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皇后移开了目光。
这些都是疮疤,一揭开来就疼。
隆庆帝好一阵才平复了咳嗽,温和的解释:“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五根手指尚且有长短,朕的确没做到一碗水端平……虽然没能做到平等,可是哪个做父亲的不爱自己的儿子?朕又不是嫌儿子多,朕就算是不打算把大位给他,可他也是朕唯二的儿子之一,难道朕会薄待了他?朕又怎么会想他死?!”
他握住方皇后的手,胸口憋闷的厉害,却还是强忍着摇头:“朕之所以不动小五,是相信这事的确跟德妃没关系。”
方皇后便冷笑了一声。
隆庆帝仍旧耐着性子:“你不觉得这些事发生的时机太巧了吗?德妃又不是蠢人,她怎么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这个节骨眼上,阿满死了对她没有好处,只有坏处,现在外间都怎么传她?她难道预料不到这一点?”
方皇后沉默着没有接话。
在她看来,不管怎么说,彭德妃仍旧是这件事的受益者。
反正只要四皇子死了,五皇子就是顺理成章的唯一继承人了。
而隆庆帝又怎么舍得彭德妃跟五皇子付出代价?当然是为他们遮掩都来不及。
隆庆帝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锦衣卫查了这么久了,小五身边除了一个亲近的奶娘,其余的内侍和宫女全都被收监审过了,若是真的有什么,锦衣卫会审不出来?不是朕想要包庇他们,而是这件事是真的另有凶手。”
方皇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情绪激动的反问他:“那天原本阿满是不想去西苑的,我问过了,是小五身边的人一直怂恿,他们两人才去了西苑,而去了西苑之后,也是小五主动招惹的那只豹子!是小五身边的人为了讨他欢心,才让斗兽场的人开了笼子!事情怎么就有这么巧?死的就偏偏是我的儿子!偏偏是阿满!”
她已经歇斯底里,隆庆帝便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把情绪发泄完了,才摇头:“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他握住方皇后的手,跟她保证:“不管怎么说,你才是中宫皇后,小五也是你的儿子。他日后纵然是登基了,也要称呼你一声母后皇太后,你也是比德妃排在前头的……”
现在来跟她说这些了,方皇后直觉想笑,笑了半天却笑不出来,颓然的坐在椅子里低声抽泣。
隆庆帝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件事牵扯繁多,可是朕答应你,一定会替阿满讨回公道,替阿满报仇。”
他来了,说了这么多,其实说到底也就是让她相信不是彭德妃下的黑手,让她不要跟彭德妃为难罢了。
方皇后越发的觉得心寒,拿着荷包的手抖得厉害。
隆庆帝自觉已经尽力安慰,见方皇后沉默不语,便叹了声气。
方皇后却连一点声音都不再出了,沉默的送走了隆庆帝,晚间只到四皇子灵前上了一炷香,便把主持祭祀的事交给了长安长公主,让长安长公主负责。
长安长公主见她状态不好,还特意嘘寒问暖,小心翼翼的安慰了一阵,而后又叮嘱肖姑吩咐御膳房准备些好克化的点心和炖汤给方皇后补身子。
见肖姑答应了,才转身回来看着仙容县主使了个眼色。
仙容县主右眼皮跳了跳,连忙冲自己母亲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趁着休息的时候去前头找了楚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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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1章 生病
她去的不久,也就趁着休息的间隙跟楚景行说了几句话,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任谁都不会多想。
长安长公主见她进来了,彼此交换一个眼色,若无其事的继续垂下头等着礼官将程序进行下去了。
一次祭礼基本要持续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里,基本上没有人敢怠慢,毕竟都知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心肝宝贝,临江王世子尚且因为别的事耽误而被骂的狗血淋头,更何况其他人。
因此不一时便哭声震天。
可是等这两个时辰过去了,便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众诰命夫人都已经被折腾的筋疲力尽,有相熟的便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若是外命妇,还得赶着时辰出宫去。
宗亲却基本都被留了下来。
大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数,隆庆帝这分明不是为了给她们方便,而是要把人扣起来,因此一个个更加的如履薄冰。
长安长公主等众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才慢慢的踱步到廊檐下,看了一眼天上挂着的一弯月亮,缓缓的吸了一口气。
照旧是要有人守灵的,这中间的香烛不能断,三牲祭品也都要一天一换。
她最后叮嘱了一番,而后才先去凤仪宫寝殿请见方皇后。
方皇后跟隆庆帝深谈了一番以后便更加心力交瘁,靠在床头摩挲着四皇子曾经用过的百家衣和小玩意儿,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生息。
肖姑看的眼眶泛酸,劝着她要想开些。
主仆多年,肖姑又是从宫外开始便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情分非常,有些话也只有她才敢说。
方皇后抬起头,听说外头长安长公主来了,说是有四皇子的事要说,一时眼里忽而燃起了火光。
可是随即那点火光就一点一点熄灭了。
人死不能复生了。
肖姑看的更加心酸,按着她的吩咐红着眼睛去请长安长公主进来,还轻声道:“殿下,有些话论理我不该多说,可是娘娘她如今身子不大爽利,您说话还请小心着些。”
长安长公主知道她在皇后宫里的地位,对着她客客气气的,温和的答应了,进了寝殿便看见方皇后披散着头发正整理四皇子的东西。
她上前几步在脚踏上坐下来,轻声喊了一声娘娘,引得方皇后回过头来,才轻声道:“外命妇们都已经出宫了,内命妇也都安置好了。”
方皇后淡淡点了点头。
长安长公主便又道:“只是,德妃娘娘提早走了,说是五皇子似乎病了。”
病了?
方皇后脸上一抹若隐若现的嘲笑便浮起来,冷淡的嗯了一声。随即她便抬起头来,冷声问:“请太医了吗?”
长安长公主便有些为难的摇头:“这我便不知道了。只是圣上应当往揽月宫去了,若是有什么事,圣上应当会作主的。”
前脚来说服她对彭德妃减轻芥蒂,不再怀疑彭德妃,后脚就迫不及待的跟过去看他的宝贝儿子了吗?
也对,现在唯一能跟五皇子争的四皇子都死了。
活着的时候尚且隆庆帝还要嫡长的四皇子让位,何况是死了呢。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衣裳,攥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才冷淡的垂下头:“本宫知道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长安长公主低声应了是,便慢慢的退出来。
她跟仙容县主是母女,下榻之处自然是在一起的,仙容县主见了她回来便疾步迎上去揽住了她的胳膊轻声问她:“母亲,怎么样了?”
长安长公主嗯了一声,有些疲惫的让宫娥倒了杯茶,而后才看了她们一眼,等人尽数都退下去了,才转过头责备的看了女儿一眼:“宫里不比外面,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总不记在心里?”
她知道女儿的脾气,到底也不再多说,只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压低了声音道:“皇后娘娘那里不用泼油都是要着火的,只看景行那里了。若是他那里成了,就成了。”
仙容县主便放下心来,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才道:“母亲,我有些害怕。”
“这怕什么?”长安长公主将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愈发的温和:“以后若是真的成了大事,你要面对的事还多着呢,这算得了什么?你夫君是个什么人,你心中不是不知道,他野心勃勃,你便不能落在后头,否则迟早有人越过你跟他并肩而立的。”
仙容县主闷闷的应了,又抬起头看她:“这回的事,不会再出什么差错吧?”
她倚在母亲怀里,舒服的叹了一声,才道:“虽然皇后娘娘痛恨彭德妃,可是……”
长安长公主立即出声打断她:“没什么可是的,过了今天,这事儿便跟你再没什么关系了,再不要提起!”
她对着仙容县主说话向来不会这么疾言厉色,每每需要这么叮嘱的时候,都是绝不能有纰漏的大事。
仙容县主深知厉害,急忙点头。
长安长公主便又换了语气让她去休息:“明天还有的一场好闹,早些休息吧。”
仙容县主答应,窝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一时想到楚景行的野心勃勃和对楚景吾等人的杀心,一时又想到卫安每次都能从陷阱中脱身,辗转反侧了一整晚都没能好好睡。
而等她好不容易在睡着之后,很快就被人摇醒了。
宫娥一面替她穿着衣裳,一面极小声的告诉她:“县主快起身吧,五皇子病了,不知道是怎么了,皇后娘娘已经赶过去了,殿下让我们叫醒您。”
仙容县主浑身的睡意霎时间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由着宫娥给穿好了衣裳,出了门便看见郑王妃跟平安侯世子妇人等人聚在一起,神情慌张。
天光才发白,她看着天边露出来的那一抹红,忽而觉得刺眼,抬手挡了挡,才跟着宫娥穿过了回廊,下了台阶。
长安长公主仍旧有条不紊的主持着四皇子的祭礼,脸上带着真切的哀痛,见了她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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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2章 中毒
四皇子刚去世不久,五皇子紧跟着便病了,彭德妃吓得不轻,彻夜守在五皇子身边,不等天亮便让人去寻了隆庆帝过来。
隆庆帝收到了消息便片刻不停的从太极殿赶了过来。
因为四皇子的事,他虽然不去方皇后那里留宿,可是为了顾念方皇后的心情,虽然他记挂着彭德妃母子,却也是在揽月宫逗留了一阵便回太极殿去休息了。
谁知道闭上眼还没有多久,便又被五皇子病了的消息给惊醒了。
他如今唯有这一个儿子了,听说儿子病了,急的连衣裳都顾不上披,飞快的登了龙辇,径直奔去了揽月宫。
五皇子脸色苍白,脸蛋烧的潮红,睡梦中也不安的在哼哼唧唧,似乎极为难受。
他坐在床沿上握住了五皇子的手,还来不及跟彭德妃说什么,便立即让孔供奉说五皇子的病情。
孔供奉也不敢怠慢,跟他说五皇子先是腹痛不止,而后便连跟着拉肚子,到后来便发起了高热,如今吃了药已经睡过去了。
隆庆帝皱着眉头,目光冷淡,片刻后才亲自替他掖了掖被子,转而问他:“是什么缘故,知道了吗?”
彭德妃攥着儿子的手不肯放,听见了这话却再也忍不住,扑在隆庆帝怀里哭出了声:“圣上,您要替他作主!太医说,小五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隆庆帝眼里的戾气一瞬间便差点要冲破眼眶,转头看了一眼仍旧呼吸着的儿子,稳住了心神不动声色的问孔供奉:“吃错了东西?吃错了什么东西?”
孔供奉头根本连抬也不敢抬起来,趴伏在地上不断磕头,而后才敢壮着胆子吞了口口水,紧张的道:“回圣上的话,在您来之前,臣等已经查验过昨晚皇子所食用过的所有东西,发现是一叠豌豆黄中,不知怎的有轻微的夹竹桃粉……”
夹竹桃粉?
隆庆帝便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随即心又忍不住悬了起来。
果然,四皇子过后,就又打算对他的另一个儿子下手了。
想着他又觉得无比的愤怒。
之前四皇子的事尚且还没有解决,没查清楚凶手,现在就又出了五皇子中毒的事。
这些人把他的皇宫当成了什么?又把他这个皇帝当成了什么?
如今竟然还敢趁着四皇子的祭礼而顶风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