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黎兄,我们进去说!”
黎池他们进到县衙里,在大厅中坐定。
事态紧急,这时候哪还顾得上寒暄,就更不用说洗漱、用餐以及休息之后再谈正事了,黎池直奔主题:“王兄,这黑山起火之事,前因后果究竟是怎样的?”
黎池一问起,王前愈立即就面有菜色,确实是心有余悸的样子,手指尖都在轻微颤抖,“九天,不,马上就是十天之前了……
那天晚上,我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就披衣出来查看,才知道是城外的那座黑山起火了!
黎兄你知道吗?那座山上草木不生,却在黑夜中燃起了熊熊大火!第二天天亮后,我去城外查看,才发现那座山上的火并未熄灭,整座山都烧得红彤彤的!
我组织衙役提水上山灭火,可却毫无作用!我又征集了一批民夫提更多水去灭火,依旧没有用。非但如此,人一旦在那山上甚至山下待得久了,就会头昏脑涨直至失去神智!”
黎池看王前愈吓得脸色发青的样子,也不忍让他再讲述了,只简单地问了两个问题。
“王兄,你当晚亲眼看见黑山燃起了大火?”
王前愈见黎池像是不相信的样子,立即拍着胸膛,力证自己所言非虚,“当然!你们来时的路与黑山是不同方向,所以没有注意,不信你待会儿出去看看西方,保证能看到滚滚浓烟。”
黎池他们来时确实没太注意,“我自是相信王兄所说的。只是,若果真如王兄所说……此事恐怕是有人在从中捣鬼,非是鬼事,而是人祸。”
黎池此言一出,王前愈猛地转向他,“黎兄,此言当真!”
对于王前愈因为听到是人祸,反而很高兴的行为,黎池表示理解。“当真!我在来的路上,就差不多将这事理顺了,如今又得到王兄的话语验证,就更加确定此事是有人在捣鬼。不过我们明早还是要去查看一番,确定情况后,也好着手灭火。”
虽然王前愈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在捣鬼,那人又是如何捣鬼的。但既然黎池是钦差,且又笃定地说此事是源于人祸,那他就姑且相信了。
黎池他们日夜兼程赶了四天路,实在疲累得很,与王前愈谈完之后,就去到城外驿馆住下,简单吃过晚饭后就睡下了,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王前愈前来驿馆,叫上黎池他们一起,前往城外西方的黑山。
没走多久,果然看见一座正在冒浓烟的黑山,但其实说不上是浓烟滚滚。无论是传到京城的流言,还是王前愈的口述,都有所夸大。
一行人来到山下,黎池正准备往山上走一段,结果就被跟着的小厮黄芪拦住了,“夫人说了,当老爷要涉险时,黄芪就要拦着你。”
黎池收住脚步、看向小厮,“黄芪,老爷我不是去涉险,是去查明真相,明白吗?”
“不明白。”黄芪呆头呆脑地,“夫人还说了:‘不要被你老爷哄过去了,你就给我认死理拦着他’。”
解释不成反而被当成哄骗老实人,黎池只好放弃,“王兄,我们在山下绕一圈。”
黎池不往山上走,王前愈心里高兴得很!虽然说是人祸,但他还是害怕得很,只在山脚下就感觉怕,何况上山?“好!我们就在山下转一圈。”
这黑山虽说是山,但高度其实仅介于丘陵包和山峰之间,山体坡度并不陡,山下的横截面直径也不长。简言之,这黑山就是一座不高、不陡且不大的小山。
黎池他们花费一刻钟的时间,就绕着黑山走完了一圈。
绕山走完一圈后,就更加让黎池断定:此事是有人在暗中纵火,然后引导舆论、推波助澜。
这黑山要比想象中的小很多,火势也并未覆盖整座山体,只有朝向平鲁县城的那一侧山体着火了,而且并未有人死于这场火灾。结果竟就传得那样邪乎骇人,要说没人在其中搅风搅雨,他是不信的。
在来平鲁的路上,黎池还在担心万一火势太大,就有些棘手了。毕竟露天煤矿自燃,燃了几十年都未能扑灭。
现在看来,黑山着火之事,明显是当夜有人用大量木柴——否则何来熊熊大火,引燃了暴露在外的煤炭。但因为煤炭暴露面积不大,所以其实火势只是当晚看上去很大,之后虽然还在燃烧,但其实只有一些地方有明火。
黎池心中有数后,就吩咐小厮黄芪,“黄芪,给你老爷装一袋这样的黑石头带回去。”
只要他家老爷不涉险,黄芪还是很听话的。“好的!”
黄芪把衣摆一兜,就开始往兜里捡黑石头。
王前愈见此欲言又止,想阻止黄芪捡那些看上去很不详的黑石头,不过想了想就又止住了。看黎池的神情和行为,像是对此事已胸有成竹,他也不好多去干涉人家。
让小厮捡了一兜煤块后,黎池他们就打马返回了驿馆。
第94章
黎池一行人回到驿馆,然后黎池吩咐小厮黄芪去找驿丞借来两个炭盆,用木屑将木炭烧燃生了火。
之后黎池就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下,将煤块放入炭盆,在木炭上覆盖了一层。没过多久,就有蓝紫色火苗窜起!
为节省时间,黎池将烧燃的煤块夹到另一个炭盆中,然后煤块继续燃烧,火苗的颜色也由蓝紫色变成金红色……
黎池这一系列行为,周围人看得惊异不已。
早在紫蓝色火苗窜起来时,王前愈就连退几步,远离了炭盆!“这黑石头竟然能烧燃?!”
黎池一脸疑惑地看着站得远远的王前愈,“若不是这黑石头能燃烧,王兄以为如今城外黑山上的火是从何而来?难不成王兄真以为是无根之火?”
王前愈不好意思说他真是这样以为的,他还觉得这黑石头不祥。对于黎池的疑问,王前愈只能回以讪笑,“哈,哈哈……”
桓茗到底是武人,胆子要大一点,竟还凑近了伸手感受火的温度。“这火……竟与寻常的火一样灼烫!”
“这火与我们常见的火并无不同,自然是一样灼烫的。”黎池看了一眼躲得远远的王前愈,“而鬼火都是阴冷蚀骨的,所以王兄你不用怕,这火没有什么奇异的。”
在黎池的目光注视下,王前愈也踱步(磨蹭)上前,蹲身伸手慢慢靠近炭盆,果然热意滚滚,“这黑石头是何物!?居然能燃烧起火?”
“这黑石头是煤炭……”黎池想起来这个时空的历史细节,与他前世的不完全相同,而煤炭就是一方面,“我姑且将它称之为煤炭,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其实这煤炭古已有之。在《山海经》中称之为‘石涅‘,后又有‘石墨‘和‘石炭‘的称呼,在一些古书中,也能找到一些痕迹。”在这个时空中,煤炭的历史也就仅止于此了。
黎池前世所在世界的东方,煤炭的运用历史悠久,在与现在一样的历史时间节点上,煤炭已经在炼铁、陶瓷等领域,运用了好几百年了。
但有时历史就是这样奇妙,仿佛薛定谔的猫,犹如蔬菜西红柿与‘恶魔的果实‘之间的距离,可能只是一点微小的偏差,历史就将走向不同的未来。
煤炭也是如此。在这个时代,或许只是在发现煤炭可以燃烧之初,有一个普通人或贵族一氧化碳中毒死了,或许是当时的巫师说煤炭是不好的、不祥的,当初恐惧的人们就将煤炭的运用掐死在了萌芽时。
黎池最初准备烧水泥时,是没想到煤炭还没发现的,因为在他前世这个历史时间点上,煤炭也不是百姓们的日常用物。所以,他等到开始筹备烧制水泥了,才发现这一点。所幸这煤炭面世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黎兄果真博学多识。”王前愈感叹道。
“恰巧看到过罢了。”黎池一手分别拿着一截木炭,一块煤炭,“你们看,其实这煤炭和木炭很相似,大多都是褐色。且据说有煤炭是木头纹理形状的,所以大胆猜测一下,这煤炭也是树木深埋地下后,受天地造化而成。”
“所以这黑石头……不,煤炭,并非是不祥之物?”王前愈确认道。
黎池笑容另有深意,盯着王前愈的双眼,“王兄,这非但不是不祥之物,还是有大用的东西……”
王前愈神情一愣,试图领悟黎池的言外之意,煤炭与木炭一样,皆可燃烧……
“而且不止与木炭一样皆可燃烧,王兄感受一下这两盆火的温度,相同距离之下,煤炭是否比木炭更加灼烫?”
王前愈上前伸出左右双手,感受片刻,“果真!黎兄,那用这煤炭烧火煮饭不就更快了?冬日取暖也更得用!”
黎池一时语塞,心中感叹:这王前愈真是个朴实的,会过日子的人。
桓茗不愧是佩刀护卫,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方面,“所谓旺火锻好刀,若是用这煤炭来锻炼兵器”
黎池赞许地颔首,”桓护卫所想不错,可以用煤炭尝试着来锻炼钢铁,或许不能锻出神兵利刃,但应是能使兵器更坚硬、更锋利。”
尖兵利刃,之于一国的重要性,稍微有点政治敏感的人都知道。在场的王前愈和桓茗,也都明白了。
而王前愈,他想得还更多。这煤炭出在他辖下,那他不就占便宜了?他又一回想,县内据说还有好几处与这黑山相似的‘不祥之地‘,那他的仕途或许就要因此而大为不同了!
猛然,王前愈想起他在黑山起火这件事上的无所作为。他原想着若因此事办事不力而贬谪,也还不错,甚至他就是打着这个主意的,至少离了这个邪乎的地方。结果没曾想到,如今竟是峰回路转。
而京中既然都派遣钦差前来查明此事了,说明此事定然已经闹得不小了。他当初就不该写那封加急奏折的,也不对,若是没有那封奏折,黎池也不会作为钦差前来,也就没有煤炭了,这是一个驳论。
不过,他与黎池是同年,或许可以通融通融?
“黎兄,本官此次在这事上……”
王前愈神色变换时,黎池就猜到他的心思了,于是王前愈刚一开口,他就出口截住:“王兄,这事之后重中之重的就是将黑山上的火灭了。”
黎池此时站立的姿势,是背朝桓茗、面朝王前愈的,所以当他截住王前愈的话时,又向王前愈使了一个眼色。
王前愈到底是近四十岁的人了,黎池向他使眼色时,并没有发生戏剧性对话:‘你眼睛不舒服吗?为什么挤眼睛?‘,他瞬间就懂了:御前带刀侍卫在这里,此时不方便说话!
“对对!不知黎兄有何灭火良策?”王前愈一脸热忱地问道。
露天煤矿自燃的灭火方法也就那几种,大量灌水冷却,浇灌混凝土,掩盖黄土或其他土层,浇灌黄泥浆等。
若是水泥已经烧制出来,可以用浇灌混凝土的方法,当然成本不低就是了。如今要求见效要快,那最优选就是浇灌黄泥浆,“王兄,平鲁县内可有黄土?”
“城南郊外有一个磁窑,想必是有黄黏土的。”
“不必黄黏土,一般黄土即可。将黄土以水搅拌调和成黄泥浆,然后担黄泥往山上浇灌进而灭火。”
“黎兄,为何要用黄泥浆而非水?”王前愈有些疑惑。
黎池要如何向他们解释浇灌黄泥浆,是为了更好、更快地隔绝氧气?
“王兄幼时有烧烤过野鸟吃吗?我就经常见堂兄们这样做,而他们烧烤完之后,熄灭火堆的方法就是覆盖上泥土。既覆盖泥土能灭火,那浇灌泥浆不就能更快灭火?”
“黎兄有一双慧眼!”说得夸张些,如今王前愈的前途拿捏在黎池手中,他当然要以黎池的话为准。当然王前愈心中对黎池有所信服,也是一方面原因。“我回去后今日就张贴告示,又派衙役去县内各村各镇征集役夫,最迟后日一早就调和黄泥浆去灭火。”
“王兄,最近要辛苦一些了。”
“应当的,应当的!”这可是绝好的将功补过机会!虽有黎池在回禀事情时替他好言几句,他自己也要做些能拿去美言的事情才行。
……
县衙的官差老爷又来征役了,虽然承诺这次的服役天数以双倍计算,可平鲁县内的家家户户,绝大多数都是不乐意的。
十来天之前,县衙征役去灭黑山上的火,他们虽然忌讳黑山不祥,却也还是去了。
可没曾想,这一去就只差一点就没能回来!那黑山上的火用水根本无法浇灭,人一上去就像是被妖魔附身了一样,头昏脑涨、神志不清!
这一次,县衙竟然又征役去灭黑山上的火,百姓纷纷惊恐不已!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尤其还是被不可说的妖魔鬼怪威胁时,往日敬畏无比的官家和官老爷,都变得不再那么可怕了。
当然,一些百姓暗地里联通起来,有的甚至是一整个村联通了起来,叽叽咕咕商量一通后,最终决定计划不响应此次征役。
然后,就在许多民众已经联合起来,准备第后日一早不去城南郊外集合,抗拒征役时,一个传言猛然流传开来。
“最近驿馆里住人了,知道不?”
“这谁不知道!我还知道他们是从京城来的,一队十人各个身穿金黄铠甲,腰配大刀、精神得很!尤其是那领头的两人,一个温雅、一个威武,好看得各有千秋。”
“你吹得这么像,说得好像你亲眼见过一样!”有人呛声到。
“我是没见过,但我大舅子的隔房兄弟的侄儿,是平鲁驿馆的驿夫,他亲眼所见的!说是那黎六元不愧是文曲星君转世下凡,风仪不凡、待人亲和、博学多识……”
“黎六元?文曲星君转世下凡?这是从何说起的?”在场又有一人疑问道。
“你们竟还不知道呢?!那黎六元是二月初三文曲星君诞辰出生的,自幼就聪慧无比,据说三岁就能默写出整篇《千字文》。后来参加科举考试时,连战连捷、六元及第,他的诗文那也是名满士林!都说他是文曲星君转世下凡呢!”
有人猜测:“如此说来,那黎六元既是文曲星君诞辰出生,又是六元及第,才学当世罕见。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说不得他真是文曲星君转世下凡呢?”
“那文曲星君是天上的神仙,是不是就能镇住西郊黑山上的邪祟了?”不过,有人关心的角度比较清奇。
“这个不好说,但按理来说星君的一身清正仙气,应是能镇住黑山上的污秽邪气的。”有懂些神鬼之事的人说道。
“星君的一身星光神辉,对克制邪祟有奇效,如果有文曲星君坐镇,那些邪祟怕是立即就被神辉照得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