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洗个澡,你帮我去拿衣服。”沈竞催促他。
程越不紧不慢地从床上竖起来,抓了抓脑袋,赤身裸体地爬下床,从行李箱里翻找内裤,平常这些事情都是闫明昊帮忙打理的,他连自己的衣服都找不着。
沈竞瞪着天花板,脑壳有点疼。
一大清早,一大男人,光着身子在他眼皮底下晃来晃去……
他甚至都不小心瞥见了程越大腿内侧有块小胎记。
这不经意的一瞥所造成的后遗症就是,每当剧本里有出现痕迹,印记,胎记等词汇,他的脑海里总是会不自觉地浮现出某个羞耻的画面。
然后背着镜头,抿唇笑。
随着剧情的越来越深入,演员和工作人员的默契程度也越来越高,一些大场面也随之而来,枪战,爆破,防空洞追凶等惊险刺激的戏码接踵而至。
这几天剧组的工作人员们正紧锣密鼓地筹划两个大型的爆破场景,一个外景一个内景,外景是在郊外的公路上,匪徒在拘捕逃逸的过程中与一辆大卡车相撞,侧翻后引起的爆炸。
这场没有演员的近景,相对而言还好拍一些。
而另一场内景则是在一间钢铁制造厂内,有四名匪徒绑架了当地有名的富豪之子,匪徒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释放人质,在工厂内安放了十多枚炸弹,在警方忙于搜查剩余犯人时,启动了定时炸弹装置。
这场戏有三名警员不幸牺牲。
关星舟在这次营救任务中突破自我,冲锋陷阵,不顾一切地解救出人质,在明知战友几乎无生还可能性的情况下还是冒险冲回火场营救,寻找一线生机,最后救出一名被炸断了腿的组员。
这场戏充满了血与泪,情与恨,鲜血和热泪会让他在形象上有个巨大的突破,从一个整天嘻嘻哈哈的小开心果变成了一名英勇无畏的铁血战士。
这是一场重生,也是关星舟职业生涯的第一个转折点,李卿梁希望能把场面拍得宏大,臻美。
自然是不可能用5毛特效。
炸弹采用的是道具师特制的汽油弹,威力强大,引爆后能产生近千度的高温和云团特效。
通俗点说就是真爆炸。
他从年前便和爆破师反复研究过场景的搭建与拍摄问题,资金大多都耗在了这上边。
这场戏的爆破点位置较为分散,总共要用到7台机位,因为爆破戏耗资巨大,在各种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一般是要求一场过的,这样后期剪辑修正也方便许多。
爆破戏和一般戏不同,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李卿梁对此忧心忡忡,霸王防脱洗发液都延缓不了他脱发速度。
他总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这要是重新来过,就不光是钱能解决问题的事情,一个场景重建就最起码得一个多月时间,也就是说要等全剧拍摄结束了,再返回来拍这场戏。
拍摄延期所带来的影响巨大,到时候演员的档期安排,剧组的经费划拨,后期的制作都是一个又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他肩头的压力巨大,几个分镜让演员们来来回回演练了近百遍。
程越背着战友跑得腿都快断了,坐在地上直喘气,想抱怨两句,但看到同样在抹汗的沈竞,就没有开口。
其实反复演练也是为了演员的安全考虑。
数十个爆破点位置都是经过爆破师精密测算过后安排的,炸弹爆炸后演员必须严格按照导演安排的走位移动,迅速撤离。
就连跑起来时要用怎样一个速度,一段距离走几步,都是要经过严格把控,反复训练。
就像是要表演逃生魔术的魔术师一般,一分一秒都要精密测算,因为稍有差池,就很有可能命丧于此。
“演戏可不是开玩笑,入了戏,你就是角色本身。”从第一天进组,李卿梁就说过这句话。
这场钢铁厂的爆炸戏里,顾航骁是被困的警察之一,他与关星舟相互配合,一个开枪击毙凶犯两名,一个解救人质。
在撤离时,其中一名存活着的凶犯还欲袭击顾航骁,两人便一同将他制服,此时人质已经被家人和另外几名警员带离现场。
另一名躲藏起来的凶犯在被发现的那一刻,启动了爆炸装置。
顾航骁第一个察觉不对,发现炸弹距离爆炸时间只剩十秒,拽着关星舟迅速逃离,边跑边喊,可惜还是来不及。
眼看着几名搜查队员被团团火光吞噬。
其实对于爆炸场景而言,人物并不是画面的中心,观众们看到的,往往都是人物背后或周遭,飞溅或翻腾而过的事物。
为达到李卿梁心目中想要呈现出来的那种效果,也为了演员能更清楚直观地了解到拍摄角度,特效师在电脑上模拟出了爆炸场景。
画面里,一比一还原了真实拍摄现场,就连片场的小椅子都不放过。
“关星舟你是在这个位置摔倒的,”李卿梁指着屏幕里的一处引爆点,反复交代拍摄重点,“3号隐藏机位会从你的正前方拍摄你身后被炸飞的柜子,停顿一点五秒,然后迅速站起来跑过下一个引爆点,时间控制在六秒之内。”
“好的。”刚才他们演练的过程中,爆破师替他测算过时间,从地上爬起来到冲过下一个引爆点刚好五秒零四。
因为爆炸点不光就只有这几个,引爆装置也并不是都在演员跑过之后启动,有些是在演员正前方引爆,所以对时间的把握至关重要。
爆破是不可逆的,一旦炸起来根本停不下来,跑快了不行跑慢了也不行,时间差了哪怕是那么一两秒,演员也可能会被炸飞的东西给砸到。
出于安全考虑,李卿梁在此之前已经将钢厂内的许多危险品撤离,换成了木制的建材,这样即使被碎片弹射到,杀伤力也比钢材要轻得多。
“大家注意力集中,最后一次演练啊,”李卿梁拍了拍手发号施令,“各部门准备一下。”
副导手握对讲机,用略带调侃的语气想让大家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些,“场务清场!准备绝地逃生了啊。”
程越和沈竞站起身,非常默契地相视一笑。
道具师将刚才爆破演练时拉开的道具一一归位。
十五分钟后,清场完毕。
这一镜是在顾航骁发现炸弹的那一刻开拍的。
沈竞发现捆绑在桌子底下的炸弹后,瞳孔倏然间放大,来不及多说什么,反手拽住关星舟的小臂,边跑边喊:“有炸弹!全员撤离!”
好几个队员还在另外一个房间搜查最后一名犯人,隐约听见了叫喊声,却没听清内容,当顾航骁的声音再次划破空气穿透进房间时,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当然,试演是用电脑制造的炸弹声,并没有实物爆炸。
程越看见了沈竞在嘶吼时额头跳动的青筋,情绪一下就被带动了起来,身后仿佛真有一团熊熊烈火在追过来似的,拔腿狂奔。
房间里的情况跟李卿梁预想的也相差无几,两名警员正欲冲出房门的那一刹那,被一股强大的气流给震飞。
演员的身上绑着细钢索,在爆炸来临的那一瞬间,他们会冲向门口。
门口的地板上安置着两个向后倾斜小踏板,能将人弹离地面,也就是说,在火光汹涌袭来的那一刹那,他们会被脚下的踏板向后弹射,再被威亚拽出好几米远,身体撞破玻璃窗,营造出一种被炸飞的效果。
与此同时在仓库里的关星舟和顾航骁也在急速奔跑。
“嘭——”
第二声巨响,李卿梁眉头紧蹙,屏息凝神地注视着监视器画面。
这是关星舟被滚落的钢管压到后背的场景。
只见工作人员奋力一扯,一条直径约莫二十厘米长的钢管从高处滚落,砸向了关星舟的后背。
钢管是道具组特制的,内里用的是泡沫,砸不伤人。
程越一个踉跄,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摔向地面。
“扑通”一声,双腿齐齐跪地,纵使膝盖上绑着软垫,磕在水泥地上,那也是着实的疼。
他的双掌被蹭破了皮,眉头紧皱。
他的正前方地面上有隐藏的摄像机,正在拍摄他身后的场景。
工作人员齐心协力将桌椅板凳吊起营造出被炸飞的景象。
就在此时,顾航骁迅速反应过来,回身将他扶起,奔向第三个引爆点。
第三声爆炸声响起时,他们刚好越过安全线范围。
李卿梁稍稍松了口气,接下去这两人就只要按照原定的z型路线狂奔出大门就可以了。
顾航骁与关星舟此刻早已顾不得任何形象,铆足了全身的劲,以百米冲刺地速度奔向钢厂的大门。
在他们的脑海里,身后一片都是地狱的火光。
工作人员在他们飞奔出白线时掐下秒表,“十六秒零三。”
只要在十七秒之内,就在安全范围内。
“ok,过。”这场完成得完美,李卿梁难得竖起了个大拇指,“大家休息一下,二十分钟后清场准备实拍。”
在李卿梁的眼里,越是接近十七秒这个安全时间点,就越是能在视觉上制造出一种他们要被炸飞了的景象。
让观众的心一起被揪起来。
沈竞和程越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旁休息,肖励给两人地上了矿泉水,造型师眼疾手快地过来替他两修补妆容和发型。
程越在做最后一次演练的时候,没有带手套,被钢管砸到摔向地面时蹭破了手掌。
沈竞瞄到了,握着他的手腕放到嘴边吹了吹,“我去拿消毒药水帮你擦擦。”
“嗯。”程越抬眸看他,心里暖得不行。
沈竞回来时,还带了块巧克力,像哄小孩儿一样的口吻哄他,“有点疼,忍忍啊。”
“谢谢副队。”程越无比配合。
沈竞笑了笑,替他的伤口消毒完之后,贴上了一个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你哪来这么可爱的创可贴。”程越摩挲着手掌边缘的创可贴,嘿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配你正好。”沈竞说。
工作人员正紧锣密鼓地复原场景。
程越灌了两口水,偏头看向沈竞,“你紧张吗?”
沈竞拧着瓶盖,讪笑一声。
说实话,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拍摄这么大规模的爆破戏,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除了紧张还有害怕。
他们在刚才那场试演中用了十六秒多的时间才逃离安全线范围,这并不算什么好成绩。
稍微迟了那么一丁点儿,就很有可能会炸弹引爆时飞溅出来的物体砸到或是被气流震伤。
可谓是生死时速。
十七秒是最大的安全极限,他们与极限仅差了零点零六秒。
这还是在演练的情况下,下一次场务打板,那可真是实打实的爆炸,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烟雾干扰影响视线什么的。
他忽然想到了以前关注的一个武打演员说的一句话:“我们这行都是用生命在拍戏的。”
他也就在这一刻才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有多重。
但他看得出来,程越跟他一样紧张,拧瓶盖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