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曹方不敢置信道:“你莫要框我?”
李成年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在这等着便是。”
两人候了片刻,陆盛从外归来,他径直步入寝殿,李成年示意曹方一眼,两人跟在太子身后一同朝里走去。
寝殿内部有一间暗房是陆盛与心腹议事的地方,曹方第一次进入,不免惊讶的合不拢嘴,这副表情在他脸上出现不免有些滑稽。
陆盛坐在乌木椅上打量曹方,他曲指微微叩着案桌,缓声道:“你明日出宫,替我守着一个人。”
曹方听不太明白陆盛这话何意,缩着头唯唯诺诺道:“守着……谁啊?”
陆盛闻言微眯了双眼,睨着他道:“古旭。”
“古旭!”
曹方哆嗦起来,“小旭……吗”
他嘴角一下子耸拉下去,双腿一曲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开始使劲的磕头,“太子饶命,奴才虽好吃懒做,但………”
“古旭未死。”
“啊?”曹方眼睛瞪的溜圆,李成年上前拎着他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他站稳后稳住心神方才再次小心翼翼的问道:“小旭没死?”
“嗯~”陆盛斜靠在木椅上,淡声道:“她如今叫高阳。”
他懒散的支着额头,想起今日古旭抗拒的神情,微微有些烦躁,“你去陪她几日,守着她别让她乱跑,我将东宫肃清后便将你二人接回。”
将事情安排妥当,曹方一脸喜色的出了太子寝殿。
李成年神色忧虑,此时方才问道:“东宫毕竟不是安稳之处,若将小旭姑娘接回,即便藏的再深,也有被皇上发现的可能,太子既然不准备此时与皇上翻脸,是否可以稍等一时。”
四周烛火晃动,陆盛懒散的坐在乌木椅上,神色未明。
李成年只道自己多言了,正欲退出,却听得陆盛道:“我心中不安,总觉得再等下去,她便不是古旭了。”
第六十六章
夜里
古旭醒来一次, 屋内烛火未熄, 她迷迷糊糊的走到梳妆台前透过铜镜仔细看了眼自己脑袋,见白色纱布上没有血迹, 方才安心再次睡下。
这段时日她一直未睡好,今夜亦然。
梦中,她被陆盛接回东宫, 献文帝要来杀她, 她躲在小黑屋的床下,透过缝隙看见紧锁的门被人打开。一名女子匆忙跑入室内,那背影很是熟悉, 古旭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偷窥那名女子,直到她转过身来,古旭方才发现那人是欧阳澜。
她正准备从床底爬出来,忽然发现献文帝提着一把长砍刀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他二话不说,提着刀便朝欧阳澜砍去。
欧阳澜躲避不及,腹部瞬间多出一条又长又深的豁口, 血水从豁口涌了出来,她颓然的倒在地上, 眼睛正好看着床底的古旭。
古旭尖叫着发出声音,她想从床底爬出去, 但床底太低,她被卡住动弹不得。
她正觉得这情景有丝熟悉,却发现献文帝提着大刀走了过来, 他蹲下身子看着床底的自己,说了一句:“你和你娘长的真像。”
他的面目不若如今这般苍老,还是年轻时候的容颜,和陆盛有三分想象。
他说完便毫不犹豫的举刀朝古旭捅来,这时,背后却传出婴孩‘咯咯’笑着的声音,他回身看去,发现一个男婴从欧阳澜肚皮的豁口钻了出去!
婴孩皮肤是长时间被羊水浸泡的惨白,他的五官仍旧是雏形模样,远远看去,只觉得他一张脸似乎是在羊水中泡久了变得烂软一片。
“弟弟。”
“野种!”
两人同时出声,献文帝一刀砍了过去,直接将婴孩头颅削掉,婴孩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落入古旭怀中。
献文帝再次探头朝床底看去,阴沉着一张脸道:“都去死吧!”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古旭从梦中惊醒,身上一片汗湿,头痛的似乎裂开了。她伸手一摸,触感湿润,一手的鲜血,枕头被血染透,整个床榻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昨夜,陆盛说她的头没在流血,睡一觉就会好的,可如今她只觉得整个脑袋空荡荡的似乎再无鲜血可流。
她坐在床上,抿紧唇瓣,忽然轻声唤道:“陆盛。”
声音轻的如同空中尘埃,久久落不了地。
说完这句,她又迷迷糊糊的道:“全都死了………”
不,父亲还在世!
时间似乎静止了,连空中的尘埃都不在飘动。
她垂下头,看着染血的指尖,幼时的事一桩桩在眼前浮现,最终她想起她早逝的弟弟,努力回想他的面目,却发现自己完全记不住。
她又想起父亲,便有些高兴昨日她在醉香阁能将他认出来。
想到此,她突然有丝后怕,若是这样一直糊涂下去,是否会将过往的事情尽数忘掉。
她便这样呆呆的坐在床上,想着以往在幽都,在东宫的事情。
很久之后,窗外日头高了起来,八月末的阳光依旧热烈,透过白色的纱窗,大片的白光打在床榻上,衬的那枕头上的鲜血愈发红艳。
很奇怪,以往这个时候百府仆人都会敲门叫她起来了,今日还有课要上,秋影却也没来唤她?
她起身,穿上绣鞋后颠颠倒倒的走至门前,还未将门打开,便听得一道稍显尖刻的男音道:“挂高点,挂高点………还有那盏灯笼,挂到临窗的那颗白果树上去。”
“唉,我说你们这些人,主子不发话便一直任由着这些灯笼堆在角落吃灰吗?我看你们一个个贼精,就是欺负你们高阳小姐不懂事,但现在不同了,你们谁都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懒。”
曹方………
古旭失血过多,整个人贴在门扉上,她安静的听着外面曹方得意洋洋的训斥声,一瞬间似乎回到了东宫。
只是东宫的曹方可不像在百府这般狐假虎威,他的机灵是带着傻气的,讨人喜欢,特别是讨傻子古旭的喜欢。
初始陆盛似乎也挺喜欢他,将他从浣衣局带了出来,之后却不怎么待见他了。
古旭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透过房门,她听见曹方嗑瓜子的声音,瓜子在他牙齿的咬合下咯嘣一声裂开,随即被他用舌尖卷入腹中。
曹方童年受了苦,一直饿着肚皮,因此吃东西总是狼吞虎咽,被陆盛接到东宫后这习惯也一直没改过来,除去大块的肉他几乎不怎么咀嚼食物。
幼年的记忆很大程度会伴随人一生,古旭想,她的幼年被划分为两半,一半在潮湿阴沉的幽都小宅度过,一半在东宫。
两者的结局都不怎么好!
前者,她家破人亡,亲自目睹欧阳澜的死状,后者,她被献文帝下令按在春凳上破膛开肚。
像是被人宰割的畜生!
古旭将头靠在门扉上轻轻抵着,门外曹方又在训人,“你们动静都小点,别吵着高阳了。”
有仆人被这从天而降男不男女不女的丑东西训怒了,撂下手中灯笼道:“若按照以往的情形,这时候高阳小姐早该醒了。”
“胡说,她第一喜欢睡觉,第二嘛…就是喜欢我。”
他这话说的大言不惭,一点也不害臊,古旭听着不由的笑出声来,门外曹方耳朵尖,立刻抖擞起精神一把将门拉开,“唉,你原本醒了躲门后偷………”
古旭在门开的瞬间,身子倾斜倒了出去,曹方险险接住她,先是闻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随即被她满头侵染鲜血的纱布震住。
“你这脑袋怎么回事?”
他伸手一摸,见血依旧温热,便吓的哆嗦起来,“大夫,快找大夫来!”
古旭在曹方的怀抱中摇摇欲坠,她勉强撑起眼皮,仰头看着长廊上方挂着的一盏盏灯笼,突然想起昨夜陆盛的话。
‘古旭,你最近一直头疼,可能是你要好了’
可什么情况才叫好了!
她现在很难受,浑身被一种想杀人却无能为力的颓废感侵蚀。
这不算好了,只能说是才开始!
古旭再次醒来时,耳边是大夫苍老的声音,他在试图解释,“这位小姐流了这么多鲜血应当是伤口因药末的缘故微痒,她夜里睡觉又不安稳,自己把伤口扯开了。”
曹方回嘴,“你这话说的轻巧,全是我们高阳的错,你怎么不说你身为大夫都不提前告之一声,这般她睡觉时令人在一旁候着,也不用流这么多血啊。”
“她脑子本来就不够用,如今流了这么多血,那得傻成什么样啊?你们一个个的,不仅仆人欺负他,连你这个大夫也轻视她。”
这么多人中就他扯着嗓子一口一个傻子的叫,其余人平日终归会顾忌一些,没人如他这般口无遮拦,但愈是如此,院中的仆人愈是被曹方训的脸红耳赤。
“够了………”
闻声而来的百里虞扬轻声斥责,他走近附身去探古旭,被曹方扯住手臂阻拦,“你可别想占我家姑娘便宜。”
百里虞扬低头看着被曹方握住的那只手臂,眉目微垂,沉声道:“放手。”
曹方被唬住了,立马没出息的松开手。于是百里虞扬便伸手在古旭额间探了探,随即道:“让她休息,你们都出去。”
那你呢?
曹方本想再问,却被他身侧的青衣,罗杨两人一左一右挟持着提了出去。
屋内,古旭闭着眼尽量让呼吸均匀,眉心处忽然一凉,却是百里虞扬探手轻轻压了上来,瞬间,一股微弱的刺痛感传了出来,她未做好准备,不免轻呼出声。
百里虞扬收回手,淡淡的看着她,“既然醒了为什么要一直装睡。”
脑海中,麻世金的身影缓缓浮现,有他在幽都时假作夫子的情景,亦有他带队巡视皇宫的背影。
古旭打定主意,鬼祟的睁开眼,先是裂开嘴角笑了下,随即神秘兮兮道:“我在吓唬曹方啊。”
她用力扯开嘴角,笑容不太自然透着傻气。
是个漂亮的傻小孩。
待发现百里虞扬额头上包扎的纱布,她便伸手摸了上去,懵懂问道:“这也是你自己砸
的吗?”
“你昨日不还说要对自己好些吗?”
百里虞扬安静的看着她,忽然一把握住她探来的右手,低道:“高阳,我对自己一直很好。”
他这般自私自利的人,怎会薄待自己?
他深深吸气,心知计划在稳步进行,她一时并无危险,却仍旧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