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有私心的,有些雨的话,也会顺利的掩盖痕迹。
阿娆始终把车帘掀起一条细缝儿,灰蒙蒙的天让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
连翘和地翘以为她是担心安贵妃的诡计,忙安慰了她几句。
才上车时不过是些雨滴,并不碍事。一直到半个时辰后,返程的路已经走了大半,雨竟突然变大了。
冷风把雨珠顺着阿娆掀开的缝隙吹了进来,冷气没能让阿娆精神一振,反而让她脸色愈发难看。她闭上了眼睛,似乎听到了女孩儿凄惨的叫声和奶娘声嘶力竭的哭声。
这两种声音在她耳边越来越响,她脑子里一阵嗡鸣,周遭的动静全都听不见了。
“选侍,选侍!”地翘和连翘的声音中透着惊慌,忙推阿娆道:“选侍,选侍,您快醒醒!”
阿娆迷茫的睁开眼,忽然感觉马车的动静不对。原本该是平坦行驶的官道,马儿竟躁动起来。哪怕是下着大雨,马儿也不会无端受惊!
只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轰鸣声。
“请选侍下车。”跟车的侍卫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掀开了车帘。“路上忽然有巨石滚落下来。”
阿娆忙探身去看,果然马车左侧的山坡上,竟然有巨石开始滚落,将车队一截两半。前面的马车已经过去,后面的马车被巨石截住,不敢上前。
似乎太子妃的马车已经远远过去了,阿娆还没来及松口气,眼见一阵巨石滚落,轰隆隆的巨响比惊雷更为吓人。
她被连翘和地翘搀扶着下了车,此时也不顾不上大雨会淋湿身子,躲到路边暂避。两个护卫也护着她们往远处走,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们愣住了。
只见半座山,似乎都塌了下来。山上茂密的树木,竟一片片随着如波涛般汹涌着从山坡掉落下来,满目骇然。
山体垮塌!
阿娆幼时也曾见过小规模的山体垮塌,当时她离得远,又有父亲紧紧的抱着,幸而没有人员伤亡。
“选侍,您快跑!”飞溅的石头砸中了地翘的腿,她倒在了地上,拼命的吼道:“连翘,你保护好选侍!”
连翘红着眼,也没有回头,脸上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死死的拉着阿娆飞快的跑,不给阿娆回头的机会。
天灾之前,人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无力。
与秋季不相符的暴雨越下越大,哭喊声、尖叫声,短短的一段路,竟如同地狱一般。
不过是片刻间,滚落的山体带着吞噬一切的雷霆万钧之势,声响越来越大。
阿娆麻木的奔跑着,忽然感觉身子被人重重用力一推。
连翘和两个护卫被掉下来的树枝压住,只来得及把阿娆给推了出来。
浑身已经湿透的阿娆绝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本就勉强支撑着自己踉跄奔跑的阿娆,双膝一软没能站稳,竟往另一边的峭壁滚落下去。
人祸和天灾,她竟哪个都逃不过么?
阿娆昏过去前,脑海中闪过的竟是太子送她的那一对小兔子,不知道掉到何处了。
***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姜妙,失态的下车冲进雨中,却死死的被人拉住。
阿娆的车就在后面!
“姜妙你贵为太子妃,该懂得轻重缓急!”安贵妃亲自过来道:“此处是危险之地,不宜久留。前面未受损的车辆,必须即刻返回行宫!”
姜妙何尝不懂,只是她眼中的愤怒令安贵妃也不得不回避。
如果不是她用计把阿娆分开——姜妙更恨自己,为何要跟阿娆分开。想要避开安贵妃的算计,却没逃过天灾!
安贵妃也没料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心中也正后悔着。本想吓一吓阿娆,却没想真的要了阿娆的命。
不过,这就怪不得她了,这是天意。
第61章
姜妙被安贵妃的人半是强迫的“送”回了行宫撷芳殿。
经过清点人数, 只是些宫女和运送器物的马车受损, 再有就是几位身份低的世家女子们受伤, 也都并不重。安贵妃长长舒了口气,幸而没有出大乱子。
宫女和侍卫的命,自然不被她放在眼中。
她最遗憾的就是阿娆, 经此一事她不死也得去半条命,而对于阿娆来说, 最为要紧的就是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如果阿娆真的受了伤、毁了脸, 她是否活着回来,就没有意义了。
“太子妃放心,本宫一定会派人尽全力去搜寻柔选侍的下落。”安贵妃倒是沉得住气,依旧温和的道:“你也淋了雨, 好生在殿中修养, 本宫命人煮些姜水端上来。”
姜妙怒极, 才要开口时,却听到外头传来通传声, 说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安贵妃面色不改,只是眸中闪过一道玩味之色。传说中太子独宠这位太子选侍, 得知阿娆的马车出事, 她本人不知是滚落山崖还是被压在树枝下, 太子会作何表现?
殿外响起纷纷请安行礼的声音,只见周承庭很快出现在姜妙和安贵妃面前。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皇太子常服, 愈发显得整个人气质冷峻。他穿得倒是整齐, 只是发鬓仍是湿漉漉, 显然也是挨了雨淋。
今日诸位皇子们跟着皇上去了行宫外十里的演武场,观看将士们演戏阵法。而太子不可能穿这一身出门,应该是回来才换的衣裳。
阿娆出事的消息太子一定也知道了,可太子竟仍是从容淡然,仪表竟一丝不乱。阿娆在太子心中,到底有几分地位呢?
“贵妃娘娘。”太子不必向贵妃行礼,故此周承庭只是拱了拱手道:“劳烦您送阿妙回来。”
安贵妃眼底掠过讶然,太子竟当真不把阿娆放在眼中?“殿下客气了。今日遇上了天灾,突遭不幸,柔选侍还没消息……殿下放心,本宫会尽全力派人去寻找。”
周承庭微微颔首,道:“多谢贵妃娘娘。父皇也淋了雨,龙体似是有些欠安,只得请贵妃娘娘费心照顾了。”
太子的话完美无懈可击。
原本安贵妃想激着太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她越是说尽力,太子就越该怀疑真实性才是。然后她就能趁机抓住太子的把柄,太子可是国之储君,为了个侍妾闹得人仰马翻,不管缘故是什么,总是难看的。
那么还未站队、仍在观望的人,会觉得太子过于感情用事,只怕难以担起大任。
而太子轻轻巧巧的皮球又踢回到她这儿,还表明了孝心,皇上病了比他的侍妾生死未卜更重要。
果然没有这份狠心就坐不稳太子之位么?
安贵妃翘起唇角,微微一笑。“殿下不必言谢,本宫的分内之责。”
说完,安贵妃就带着人离开了。
“命人暗中留意着东宫的动向,本宫倒要看看,太子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不把阿娆放在心上。”安贵妃才出了撷芳殿的院门,就吩咐身边的心腹道。
撷芳殿中。
姜妙见周承庭表现漠然,心中有些刺痛。可她却也明白,太子定是在演戏给安贵妃看,故此才强忍着没有说话。
“殿下,我把阿娆给弄丢了!”姜妙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凤眸中,终于透出了惶然之色。
她失去了舅舅、哥哥、心爱的人,连视为妹妹的阿娆,如今竟也生死未卜!
只要想到阿娆是那样全心全意的信任她、依赖她,能豁出自己的命去保护她,姜妙就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绞紧,她摇摇欲坠的扶住小几,几乎站不住了。
“阿娆出事,孤已经知道了。”周承庭的淡然在此时显得有些冷漠,姜妙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只听他道:“阿妙,那不是你的错。你放心,孤会加派人手,去寻找阿娆。”
说着,他把孟清江叫了过来,吩咐让人带着东宫一半的护卫,去阿娆事发的地方找她。
从始至终太子殿下都是沉着冷静,没有半分慌乱。而他这近乎漠然的态度,刺伤了姜妙的心。太子殿下明明那样的喜欢阿娆,阿娆出了事,他竟然没有半分触动?
她不得不承认,太子如今的做法是最理智的。太子贵为储君,总不能亲身涉险。而太子选侍,派出东宫的一半人,也已经不少了。如今她和太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消息,然后明日或是后日,返程回宫。
姜妙本想质问太子,可到了此时,她觉得心累极了,不想再说什么,不想跟太子争吵。
今日的事,本就是她的责任,是她把阿娆弄丢了。太子已经帮了她太多,她不能再给太子找麻烦。
“是,妾身知道了。”姜妙神色木然的行礼,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疏离。
她把阿娆弄丢了,她一定要亲自把阿娆给找回来。姜妙已经想好了,等太子走后,她就带人去事发的地点找阿娆。
“服侍好太子妃,不许离开殿中半步。”周承庭似是已经看出她所想,语气略显冷酷的吩咐道。
姜妙终于被激怒了。
“殿下!”姜妙顾不得许多,声音凄厉道:“她本来就身子弱,哪怕站在外头淋一夜雨,不死也会去半条命!是我把她弄丢的,我要亲自找回来!还有连翘地翘她们,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指责太子,只是不想被剥夺找回阿娆的希望。
搜寻的难度太大,范围又太广,行宫还要留人护卫,能派出去的人手实在有限。到现在雨都没有要停下的趋势,搜寻的难度更大了。而且只剩下些宫女侍卫,施法号令的上位者又会有多上心?
想到这种可能,姜妙就难受的几乎无法呼吸。
只有她亲自去,就能再带走些保护她的人,一同投入到搜寻中,她也能帮着一起找。
“阿妙,你沐浴更衣后就好好休息。”周承庭仍是不为所动,轻描淡写的道:“一切有孤在。”
姜妙急红了眼,太子却转身就离开了。
而姜妙也没有出去的机会,太子把自己房中的人拨过来,严格执行他的命令。任由太子妃怎么闹,都要牢牢的看住她。
***
回到了他和阿娆居住的屋子里,太子面上的疲惫之色才露了出来。只是他没有丝毫懈怠,吩咐道:“把纪北南找来,给孤准备些冷水。”
孟清江面上有些迟疑之色,说话间太子已经把外袍脱了,里面露出仍是湿漉漉的亵衣。“殿下,不必真的要到发热那一步罢?皇上已经亲眼所见您淋了雨,总不会质疑——”
周承庭摇头道:“冲动、感情用事,这都是皇上和安贵妃等人乐见的,他们巴不得孤如此。皇上定然会派他信任的太医过来,是不是真的,一诊脉便全都露陷了。”
“你不必再说,孤心意已决。”周承庭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孟清江不敢再劝,只得照周承庭的话去做。
等待的这片刻,周承庭拿起来书案上那本游记,翻到阿娆曾经做过的批注,想起那些个温馨甜蜜的夜晚,他心痛丝毫不少于姜妙。只是他不能在人前流露出来,他不能做个感情用事的储君。
很快冷水便准备好了,周承庭去了净房,没有丝毫犹豫,将冷水兜头浇下。这还不算,他命人开了窗子,仍由冷风冷雨吹进来。
“见过殿下。”纪北南领命而来,他才换了件暖和的厚衣裳,初到殿中时,竟觉得比外头还要冷些。“殿、殿下?”
等他看清周承庭的衣着时,更是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太子只穿了件单薄的亵衣,还全是湿淋淋的,竟就这样坐在窗边吹风。
“眼下能召集到的人手有多少?”周承庭摆手,制止了纪北南想要关窗户的举动,没等他回答,又道:“全部带上。”
纪北南也得知了太子选侍的马车出事的消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属下领命。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会带人仔细搜寻。”
周承庭微微颔首,道:“连翘、地翘他们都认识,若是碰上其他出事宫女侍卫,引导着行宫的人去救就是了。柔选侍的容貌,一会儿自有人跟你们说。等到天色暗了时,你们在行宫外等孤。”
太子前面的话纪北南都是听一句应一句,而听到最后,纪北南更是满目愕然,太子要亲自去?
“殿下,您是储君,怎么能亲身涉险?”纪北南当即不赞同的反对道:“属下向您保证,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会把选侍给您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