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哪里?”沈帧倒是没料到罗乾靖的伤会这么严重。
“听闻是要直接坐船回金陵去,他那伤根本受不了马车颠簸,我还要再去一趟衙门,到时或许还会传召你们,我看这件事悬的很,大锚上的绳子有割断的痕迹,但这几日船厂内外日夜都是人,就是有人看到,也追查不到下手之人,抛下那罐子的人看着也扯不上关系。”
“能让他们这么轻易的查出来,那就不是罗家。”沈帧并未讶异,对他所说的事都在预料之内,“他们应该会很快启程回金陵。”毕竟如今的证据看,两件事与罗家并无干系。
见他如此从容,陆庭烨忍不住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明知道暗劫了他们生意后罗家会伺机报复,你还给他们留机会!”
沈帧微动了下手臂,被初七给按住了,他抬起头看陆庭烨,语气平和:“知道有人要害你,但不知何时何地何事,你该怎么办?”
陆庭烨提了一口气,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加派人手保护,派人去跟踪他们,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
不论是哪一个,都需耗费不少精神,随时要提防,既知道他要来害,又怎么平静的下来。
“要给他机会,你若做的密不透风,他也能以水渗入,你会更难预料他做什么,你总要给他部署的机会,在你的把握之内,最可能成功的,他们才可能动手。”与其一直防着,不如露出些破绽给罗家下手的机会,来淮安的路上不便动手,在别院这儿也难达成效,船厂那儿来一场意外,是最叫人满意的。
所以沈帧他们先去了船厂。
一来事先给安芝挑船,二则是给罗家机会,在挑选了船后,沈帧还特意在那艘福船下多停留了一段时间,让李忱将沈家要买这艘船的消息散出去,初七紧盯着船厂那儿,竞价前一天夜里,罗家就派人去船厂了。
要去竞价,势必要在福船边上停留,按着往年惯例,都是先上船,后再去别的地方看,板子围绕着船体,船头下面是必经之路。
大锚掉下来是意料中的事,但有些事不能百分百料准了,沈帧推开安芝之后,是以高估了自己的双腿,站不稳被碰伤了肩膀。
之后抛下的罐子是沈帧猜测的后手,虽不是提前知道他要做什么,初七时刻注意,也及时避过了,就是罗乾靖受伤这件事,没在这计划之内。
听他说的轻描淡写,陆庭烨尤是胆战心惊,是啊,如今是都避过了,受了些小伤,可要是没避过呢,可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一件事,罗家人的手段阴狠,若不在船厂动手,他也能在别处,到那时候,就真的叫始料未及,加上他们这一行人多,到时伤着别人更是难办。
陆庭烨叹道:“你,你真是个疯子,竟去以身试险。”
沈帧笑了:“本就在这险境,何来试一说。”
“我说不过你。”陆庭烨如今只关心接下来的事,“这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回去之后他们不会动手了。”沈帧摇头,微眯起来,看着布帘下的裙摆,“你何时见过他们使小绊子。”罗家人做事,要么不做,要么最狠,小打小闹,只折损些皮毛的事他们不会去做,回到金陵之后诸多艰难,他们不会再动手。
陆庭烨松了一口气,想起沈家大小姐的事心却又一沉,这不就是沈帧口中的狠。
“我先去衙门。”陆庭烨掀开布帘,迎面撞上了安芝,神情一顿,“林姑娘。”
安芝冲他微笑:“陆少爷。”
陆庭烨又交代了两句,匆匆离开去了衙门,安芝走入屋内,李忱已经替他穿好了衣服,安芝道:“你应该告诉我的。”
“总要骗过他们。”倘若他们一点都不狼狈,没人受伤,罗乾列肯定能想到些什么。
安芝看了眼桌上的药包:“我也能骗过他们啊。”她骗人技术可好了,由她受点伤,总比他受伤好啊。
沈帧失笑,轻轻嗯了声:“我知道你骗得过他们。”
连他都骗过了,哪会骗不了罗家人。
安芝很快反应他话里的意思,对上他的视线,脸颊发烫……
屋内一下陷入了静谧,正好大夫从里屋出来,将配好的药递给李忱,安芝赶忙岔开话题:“大夫,可是要注意些什么,我们过几日要回金陵,可方便?”
大夫嘱咐了些,重点强调:“右手不可动,路上颠簸,最好在这儿先行养几日,若非回金陵,便需要上夹板,三日之后如还在这儿,来换药。”
不等沈帧说什么,安芝已经点头应下了:“我们会多留两日,换过药再走。”
说完后安芝转身看沈帧询问他的意思,沈帧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李忱将药收起来后推了轮椅出去。
身后还传来安芝的询问声:“大夫,那他的腿没事罢?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李忱不由转过身去,安芝正认真着大夫所说的话,李忱回头看大少爷,倘若是林姑娘,其实也挺好。
第50章 “同病相怜”
衙门内最终没有派人来请他们回去问话, 入夜后陆庭烨回来,坐下后喝了一壶茶后才道:“傍晚船下水后, 罗乾列他们就走了,衙门内拷问出来,那人说是收了银子才这么做的,指使他的是个老汉,他也不知道是哪里人。”
查出来的结果,和罗家是半点关系都扯不上,若非罗家二少爷最后对林小姐动的那一记,罗家在这件事上都不会浮出水面来, 可即便是有二少爷那一记,如今的罗家,也是个受害者。
这样的事放在平日里, 肯定是要倒打一耙, 罗乾靖是不是要害林家小姐这件事尚且不论,他被林家小姐擒住摔到琉璃渣滓上却是众目睽睽的, 罗家找林小姐麻烦, 那是罗家“宽厚”。
陆凤苓给哥哥倒了一杯茶:“真有人说罗家宽厚啊,心虚还差不多,他们要真追究楚蝉,不就是贼喊抓贼。”
陆庭烨转动着杯子解释:“林小姐不是故意的,至多在衙门内关上两日, 不痛不痒, 倒是府衙内的那位傅大人, 一直向我追问林小姐的事,我看他并非是淮安这里的官员,别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陆凤苓呀了声:“你说的傅大人是不是年纪轻轻,这么高,眉清目秀的,说起话来尤其爽快。”
“没错?你们认得?”
“昨天在满香楼里给我们解围的就是他啊,你们坐的远,我喊你也没反应。”
“那你昨天怎么不说?”
陆凤苓嘻嘻一笑:“我忘了。”说完又杵了下安芝,“哎你说,那位傅大人是不是喜欢你,又说与你认识,又向大哥打听你,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安芝手中正剥着的瓣子被她这么一撞掉了下来,她捡起来继续剥,还问陆庭烨:“他还说什么了?”
陆庭烨看了眼沈帧:“没,也没说什么,照例问了几句。”
安芝点点头,将剥好的瓣子放到桌子中间煮着的壶内,顿时一股淡淡的药味从里面被炖煮出来,过了一会儿,安芝拎起壶倒了半碗挪到沈帧面前:“活血化瘀的,大夫说这个可以当茶水饮用,伤会好的快一些。”
沈帧左手端碗,待稍凉了一些后一口饮下,一旁的李忱道:“少爷,您该早点休息,今天就不要再看账了,过几日等好一些了再批也来得及。”
安芝一愣:“你还要看帐?”大夫都说了这几日要好好歇着,头一次换药十分重要。
漠视了陆庭烨抛过来的眼神,沈帧点点头:“嗯,晚回去几日,不能落下太多,李忱他对这些也不精窍。”
已经在沈帧身边服侍了有十余年的李忱:“……”
求生欲极强的陆庭烨也道:“我还得去一趟范家,今天的事还没谢过他们。”
安芝想都没想道:“你的手不能动,你要是不介意,我替你记。”
沈帧有些不好意思:“那就叨唠林小姐了。”
陆庭烨:“……”连客气都省了直接答应。
安芝起身嘱咐:“我先回去一趟,等会来你书房,在这之前,你可不能动这只手。”
沈帧点点头,目送了她:“好。”
宝珠跟着安芝回去了,这边厅内就只剩下他们几个,陆凤苓还有些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旁陆庭烨催她:“你不是拿了绣样册子,先去挑好,明早我帮你去取。”
“对啊。”陆凤苓连忙起身,朝沈帧道别,“那我先回去了,大哥你晚上去范家别喝太多。”
陆凤苓离开后,厅堂内更加安静了,陆庭烨正欲说话,沈帧率先开口:“李忱,我们也回去,不能让林姑娘久等。”
陆庭烨一口茶险些噎死,他忍不住道:“你这也太明显了,李忱跟了你这么多年连帐都不会看,他怎么替你打理外头的事。”
沈帧倒也坦诚的很:“有用就好。”
陆庭烨又是一噎,好么,就是说不过他,心中暗暗腹诽,如今林小姐是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看你怎么解释。
“你去了范府,回来时自己路上小心,若是范老爷提起江南蚕丝,拖着些,别一口喂饱了。”
“我有数,倒是你,回去之后少不了要修养一阵子,这一趟船没买下还受了伤,大夫人怕是会追究。”
“沈玥的婚事定了,加上织坊里的事,她如今无暇顾及旁的。”
陆庭烨有些惊讶:“二小姐婚事定了?西厢那边大的婚事都没定下,有些突然啊,定的哪家?”
李忱推了轮椅出去,出门时,飘来两个字:“连城曹家。”
曹家?莫不是那个曹家?
等陆庭烨反应过来人已经在走廊内了,他有些疑惑,那个曹家老爷年纪可不轻,沈大夫人怎么会把沈玥嫁过去做填房。
没人回答他,厅内就只剩他一人,陆庭烨摇着头往外走,走着走着笑了,难怪他刚刚说起傅大人时他会那么从容,敢情他都安排好了这几日的事。
……
深秋的天是一天冷过一天,淮安与金陵一样,冬日里是湿冷,有时添了暖盆子都无用,还得祛湿气,沈帧有腿疾,长年累月坐着,这方面更需要注意,所以书房内一直会点着艾草,还摆了几盆的炭木粉用来除湿。
安芝走进来时,李忱正用熏香换了艾草结,见安芝进来,笑着道:“少爷担心林小姐您闻不惯。”
“怎么会,我过去也尝闻这个。”安芝让他把艾草结换回去,“沈少爷呢?”
说着,初七就推了沈帧过来,换了一袭淡青色的袍子,看到安芝后,笑着道:“林小姐,坐。”
书桌旁摆了另外的椅子,安芝坐下后,初七就将轮椅推过来了,李忱抱了一沓的纸,看的安芝有些发怔,他每天要看这么多?
“这些是还未看完的。”李忱指了指书桌旁的小桌,那边也放了一叠,显然是已经看完的。
“你平日里都是什么时辰睡的?”安芝粗估摸,这些怎么也得两三个时辰,偌大的沈家,所有东西最后都交到他这儿,确实辛苦。
沈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让李忱从中拿出一本:“林姑娘,你先看看这个。”
安芝接过来,翻开账簿,里面已经有沈帧的不少批注,有些应该是从金陵来这儿的路上写的,字迹微散,加起来,这账簿他反复看了至少有三次。
“这是淮河商行内的一笔旧账。”沈帧在旁解释道,“回去就要差人去处理,但迟迟没定下。”
安芝低头翻阅着,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抬起头:“之前的呢?”
李忱这儿递上两本,沈帧泛着其中一本指给她看:“这儿,议价有误。”
安芝写上他说的,略过账目上所写的,这是四五年前的账,难怪说是旧账,再不处理可就成了烂账。
“这里,棉余五百,与前面一千九折算不符。”
“漠河水患,颗粒无收,粮涨至一斗四十,未过四十五。”
“这里……”
“这里不对。”
沈帧停住,抬头看她,很近的距离,安芝低头翻着手中的账,翻到前面一处时,指着上面的数目,抬起头看他:“中间亏损了数量不对,翻山运瓷器,先以草铺,后装箱,箱子四边都要放上软布草料,路上颠簸,这箱子与车也得有间隔,至多折损三成,有些经验的,一成都不会。”
而这账上写的是三成半,到最后结余的货也没错,但从前面运送的人工算,实际上应该只损了两成,最多不会超过两成半,其中相差的钱被中饱私囊了,账面上看不出,但两本账前后算起来就是不对。
“那你说该怎么办?”
“没办法啊,这都是五年前的旧账了,淮河商行内的掌柜一定换了有几回了,运货的走动就更频繁了。”安芝说的坦然,这样的账目得在当月查出来才行,时间一久就没办法,你纵使是知道它有问题,眼下也没人让他追究的。
沈帧笑了:“看来是这淮河商行是亏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