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还好,只觉得心有余悸,叹一声‘幸好‘。
但家中女眷如黎池的奶奶袁氏和娘亲苏氏,听着他们的讲述那真是心惊肉跳,到最后更是眼泛泪光,训起人来时声音都哽咽了。
没错,黎池挨训了,哪怕他成了村中的第一个举人老爷,哪怕他连中四元已经是乡试解元,还是躲不过家中女眷的念叨和教训。
“小池子,奶奶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身体最重要,你这个人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举人可以三年后再考,可命只有一条!”
“你是要娘的命啊!既然得了风寒,哪怕在贡院里出不来,你也应该多休息啊,你定然是不但没休息还惦记着考试!万一没有俭王殿下呢?那你不就……不就出不来了……”
说到最后,苏氏的眼泪‘哗哗‘地直掉,声音也哽着让人听了就心酸。
黎池这下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前世的妈,是一个能够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女人,眼泪是说来就来,并不能根据她的眼泪去判断她是真伤心难过,还是在装腔作态。于是这练就了他不为女人眼泪所动的性格,甚至他小时候还没养成所谓男子气概时,也学会了用眼泪去实现他的目的。
但黎池这世的娘亲,虽然一贯温温柔柔的,但却是个柔中带刚的女人,从她与她娘家人的相处中就能窥见一二。黎池很少见她哭,不,这甚至是他第一次见他娘掉眼泪……
因为黎池这世很少见女人掉眼泪,也许是对女人眼泪的免疫力下降了,他现在看着他娘哭、看着他娘‘哗哗‘掉眼泪,一时间就有些懵,不知道要怎么办……
黎池还在为他娘掉眼泪而苦恼着呢,没成想他奶奶也跟着掉起眼泪来!
袁氏的头上青白发丝交错,脸上爬着皱纹,面目沧桑,掉起眼泪来,又更多了几分岁月赋予其中的心酸……
黎池:……
许久不见自家厉害哥哥的黎溏,忽然觉得他哥哥哪怕是考了解元又怎样?别人都说他聪明至极,可他奶奶和娘亲几串眼泪一流,他也照样没辙了!
腹诽完自家亲哥的黎溏,冲他亲哥挺挺小胸膛,然后‘吨吨‘地冲到他奶奶面前,把胖墩墩的身子就往袁氏怀里挤!
“奶奶,奶奶,抱小溏子~”
黎溏比黎池小八岁,今年虚九岁。因为他小时那一头稀黄的头发,而使黎池决心要好好喂养他,之后一直监督着他吃多、吃饱,养到现在已经被养成胖墩墩的模样了。
现在黎溏整个人肉乎乎的,又爱撒娇卖萌,是非常能得老人长辈喜欢的那类小孩子。
以前家中最得奶奶袁氏喜欢的一直是黎池,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得宠地位不保啊……
“小溏子,不要闹!你那么重,奶奶抱不了,快下来!”苏氏见小儿子又像麦芽糖一样,在他奶奶怀里黏着撒娇,赶忙训斥。
黎溏这一出,打断了流泪的袁氏和苏氏,之后也顾不上掉眼泪了。
“你个小机灵鬼,就你最机灵!”袁氏点点黎溏的鼻尖儿,然后又训起黎池来:“小池子,你以后可再不能这样了,要好好爱惜身体!什么都没有你身体健康重要!”
苏氏也擦擦眼泪,附和:“你要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时黎棋插话道,“俭王殿下亲自给小池子取了字,这是多大的恩赏啊,我们以后要记得不要在外面叫他小池子,要叫他和周。”
一家之主的黎镖也点头赞同,“对对,以后也要给村里人说说,记得以后要叫小池子的表字和周。这可是当朝王爷亲自取的字啊,今年过年时是不是要记到族谱里去呢……”
然后一家人又就黎池的表字‘和周‘,开始展开讨论。
而黎和周本人,此时思绪有些恍惚。
—‘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话虽然说来很浅显,但却是真的有道理。
他前世算是年轻有为了,甚至某种程度上说来是前途无量。可一朝工作过劳,猝死在了办公桌上,也许在他死后能上一次当地社会新闻,讴歌一下他热爱工作、一心为民的事迹。可身后名再怎么光辉,死了终究是死了,什么都没了。
今生现在重来一辈子,他竟依旧没意识到生命和健康的珍贵。
他虽算不上三步一喘的孱弱书生,却也没在运动健身上花费功夫。他这次乡试得风寒,归根结底,其实是他身体不够强健罢了。
想想明年的春闱,北方二三月的气温,比这次八月的乡试要冷得多。到时他能不能坚持下来?若是又一次被冻感冒,他是否还有乡试时的好运?是否还能考出好成绩?
这样想着,黎池觉得必须要在研读赵俭送的那一匣子书,以及练字改变笔迹之外,也要将锻炼身体、提高身体抗寒能力和免疫力,安排进计划里来。
第57章
之后的两三天时间里,来黎家道贺的人络绎不绝,黎池就专心地招待前来道贺的客人。
三天时间过后,在族学先生、族长和族老们的约束下,村里族人们也就不去登门打扰黎池备考了。
之后即使有县里或其他地方的人,前来登门道贺结个善缘,黎池也是能避则避,或是让家中的几个堂哥去接待。
黎池虽然看重人脉资源,平时也总是笑脸迎人,轻易不与人结怨,但他却知道事情轻重。
与会试和殿试相比,花时间去亲自接待几个前来恭贺或说巴结的人,得不偿失。而且像这样巴上来结个善缘的人,也不会因为他没有亲自接待他们,对他产生怨怼或对他产生威胁。
黎池沉浸到备考中去。
每天早上起来做些运动,锻炼身体。早饭后,就开始抄写赵俭送他的那一匣子书。
黎池选择抄书,一是为了背诵并理解,这与出声诵读的作用差不多。二是为了练习出一种不同于他惯写的笔迹,这不是多难的事。
彻底另创一种字体不容易,但黎池只是想要区分并遮掩一下他平时的笔迹,这不是多难的事,只是要练到手熟而已。
午饭过后,黎池就作一篇策问或写一首诗,用来保持做题的敏感度和熟练度,确保会试之前不手生。
晚上入睡之前,黎池必须回想并总结过白天所学,才会安心睡下。
黎池全身心投入到了备考开年之后的会试中去,家里其他人也不去打扰他。
不过在黎池备考之外,家里也有其他事情在发生着……
……
首先就是黎河,在八月份的院试中成功考取了秀才,虽然在黎池‘解元举人‘的光环之下,不是那么显眼。
可黎河身上到底是有实实在在的秀才功名,虽不是廪生秀才,不能为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作保从而赚取外快,也没有朝廷出钱米供养,但‘免田赋八十亩、免徭役两人‘的特权却是有的。
更何况黎家还有‘连中四元‘的黎和周,浯阳的人更是认为他八成就是一个进士了。未来进士的兄长,家里其他兄弟除了老四黎海还看不出来外,其他的看着也都是有出息的。
这样的黎河,在相亲市场上,那真是抢手得很!本人有出息是秀才,兄弟更有出息,还家庭和睦,不知是多少姑娘的理想郎君。
当然,如此理想的郎君,一般的农家姑娘也就配不上了。不说什么门户、家财之类的,考虑到黎家以后的前景,黎家孙辈娶进来的妻子,至少要识得几个字,性情要温和聪慧。
若是娶进来一个大字不识、粗鄙蠢笨的,说不得一不小心就能给家中招惹来祸事。虽现在家中黎池还只是举人想这些还早,但现在看来可能明年黎家就是进士之家了,万一因为家人行事不当而影响黎池的前程……
黎江娶的是邻村私塾先生的女儿李氏,虽然现在还只给黎家生养了一个女儿,可家里人对她还是很满意的。一是家里还只有黎燚这一个重孙辈儿的,也只有她一个女孩,家里人也不像他人想的那样嫌弃她是个女娃,反而很喜欢她。
二是李氏的教养很好,她身为私塾先生的父亲将她教得很好,识文断字,性情大方温和,友爱兄弟。李氏现在就成了黎家孙辈媳妇儿的标准了。
然后猝不及防的,黎河从县城见同年好友回来之后,就向家中长辈提出了请媒人的请求。
在了解清楚后才知道,黎河是看上了他去拜访的,同年好友秦善的妹妹。
黎河的同年秦善也是秀才,且还比黎河考得好,是廪生秀才。黎河与秦善又是好友,也比较了解秦家。
根据黎河的讲述,又多方打探,得知秦家世代居于浯阳县城,虽人口单薄,不及黎家这样家口兴旺,可难得的是没有养歪的后人。
这样的秦家家风自然也很是清正,没有传出过什么腌臜事来,与邻里亲朋间也相处和睦。女儿藏于闺阁,无法得知她详细的品貌,也不好无礼地去打探,但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更何况既然是黎河自己说看中了人家小姐,想必也是与她见过一面的,至少样貌上不会差到哪儿去。
于是,黎家依旧请了村中善于牵线拉媒的妇人作媒人,前去县城的秦家说亲。
黎河的这桩亲事很顺利地就定了下来,之后的三书六礼也有条不紊地在走着。
……
同时黎湖也终于靠抄书,自己挣满了十两银子,然后开始在县城之间来回奔波,找合适的地方开设私塾。
不过在黎池察觉到三堂哥预备开设私塾的地方,都集中在县城北方那一片,几乎能围出一个圈时,黎池终于在全家人面前戳破了他的心思。
其实黎池在乡试前说看破黎湖有中意的女子,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既然黎湖的心思被戳破,家里人又了解了他中意的女子的情况后,也就咬咬牙请媒人前去提了亲。
为何说黎家是咬牙前去提亲呢?只因女方孙家,是浯阳县内小有名气的人家,算是士绅之家。
孙家故逝的老太爷即女方的曾祖父是举人老爷,虽没做官,但有举人功名加身,又经营有方,愣是挣出了一份有千亩田地的家业。
相比起来黎家就显得家业单薄了。
不过黎家后代有出息啊,虽然黎湖本人只是童生功名,且看样子他这辈子也就满足于这个功名了,但奈何他族人众多、兄弟出息啊。
相比浯阳的其他人,出过举人的孙家更明白黎池‘连中四元‘的分量。不出意外,黎池这个乡试解元开年后稳稳的就是进士了。若是再想得大胆点,若是会试又考取了‘会元‘……
六元及第,也不是不敢想象的了……
于是在黎家上门提亲时,孙家也没将话说死,态度有些模棱两可。
媒人回来之后,把话传到了。
在一次晚饭时,黎池提议让黎湖不要租房办私塾了,干脆大气地买上一座两进或三进的宅院,到时候前后院分开,前院办私塾,后院自住。若是买不着合适的,自己买地建一座也行。
黎家与孙家相比,家财确实逊色不少。那想求得人家的女儿,就要表现出一定的诚意。比如,为黎湖在县城购置一处房产,在县城开设私塾,这样至少能确保人家女儿吃住无忧。
可如此一来,就要由公中支出一大笔钱了。他们家里虽然兄弟和睦,但嫌隙就起于这些‘厚此薄彼‘的事情里……
于是黎池又提议,二堂哥黎河也即将成家,那给他也在县城里买一座或建一座宅院。
不过黎河拒绝了在县城买房或建房的建议。说他决定就住在村里,以后若是在科举上能更进一步那就再说。若不能,他决定从黎槿手中接过族学先生的担子,就在村里教族中幼童。
于是黎池转而建议,科举的事不在一朝一夕,可他成家的事就在眼前了,新房的事要赶紧解决。那就像大堂哥黎江一样,在村里建一座房子。
黎江娶妻时家中出钱给建了青砖黛瓦的新房,那后面的弟弟娶妻时自然也要比照着来,因此给黎河起新房、给黎湖置新房也是正常的。
只是黎湖因为想求的是孙家的女儿,这新房要更好才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况不同,难不成还能死抠着每个兄弟娶妻都用一样的银钱吗?
一家人之间,不能这样一分一厘地计算得精确。家人间要公平对待,却不能过于追求绝对公平,不然这家或许也就被计算得没有家的味道了。
黎河和黎湖的这两笔置办新房的银钱,是肯定要从公中支出的。只是,现在这公中的银钱,几乎都是别人恭贺黎池喜中解元送的礼金……
于是,黎家人都沉默了。
黎池既然都提出来给二堂哥和三堂哥置办新房的事了,自然也早就想过银钱的问题。
最后黎池亲自出口说,将家中收到的礼金,用于给两个堂哥置办新房、准备聘礼等。
在伯伯、伯母和堂哥们的推辞下,黎池又说既然他们现在是一家人,就不用分得那么清楚,也许每个人对家里的贡献大小上会有所不同,但都在努力为家中做贡献就很好了。
最终一家之主黎镖,欣慰地表扬过黎池之后,采纳了他的建议。当然,那用以黎池上京赶考的一千两银票,那是绝对要好好地留着的。
过了几天,家里花了三百五十两银子,在县城给黎湖买了一座三进的院子。
然后媒人二次登孙家门时,孙家就同意了这门亲事。三书六礼的流程礼仪,也有条不紊地走了起来……
之后,黎湖也开始忙于改建院子,开办他的私塾。
黎河的新房也选好址,破土动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