道:“那你告诉我,对信王究竟是何感觉,他可是亲自在我面前承认,对你一片痴心,非你不娶呢。”
顾双华眨眨眼,未想到信王会对公主说这个,思索良久,终是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公主无奈叹气,看来这孩子是真的还不懂什么是钟意,忍不住对那两人生出些同情,随即又骄傲地想,她长乐公主的女儿,自然不能那么轻易就嫁了,自然要让人捧在手心,再千挑万选才对。
公主在马车上问出这件事,其实是隐约猜出陛下让她们进宫的意图,果然,两人一进露华殿,在帝后身旁,正坐着一派倜傥的信王。
顾双华跟着公主朝帝后行了礼,然后才转向信王,他还是打扮得那般招摇,姿如玉树,仿佛令整座大殿都皎皎生辉。那双看向她的桃花眼里,还是带着几分坏,和引她向往的肆无忌惮。
这时,信王幽幽叹了口气,十分深情地开口道:“双华妹妹,你我可许久未见了。”
皇后听得捂着唇轻笑,又对皇帝道:“看看,你这侄子对着心上人,整个人都不同了。”
皇帝也笑:“是啊,朕可是从未见过他这般正经的模样,深怕被人拒绝一般。”
顾双华听他们调侃,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公主却不接话,只对皇帝道:“皇兄今日召我们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皇帝笑了笑,对着顾双华道:“那日朕同你哥哥说过这件事,可他说不知妹妹的心意,要回去问一问。谁知这一问,竟没了消息,朕便想,干脆直接召你过来,让你自己说一说,对朕这侄儿的一番心意,究竟是何想法?”
顾双华未想到皇帝会亲自来问她,正在怔忪时,公主连忙插话道:“皇兄,双华还是闺中小姐,哪能当面问这样的话?”
皇后却一摆手道:“这有何不能问的,子元的终生大事,可一直是陛下的心事,今日把你们都叫过来,若是双华也愿意,咱们正好就把这件喜事定下。”她想到之前的那一幕,又笑着道:“到时候长宁侯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没法再改了。”
顾双华一听见终生大事,本能地抬头想要拒绝,这时公主却冷声道:“长兄如父,双华的婚事,哪能绕过长宁侯,就这么随便定下。”
皇后听着不太舒服,:“莫非陛下亲自赐婚,还得长宁侯允许不成。”
皇帝见这两人又要争起来,板起脸道:“你们先别急,朕在问双华的意思。
顾双华想了想,正要开口,公主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她生怕这孩子会迫于皇帝的压力,稀里糊涂就应下这件事。
可顾双华比她想象的要清醒,她从公主和皇后的话中,已经推断出今日进宫的缘由,也许她曾对信王有过悸动,可这一刻她却很清晰地知道:她还不想嫁给他。
于是她深吸口气,眉宇间染上坚定之色,开口道:“多谢王爷垂爱,可双华……”
“等等……”信王突然站起,走到皇帝面前躬身道:“双华只怕是被吓着了,陛下可否容我单独与她谈一谈。”
皇帝与皇后互看一眼,随即皇后笑道:“也是,小姑娘陡然进宫,正是拘谨时,就得做这么重要的决定,今日花园里的木槿花开得正好,子元,你就陪顾家小姐去看一看吧。”
信王点头,然后走到顾双华面前,微微欠身伸出手来,黑眸闪亮:“三小姐可愿赏脸?”
顾双华想了想,便站起随他走了出去,果然走到花园里时,一朵朵粉红相间的木槿花开得正艳,信王低头嗅了嗅那花间香气,转眸看向她道:“无论你以前是如何看我的,那晚我对你说的话,还有我在陛下面前说的话,全是出自真心。”
顾双华沉默许久,终是面向他道:“我可以问王爷一件事吗?请王爷务必不要骗我。”
信王笑了笑:“本王何时骗过你,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顾双华神色淡淡,深吸口气开口道:“那日在云鹤楼,王爷是不是明知公主会跟上来,所以特意将我叫出来,然后把荷包交给我,让公主以为我们情意相投。”
信王面色一变,再见面前女子目光坚定,哪还有以往那般唯唯诺诺的模样,可见她是真的想求个答案。挣扎许久,终是低头苦笑了一声:“未想到,你竟会这般敏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拖到晚上,骄傲脸!
第68章
顾双华问出那句话时, 并未指望信王会坦白答她, 可她还是固执地想求个答案。
这样微末的小心思和伎俩, 虽不致伤筋动骨,却如同一根刺, 扎的她十分难受。她向来想的通透,对许多事都不甚在意,但不代表就能被人利用而不发一言。
信王捏拳看着面前的花海,素白娇嫩的木槿花朵,看起来平常无奇,被风层层剥开花瓣时,底色却是鲜活灵慧的,总能令他讶异。
于是他叹了口气道:“未想到, 你竟会如此敏锐。”
他转过身,为她捻下衣袖上的一朵花瓣,轻轻放在手心, 拇指抚弄着花尖, 笑了笑道:“你莫要见我以往那般, 其实这十余年来, 我真心想要的东西不多,可如果我下定决心想要的,便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失去。”
他见顾双华听得微蹙起眉, 明白她不懂,手指收拢将那朵花带进袖中,向她走近一步又道:“也许在外人眼里, 我是皇帝的亲侄,是能享世代爵禄、显赫尊贵的信王爷。可因着我曾经的身份,我不能参与任何朝中政事,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给人捉到任何把柄。大越朝野内外,我说一句话的份量,远远比不上你的哥哥。”
顾双华心头一震,这样的感受,她自然是明白的。
因为孤立无依,只能步步谨慎,生怕走错一步就会给自己带来灾祸,只是他选了一种更加放浪的方式来掩饰,而自己却是躲进罩子里,尽量与人隔离开来。
信王看着她的神情,目光微微闪动:“这些话,我从未和别人说过,因为他们不会懂,可我知道,你一定会懂。”
但顾双华很快又问道:“可就算如此,你为何要算计公主,故意让她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
信王不答只是笑,然后低头道:“云霆对你的心,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顾双华猛得一惊,随即低下头,脸微微发红,她从未想过会和外人谈论哥哥对她的感情。
信王似乎叹息一声,弯腰靠近她轻声道:“我不想输,所以只能选择用一些手段,如果你想要,我会找公主说清这件事。但我对你的心,却绝不会掺假。”
顾双华能感受那人投在自己脸上,灼热的目光,可她却久久没有抬头,她还没有想明白:掺了手段的真心,是否还能算作真心。
信王并未催促,只是默默等着她,微风轻抚过她头上簪花,而她昳丽的面容,也如花叶舒展开来,顾双华似是下定决心,抬眸道:“多谢王爷愿意坦诚相告,但这件事就无需再让公主知晓,她若知道自己被骗,一定会很不开心。可是王爷能否也答应双华一件事?”
信王一挑眉,未想打她还学会了用把柄同自己交换。他心中已经猜到些许,却是笑了笑问道:“是什么事?”
顾双华深吸口气,直视着他道:“希望王爷能说服陛下,莫要再对此事相逼,我的终生大事,我自己可以决定,公主也好,哥哥也罢,哪怕陛下也好,谁也不能为我做主。”
信王望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倾身过来,虚点着她的胸口道:“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这里所有的,远不止你所表露的那样。”
随即,他又一脸失望地按着胸口道:“可惜可惜,本以为今日让陛下做主,就能抱得美人归,没想到被美人给伤了心,哎,本王可真是悲痛欲绝啊。”
顾双华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用帕子捂着嘴道:“王爷莫要玩笑了,咱们要回去了,陛下和娘娘还在等着呢。”
那一天,长乐公主正绞尽脑汁想法子,该如何在陛下面前周旋,让他不要为双华和信王赐婚,为长宁侯争取些时间。
谁知两人出去走了一圈,信王不知和陛下说了什么,皇帝和皇后互相看了几眼,便再不提起这件事。
一直到坐回马车,公主托着腮,看面前刚相认的女儿,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眼眸含光,嘴角挂着浅笑,好像美得多了几分灵动与自信。
于是好奇问道:“你究竟和信王说了什么?”
顾双华低头拿起碟子里新鲜的樱桃递过去,并未回答,只是微微笑道:“娘亲,我今天很开心。”
“哦?”公主更是惊讶,饶有兴致地将那颗樱桃放进口中,听她继续道:“从小到大,我都告诉自己要乖巧懂事,听从长辈的安排和吩咐,从不敢表达自己的意愿。可今日我总算为自己争取了一件事,还是一件事关我终生的大事。”
她倾身过去,握住公主的手道:“所以娘亲无需为我烦忧,我今日突然想明白了,我想嫁给我真心喜欢的人,不管那个人是谁,一旦我决定,便不会为任何外物而改变心意。”
公主看见她脸上隐隐现出的光彩,心中一阵欣慰,将她的手反握住,一脸骄傲道:“这才是我长乐公主的女儿。”她又低头想了想道:“我会尽快恢复你的身份,到时候,你才真的能做到不为任何事所困扰,只跟随自己的心意。”
两人回府之后,几乎日日都形影相随,都想要弥补这十几年来错失的母女情,可到了月中,便是老夫人大寿的日子,双华再不舍得,也只有辞别公主回到了侯府。
回到侯府后,她刚让宝琴收拾好箱笼去向祖母请安过,顾熏儿就蹦跳着来到她的房间,非缠着堂姐带自己去采石榴吃。
侯府的后院种了片石榴树,这时正是成熟时,顾熏儿早看着眼馋,又贪玩想去采摘,可顾云章说她这么上蹿下爬的,没个闺阁小姐的模样,一定不许她去,大少爷发了话,房里的丫鬟也不敢纵着她,所以顾熏儿一听堂姐回来了,就赶紧来求堂姐带她去摘石榴。
顾双华见小堂妹又卖乖又哀求,实在拿她没法子,便只得陪她去了,可两人刚走到果林外,突然看见从里面匆匆走出个人影,走近了,才看清那居然是姐姐顾双娥。
顾双娥身边没有丫鬟,低着头眼眶红红,显然是刚刚哭过,一见两人便立即掩下哀怨神色,梗着脖子抬起下巴,轻哼一声道:“原来你还知道回来。”
顾双华微微笑道:“这里是我的家,我自然要回来。”
顾双娥一撇嘴:“现在谁不知道,公主对你如同己出,出入宫都把你带着,你现在如此风光,还记得这里是你的家吗?”
顾双华望着她道:“公主确实对我很好,可我无论走到哪里,仍然是顾家的三小姐,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顾双娥面色稍缓,瞥了她一眼道:“你记得就最好。”然后扭回头,挺着胸脯从她身旁走过。
顾双华又往里走了几步,忍不住低头问顾熏儿:“你觉不觉得,姐姐有什么不对?”
顾熏儿正仰头看着满树又大又红的石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但听见堂姐这么问,便露出贼兮兮的表情,一扯她的衣袖道:“我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不过你先得带我摘几个石榴来吃。”
顾双华无奈,只得陪堂妹玩了一阵,然后两人拿着几个石榴坐在石凳上,顾熏儿边剥着石榴子扔进嘴里,边道:“有次大娘和我娘亲聊天,我偷偷听见的,好像是大堂姐和冯家的婚事出了问题,据说那位冯大公子本来已经要上门来提亲了,结果他爹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冯小姐在皇帝面前被堂哥据婚的事,冯老爷一听就气得要命,说咱们侯府看不起他们冯家,既然不愿意娶,也就别再做什么姻亲,断的干干净净才好。那位冯公子坳不过他爹,只能这么拖着,堂姐本来一门心思等着嫁人,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她确实心仪那位冯家公子,所以成天郁郁寡欢,我都撞见她偷偷哭了几次。”
顾双华听得一阵唏嘘,又问道:“那哥哥知不知道这件事?”
顾熏儿摇头道:“好像是堂姐说,这事也不光彩,如果堂兄知道了,必定会和冯家彻底交恶,冯家又是皇后的娘家,得罪不起的。她不想为自己的事影响哥哥的仕途,就让大娘千万别告诉堂兄。堂兄可能心中还觉得,冯家只是晚了些日子来提亲而已。”
顾双华听得有些心疼,她知道顾双娥一直盼着能嫁一位良人,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却因为冯夕颜和哥哥之前的事被耽搁了,偏偏她还顾及着侯府的大局,哪怕再难受,也不想让哥哥为她出头。
她想了想,用帕子擦着顾熏儿吃得满是石榴汁的小嘴道:“你等哥哥回来,就去把这件事告诉他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事多,又有点卡文,明天可能更新也会晚点,非常抱歉。等过完元旦努力给你们双更,放心吧,主线重要情节马上就要写到了哦,么么哒。
第69章
当顾双娥听闻哥哥要见她时, 正对着厨房专为她送来的一桌子菜, 神色恹恹, 勉强夹了几口,便挥手让丫鬟先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