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似仔细打量着李姑娘。
她依然是憔悴的,眼底发青,唇色浅淡,像是大病初愈的人,但眼中多了些令人看不清的东西。
姜似心生疑惑。
以灵雾寺中李姑娘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等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二人各怀心思往路边走去,渐渐拉开了与姜湛等人的距离,阿蛮不远不近跟着。
李姑娘在一株柳树旁停下来,余光扫了阿蛮一眼。
“阿蛮是我的心腹,李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见李姑娘还在犹豫,姜似提醒道:“我们二人话别,若是支开丫鬟,落在旁人眼中恐会生疑。”
一句话打消了对方想支开阿蛮的念头,李姑娘迟疑着开口:“我刚刚想到了有关迟姑娘的一件事——”
“什么事?”姜似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难免激动。
有关迟姑娘的事自然是越详细越好。
凭感觉她虽然认定迟姑娘就是最近一个受害者,可万一有差错呢?
甄大人进京在驿馆停歇的日子是五月十九,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想先问蒋姑娘一件事。”
“李姑娘请说。”
李姑娘嘴唇翕动,手握紧了又松开,显然有些紧张。
姜似耐心等着。
“迟姑娘是不是出事了?”李姑娘终于鼓起勇气把盘旋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
姜似沉默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李姑娘脸色更白:“她——”
她怎么样,到底没问出来。
经历了情人的惨死,这个少女对“死”变得格外敏感畏惧,更怕这种不幸落在认识的人头上,哪怕那个人只是萍水相逢。
“我是来帮她的。”最后,姜似只得说了这么一句,信与不信就全在对方了。
李姑娘长久沉默着。
“李姑娘想说什么事?”还是姜似打破了僵局。
李姑娘凝视着姜似的眼睛,斟酌着措辞:“或许是我记岔了,毕竟我与迟姑娘相处时间并不长,我总觉得她……她与蒋姑娘有几分相似……”
“什么?”姜似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回忆着女尸的样子。
当时夜太黑,她又忙着寻找线索,对那张犹带稚嫩的脸并没有多看。
那种惨象,谁又忍心多看呢?
她们相似吗?姜似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也不是说样貌很相似,怎么说呢——就是眉眼有些像。这样吧,我把迟姑娘的样子画下来给你看看。”
姜似心头一喜:“李姑娘能画出迟姑娘的画像?”
那个充满杀机的晚上她虽没看出来女尸与她有相似之处,但女尸大致样貌还是记得的,李姑娘若真能把迟姑娘画出来,她就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人了。
李姑娘颇有几分自得:“从小家中给请了先生,别的没学好,丹青还过得去,只是现在没有纸笔——”
“我车上有。”
姜似干脆邀请李姑娘上了马车。
“四妹——”
姜似从马车中探出头,软语相求:“二哥,我与李姑娘一见如故,让我们再说说话吧。你若等着无聊,就与余公子去路边歇歇。”
“不无聊,你们聊吧,想说多久说多久。”被妹妹这么一求,姜湛笑出一口白牙,扯着郁谨就走了。
郁谨恨铁不成钢瞪着姜湛。
这人还有没有一点原则了?
姜湛虽不清楚郁谨的真实想法,却也看出了他的不满,呵呵笑道:“四妹都开口了,这么点小事何必不顺着她的心呢?哎呀,余七哥,你没有妹妹,不懂。”
郁谨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没有妹妹?他那一大群姐妹说出来吓死人。
正是因为有妹妹,他才难以理解姜湛的想法。
当兄长的怎么一点威严都没有,这种时候就该板着脸带着妹妹走人才对。
马车里,姜似已经准备好了笔墨。
李姑娘在丹青上确实颇有造诣,没用多久就勾勒出豆蔻少女的形象来。
姜似不由咬住了唇。
看到这幅画像她已经可以确定,画中人正是那具花园女尸!
与女尸瞪大了一双绝望的眸子不同,画中少女眉目精致,一双眸子顾盼神飞,竟真与她有一丝神似。
一股寒气从姜似心底升腾而起,伴随着的是排山倒海的怒火。
她一定会让长兴侯世子恶有恶报。
姜似把画留下来,送走了李姑娘。
马车行到官路,好走了许多,眼看就要走到岔路口了,姜湛侧头对并肩骑行的郁谨道:“余七哥,难得出一趟门,我还要带四妹去别处逛逛,你打算回京吗?”
阳光下少年笑得人畜无害:“回京也无事,我想与姜二弟一起逛逛。”
第116章 换脸
车窗帘突然掀起,露出少女秀美的面庞。
郁谨与姜湛不由同时看去。
郁谨心中难免打鼓:阿似该不会直接拒绝吧?
姜湛也在忐忑:四妹要是不想余七哥跟着,他该怎么不伤颜面把余七哥甩下呢?
“我有些好奇,是谁救了刘胜的母亲。”
听姜似提起,姜湛猛点头:“对啊,不知道哪位好汉做的好事啊?要没有刘胜母亲临终前伸手一指,恐怕县尉也怀疑不到玄慈呢。”
郁谨在一旁只是弯唇笑着。
姜似看向他。
二人视线相撞,各有心思,那一瞬间倒没人在意姜湛说些什么了。
姜似在少年淡淡的笑意中验证了那个猜测,放下了车窗帘。
雨过天青色的轻纱窗帘随风吹动,时不时把车厢内的情形露出一角。
姜湛见妹妹没有反对,乐得装糊涂,说到灵雾寺住持身上来:“灵雾寺住持看起来倒是一位得道高僧,就是糊涂了点儿,要是早些看出玄慈的本性,哪会害了两条人命呢。”
“糊涂?”郁谨嘴角挂着嘲弄的笑,“高僧不会糊涂,糊涂的算不上高僧。”
姜湛不服:“也不能这么说,谁还没个走眼的时候。让玄慈这么一闹,灵雾寺以后就完了,可是我看灵雾寺住持对此很看得开,还承诺约束好弟子——”
“姜二弟觉得对这种乡野间的寺庙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姜湛一怔,脱口而出:“名声啊,有了好名声四邻八乡的善男信女才会来上香,寺庙才有香油钱……”
虽然提钱俗,可和尚也要吃饭嘛。
郁谨摇头:“默默无闻的寺庙确实需要名声,而对于现在的灵雾寺,这些固然重要,可是失去了也没有世人想的那么重要。”
“为什么?”
车内的姜似侧耳聆听。
郁七经常有很多歪理,这次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忽悠二哥。
“近二十年来,灵雾寺已经积累了足够财富,有着大片土地,哪怕失去名声靠着这些土地足以让那些僧人吃穿不愁。灵雾寺住持对县尉那般表态不过是见好就收,用歪门邪道替灵雾寺赚取大量财富的弟子伏法了,换上合心意的弟子继承衣钵,还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事吗?”
姜湛听得瞠目结舌,撇嘴道:“余七哥,你把人心想得太坏了吧?”
姜似却勾了勾唇角。
有些人心,永远不知道会坏到什么地步。这一点,她与郁七想法倒是一致的。
郁谨并不抬杠,淡淡道:“确实只是个人之见。不知道你们接下来去何处?”
姜湛扭头对着车窗喊:“对啊,四妹,光听你说想四处逛逛了,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郁谨险些从马上跌下来。
还能这样?
“北河城宝泉县。”姜似笑盈盈道。
“北河城宝泉县?”姜湛大惊,“这地方挺远啊,我有个朋友就是那的人。”
“多远?”姜似既惊且喜,没想到姜湛竟然听说过这个地方。
没办法,不学无术的兄长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怎么也有一百多里地吧,就咱们这样的速度,要走两三天。”姜湛有些为难,“四妹,我觉得这些小城小县都差不多,要不就在附近逛逛呗。”
姜似下意识蹙眉,还没等找出借口,姜湛就叹了口气:“好吧,四妹既然想去那就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多谢二哥了。”姜似嫣然一笑。
郁谨用眼角余光鄙视着姜湛。
这么快就改口了,敢坚持久一点吗?
一路无事,北河城宝泉县已经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