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临近镇上,闹腾的声音就越响,原本都有些迷糊地睡过去的木婉,都被这声音闹腾醒了,她睁开眼,感觉到身下的板车还在慢腾腾地往前赶,她没露出头,也没敢有什么大动作,只是竖起耳朵,带着几分新奇和好奇,打听着这四周围的声音。
“磨剪子刀切菜刀嘞”“有破铜烂铁收来卖……”
“冰人儿的西瓜脆沙瓤儿,俩大子儿一牙儿!”
一大早,这叫卖的声音便是不绝于耳。
木老头他们起得早,三四点的光景就出来赶路了,到了镇口也就是八点多,正是一天刚开始、最闹腾的时候。
木婉躲在篓子之间,等着小板车慢悠悠地缓缓停下,她听到木萧对着木老头说道,“老爹,你要不先去镇上打听打听行情,转一圈?我把这些货先卸下。”
“行嘞。”木老头爽快地点头应下,转身挤进人群遭里。
木萧见木老头没影了,赶紧把木婉从篓筐里扒拉出来,“丫头没事吧?”
木婉从板车上下来,脚上没力气,还有些踉跄,看得木萧自责极了,“路上没能让老爹停下来休息……”
“我没事的哥。”木婉拍拍木萧的手,撑着木萧支来的小半个胳膊,活动了两下腿脚,待到酥麻尖刺的疼感消去了些后,她咧咧嘴,说道,“哥,那我也去附近逛逛了。”
木萧“诶”了一声,本以为小妹跟来也是待在他身边,没想到还要往外头跑?他慌里慌张地抓住木婉,说道,“你这跑了,要是找不到我们咋办?”
“爹说咱们要在镇上住两天?住哪儿?”木婉想到先前说的,问道。
“镇口刚进来时候的那棵大榕树,咱就睡那儿。”木萧说道,给木婉指了指,远远的都能看到那棵大榕树苍翠的树盖。
木婉点点头,“那我晚上悄悄摸来。”
他们爷俩是来卖东西的,她待车上总得被看到,木萧这么一想,觉得小妹这说法也行,便点点头应道,“那你自个儿认着点路,当心着点啊!”
木婉嗯了一声便往人群里钻,她个子小,钻得一点都不费力,三两下便跑进了人堆里。
这镇上的高楼,一幢接一幢的,比上一世国安街上那最气派的酒楼还高。
木婉昂着头,目不转睛地看,还真有些像头一回进镇里的乡下姑娘。
“看看呐!城里来的货!大百货大商场里的绣花枕面,百林兰牌子呢!就那么些,好东西嘞!先到先拿!”
大喇叭传来吆喝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木婉脚步顿了顿,惊奇地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一双杏似的黑色大眼睛里满满是惊异。
“谁家的小丫头片子?去去,别碍着我门面。”
木婉站在台阶上,正好奇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传出了那么大的吆喝声,还想看看那被隆重吆喝的枕面有多好,就被老板赶下去了。
那干干瘦瘦的老板摆手说道,“找你娘来看。”
边上围着的几个三四十岁的大娘闻声噗嗤乐了,对老板笑道,“你看看这小丫头,穿得这么一身花花绿绿的,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庄稼汉女儿,哪有钱买得起老板你这些枕面?”
木婉闻言也不生气,冲着那几个说话不好听的大娘腼腆笑笑,她虽说穿得是一身土味乡下来的,但是女娃娃一张脸干干净净,眼睛又大,这么一笑,几个女人倒也不好说更奚落的难听话了。
“婶婶,这枕面多少钱呐?我爹想攒攒钱,送给娘,当是谢谢娘陪着老爹熬了那么几年的礼物。”木婉说话脆生生的,也不正面回应那几个女人说的话。
她好声好气地说话,一开口就带着上过私塾的味道,听着倒是不像乡下来的土姑娘,唬住了几个女人和老板。
老板早就看着木婉觉得不像是乡下姑娘了,不然也不会主动开口让她喊大人来,听到木婉这么说,更是相信这是一户发了家的土汉子人家,穿衣品味着实不敢恭维,但是口袋里,肯定有着钱。
老板闻声说道,“这料子是好丝绸呢,夏天枕着可凉快。婶婶看小姑娘你可爱,只卖你五块一对枕面,上头绣着的是鸳鸯,你爹娘肯定喜欢。”
老板看木婉模样瞧着年纪不大,十三四岁的模样,便哄着。
木婉心里头记住了价钱,点点头,“那我去找我爹来。”
她说完,专挑着人挤人的地方钻,老板伸长脖子想看她找去哪儿了,结果眼睛眨两下,就找不到人影了。
木婉蹲了好几个小摊子,边上有人询价,她就竖着耳朵听,从小零嘴到胭脂,各色各样的价钱都被她记在心里。
她逛了一圈集市,倒是没怎么见到有人出摊卖像她这样绣着图案的绣品,唯一能直接参详价钱的,就是先前问枕面的那家老板。
尽管木婉没几个直接参详的货品价格,但是这么逛一圈,她倒也摸清了这个时代的物价,心里微微有了些底。
眼看天色开始暗了下去,木婉往镇口那棵大榕树那儿走去。
“真他妈晦气。”还没走近呢,木婉就听到木老头往地上啐了一口痰,骂骂咧咧。
她脚步一顿,转身找了个地方藏起来。
“没法子,我们来得晚了那么两天,好生意全被其他人抢走了,只能找小户生意销单了。”木萧闷声说道。
看来这一天逛下来,没接到什么好单子。
木老头骂骂咧咧地抽着烟嘴,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想,要不是木丫头正好这个时候生病,他们也不会少了一个帮手,比其他人晚两天赶来。现在好,只能吃人家嘴里散下来的肉屑。
“明天再去转转,实在不行,咱们跑远些,去隔壁镇?”木萧问道。
木老头眯眯眼,吧嗒吧嗒两口自卷烟,说道,“成,也不等明天了,咱现在就走。赶时间。”
木萧一顿,有些慌神,那小妹怎么办?
“那这儿就不来了?”木萧问道。
“再看,要买的那些东西,价钱都记着了?”木老头问道。
木萧点了一下头。
“那成,到时候看哪边便宜就买哪边。”木老头说道,没说死还回不回来。
木萧稍稍松口气,他抿抿嘴,想着大不了等回来的时候,他找个借口拖住老爹,让小妹上了车再开。他抬头不死心地找木婉的身影,正巧与木婉的目光对上。
木婉朝木萧微微点头,打了几个手势,示意自己听见了。
木萧放下心来,小妹既然知道了情况,那就好办了,木丫头聪明着呢,肯定能赶上车的。
第16章 目标16·陌生男人
待到木老头和木萧离开后,木婉从角落里出来,心里稍一琢磨,便转身去了小镇的摊管局。
小镇不大,但是规矩不少,隔天一早的集市上,木婉要想有一个摊子,就必须得去摊管局里申请。
摊管局的负责人是个眉毛又细又长的丹凤眼女人,看着就是一副刁难的模样。
她见到木婉小小年纪一个人,居然要跑来向她要个摊子,她忍不住讥笑起来,说道,“年纪不大,胃口不小,你卖什么?”
木婉皱了皱眉,好声好气地问道,“我卖绣品,租摊有年龄限制?”
“绣品?呵,你哪来的绣?”那女人斜着眼看木婉,阴阳怪气地笑道,“租摊是没年龄限制,但我怕你付不出摊位钱来,到时候我看你卖什么来填。”
木婉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微微沉下一张脸,说道,“我卖得出去。”
“呵呵是啊,也只有自己值点钱了。”女人笑了出来。
木婉脸上一点笑都没了,目光沉沉地看向女人,有些难以相信对方会这么说。
那双比墨还黑的眼睛无来由地让女人心慌了一下,她皱皱眉,一拍桌子,喝道,“看什么看!”
“我看您年纪一大把,嘴上却臊得慌,也不知道这脸上的褶皱都长哪儿去了,一点也没个老妇人的样子。”木婉说道,眼睛瞥了眼周边看热闹的人,看的人有三四个,没一个打算站出来。
她嘴角一扬,也不管面前那个忽然涨成猪肝色的女人,又说道,“颜元有言,‘家尚礼则家大,身尚礼则身正,心尚礼则心泰’,我看您,半老徐娘一个了,尤嘴毒,家里怕是也遭殃,上至老下至小,啧……”
她话说半句,却是让那女人气得肺都要炸了,手指指着木婉,抖得不像话,她肥胖的身体往前一冲,就想伸手把木婉拽到眼前来。
木婉比她灵活多了,见状往旁边轻巧地闪开,笑了笑,说道,“君子有道动口不动手,您这是要干什么?”
“我呸!君子不君子的,我要替你老娘好好教训一下你!”女人作势要从柜台后面出来。
这会儿看着热闹的三四个人,终于有了一点动静,其中一个男人笑道,“徐家娘子,你和一个小姑娘置气什么?这事儿不还是你这张不饶人的嘴惹出来的?”
“徐娘嘴臭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早说要惹事,今天幸亏也只是惹了个小丫头,不碍事,呵呵。”
“您这嘴啊,是该改改了,不都说家和万事兴,多少财气都是被女人一张嘴叭叭叭败出去的?”
“嗨!可不是么!”
木婉站在边上一听,不由得笑出声,敢情这位大娘还真是姓徐。
旁边的人小声碎嘴,徐娘本身嘴巴就贱,小镇上看不惯她的人也大把去了,更别说成天呆一块儿工作的,这会儿逮着机会,就可劲地添油加醋,指桑骂槐,愣是把徐娘气得顺不过气,肥胖的身子颤了颤,跌坐在椅子上。
最先开口的那个男人从外面台阶上站起来,走进柜台里,替木婉办妥了申摊手续,他有些稀奇地看了一眼木婉,笑了笑说道,“小丫头,看你年纪小小的,倒是读过书啊,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木婉扯扯嘴角,接过摊位编号,没多说什么,道了声谢后转身离开。
那个男人多看了两眼木婉的背影,转头对自己的同伴说道,“你看那小丫头片子,就那一身衣服,哪儿看得出是个读过书的?啧啧,这人不可貌相。”
“我看她啊,比我家那个上了几年学的臭小子,更像个读书人呢,诶,提起那小子我就气……”
“呵呵……”
木婉把摊位编号收好了,明天就凭着这张薄薄的纸片认领摊位。
她往回走,走到镇口的大榕树底下,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从下村来的人占着位置了。
——镇上的规矩,所有乡下来的非镇人口,除非有借宿的点,不然只能在镇外的大榕树底下待着,不能在镇里随便找地儿就打地铺睡觉。
木婉只能找个最边缘的地方,在她身边是一个带着俩孩子的男人,对面则站着几个壮年。
她感觉到有不少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分不清善恶来。
木婉扫了那几个壮年一眼,低垂着的眼里闪过一抹计较,她冷不丁忿忿地踹了一脚树根,声音不大不小地娇声嘟哝,“哼!再也不理爹爹了!我今儿就要在这儿!”
俏生生一个被宠坏的女娃。
木婉虽然穿着粗布农家的衣裳,但是小脸干干净净,加上夜里光暗,也看不清多少,全凭木婉一句话,让周围的人都知晓,这小女娃是跟着家里大人一起出来的,大人就在这边上呢。
那几个打量的视线又收了回去。
木婉靠着粗壮的树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她闭着眼,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抖,毕竟一个姑娘家,独独一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总是有些心慌。
她一只手压在怀里的绣活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两根银针,静悄悄地藏在手指间里,直到这样,木婉才像是找到了一点安全感似的,渐渐睡虫爬上了眼皮。
在太阳未出海平面的时候,南方这边的温度只有十来度,榕树叶子上开始攒起了露水,翠绿翠绿的叶子开始沉沉下垂,直到再也受不住重量,一滴晨露落了下来,滴醒了木婉。
晨光熹微还没爬上这个小镇,木婉拢了拢自己的针线包,把那两根针塞了回去。
她抱着膝盖靠在身后大榕树的树根边,睡是不可能再睡了,她算计着她手上的这几样小绣活该怎么往外头推。
“小丫头不睡觉?”木婉正琢磨着,耳边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木婉闻声看过去,是先前那个带着俩孩子的父亲,男人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样子,比木婉亲爹看着还要显老。
“丫头睡不着?你爹呢?”男人见木婉没说话,又接着问道。
“那儿。”木婉努了努嘴,抬手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