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必平却连看也不看她,起身直接出了门,冷冷的甩了一句说是要去书房,便让她自己歇下。
刘夫人惊住了,等反应过来才觉得悲从心来。
这么多年的夫妻,刘必平今天却半点面子也不给她,明知道她刚死了妹妹,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还完全忘记今天是她的生辰。
她有些委屈,便干脆也负气去睡了。
可这个时候,也同样还有人彻夜未眠。
榕城的驿馆建的很有特色,是建在一颗巨大的樟树底下的,那棵樟树巨大无比,连枝桠都比旁的树干要粗上不少,露出来的根须也能抵得上一棵小树了,上头还有不少松鼠做窝,不时从浓密的树桠里钻出来,好奇的歪着脑袋瞧着灯火通明的院子。
因为树多花也多,蚊虫也相对来说多的很,驿丞小心翼翼的送上了驱虫药,还特意先跟钦差大人报备:“我们这儿旁的都好,就是岛多水多树多…所以蚊虫也多,大人还请千万容谅……”
沈琛笑了笑便说了一声无妨,又夸赞这棵树长得好。
驿丞便松了口气,也能放开手脚了,听见沈琛夸赞这棵树,便急忙道:“这棵树都已经有许多年了,听说从我爷爷还没出生起,就在了,多少年了,雷公劈了好几次,可它愣是没事儿,一来二去的,官府也不让砍了,建驿馆的时候,也没有动它,许多人还来这里许愿呢。”
沈琛哦了一声,微笑道:“那可真是,人杰地灵了。”
驿丞搓了搓手笑了,想要告退。
沈琛却叫住了他,轻声道:“一同喝杯茶吧,忙前忙后这么久了,也辛苦了。”
驿丞有些受宠若惊,看着沈琛,半天都不敢动弹-----他们这些当驿丞和驿卒的,说透了根本就是不入流的,谁把他们当回事?
哪怕是大的驿馆呢,看见了官也都是要低头的,可是现在,这位朝廷来的大钦差,连部堂大人都要对他施礼的,却这么平易近人,还让他坐下共同喝茶,他反应过来了,就急忙摆手说不敢。
沈琛便笑了,很是温和的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刚好我初来乍到,对榕城的事知道的少,您既是土生土长的榕城人,我有些事情想跟您请教请教。”
钦差大人态度这么好,驿丞不敢拒绝,便欠着身子稍稍挨了一点凳子的边算是坐了,坐立不安的又站起来伸手扶住茶杯,急忙对沈琛连连说着不敢:“您有什么要问的请尽管问,可别折煞了小人了。”
沈琛嗯了一声,一开口便问他:“我也就问一些你能说的。”
驿丞便愣住了,不自然的笑了笑,挠了挠头。
“听说你们这儿,有个说法是四大家?”沈琛似乎是好奇,转动了一下杯子啪嗒一声又扣在桌上,轻松随意像是闲聊似地看着驿丞:“都是很厉害的?”
厉害自然是厉害的。
驿丞想了想,觉得这些事儿大家都知道,是可以说的,便点了点头。
沈琛便又问:“具体是哪四大家,你能不能跟本官说说?”
这些要打听也是很容易的,驿丞嗯了一声,便老实的告诉他:“我们当地是有这个说法,都说许刘陈王……”
他偏着头想了想,就告诉沈琛:“这四大家都是家中有船的,平常运货物出海…除了他们,也没人敢再运货去海上了-----到处都是海盗流寇,这四大家是人多钱多……”
沈琛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道:“原来如此,那今天祭祀妈祖娘娘的时候,这四大家怎么不见人呢?”
照理来说,他们既然也是靠船运发家,也应该重视海神才是。
驿丞啊了一声:“今次操办祭祀妈祖娘娘盛典的就是陈家啊……我们这里每年祭祀都会在大户家里轮流写银子的…后来大户们干脆就商量好了,约定俗成,每家负责操办一年内的所有典礼,今年恰好已经轮到陈家了。”
陈家吗?
沈琛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可我竟没在当场看见过陈家的人。”
驿丞就有些尴尬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陪着笑打哈哈。
沈琛一挑眉,却又开口问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既然是陈家操办的,陈家总该站出来善后才对,可他们竟没半点动静,知道我要查案之后也没人来找我,这岂不是太奇怪了?”
驿丞不能不回答了,却又不好说什么,苦着脸道:“或许……或许陈家是觉得,这事儿还没正式开审,还是要等到开审之后再说?”
沈琛嗯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道:“或许是吧。”又提起笑脸来:“说了这么久了也累了,耽搁了这么久还没吃饭,就不打扰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驿丞好容易等到了这么一句话,急忙开心的站起来:“是,大人一路远行也辛苦了,还请早些用饭休息,待会儿便会有驿卒把饭菜送过来。”
沈琛点了点头,驿丞便忙不迭的走了。
等驿丞一走,雪松跟汉帛就忍不住道:“这榕城应当处处都是刘必平的眼线,可这个驿丞倒是看上去老实。”
老实?
或许是老实吧。
沈琛笑了笑,站起身来:“你们让底下的人都小心些,虽然已经在榕城了,可是隔省杀人都做得出来,谁知道会不会出更离谱的事,已经到人家的老巢了,别还是功亏一篑了。”
雪松跟汉帛对视一眼,都屏气凝神的应了一声。
沈琛便打开门,径直去了旁边院子楼上的卫老太太和卫安的住处。
她们住在二楼,楼道外都是花树,紫色红色夹杂着阵阵花香扑鼻,加上秋天的晚风,很是悠闲惬意,沈琛看了一眼,便皱了皱眉,冲纹绣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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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4章 罪魁
纹绣就急忙迎过来:“侯爷,怎么了?”
“这些花……”沈琛顿了顿,便道:“这几天用茶水都格外小心些,还有熏香,不要再用百合香和茉莉香了。”
纹绣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等沈琛说完了,才恍然大悟,有些植物的香味是相生相克的,单独用没什么,可是一旦要是搀和在了一起,就很容易诱发毒性,对人的身体有害。
她一下子毛骨悚然,觉得背后的汗毛都忍不住一根根的立起来了。
这福建难道就已经艰险到了这个地步了吗?竟然还在住处的花草上头动这样的手脚!
沈琛看出她的震惊和警惕,便摇了摇头:“也不必太过惊慌,说不定只是巧合,自己注意一些也就是了。”
现在是刚来榕城,他又刚在东昌府出过事,就算是要对付他,刘必平也不会傻的亲自动手,更不可能在福建境内大批量的让人来杀他。
纹绣应了一声是。
沈琛便问她:“老太太歇下了吗?”
刚才他们饭都还没有吃,之前因为被刘必平封锁消息,因此来不及到码头迎接的,从隔壁地方赶来的按察使和都指挥使就来拜访了,卫老太太因此自己回了住处用饭。
纹绣便急忙道:“老太太奔波劳累了一天,之前在船上又因为颠簸而有些不适,已经歇下了。姑娘倒是还醒着,正看书呢。”
沈琛哦了一声,等纹绣推开门,绕过屏风,果然便看见卫安正坐在窗户底下看书,忍不住便笑了:“此地多蚊虫,你还开着窗户,不怕招惹蚊虫吗?”
夜已经深了,卫安却仍旧穿戴整齐,连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仿佛半点没有被船上的骚乱影响,见了他来就放下了书,吩咐蓝禾倒茶,才道:“已经用了驱虫药了,晚间不开窗户,闷得慌。”
这几天福建台风过了之后,天气就闷热的厉害,若是不开窗,有时候都错疑自己呼吸不过来。
沈琛在卫安对面坐下,才问她:“这么晚还不睡觉,是等着问我怎么处理今天的事吗?”
卫安嗯了一声,将他的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自己喝了口茶润喉:“今天的事,摆明了就是刘必平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可是看他置身事外的样子就知道了,这事儿他不必亲自动手,只需要底下的小喽啰替他张罗就足够了。”
沈琛嗯了一声,静静的看了卫安一会儿,见卫安疑惑的看过来才转过了头:“今天的祭祀盛典是四大家族里的陈家主办的。”
卫安就皱了皱眉头:“四大家族有这么蠢?”
自己操办的祭祀典礼,来给钦差找不痛快?
除非是为了向刘必平示好了。
可是有句话不是说自身利益最大吗?
他们四大家族可是对市舶司这事趋之若鹜,按理来说该讨好钦差才是,没理由无缘无故给自己找事儿。
对他们来说,无疑是讨好沈琛比对付沈琛好办多了,怎么可能做这种蠢事。
何况就算是要讨好刘必平,陈家有必要做的这么明显吗?又要不了沈琛的命,不过就是给了个下马威,充其量让他脸面尽失,灰溜溜的走罢了。
可一旦不成,就会面临现在这样的结果-----沈琛肯定是会追根究底的。
陈家会这么蠢吗?光明正大的在自己的典礼上对付钦差,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卫安不信。
显然沈琛也是这样想的:“你应该问,陈家有这么蠢?肯定不会是陈家的,真要是陈家,那陈家不必人挤压,早就散了。肯定是有旁人借着陈家的手做的这事儿。”
卫安就哼了一声:“借陈家的手……”
不管是谁借了陈家的手,这件事都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的话,钦差的威信就全部毁了,想要经营好市舶司更是不可能。
卫安看了沈琛一眼,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就忍不住耳根一红,瞪了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好看,沈琛咳嗽了一声,知道这样说卫安这样脸皮薄的人必定翻脸,只好默默地移开眼睛:“这件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提起正事,卫安就自然许多了,嗯了一声觉得他说的是:“的确不是什么坏事,市舶司…这就是一块大肥肉,摆在这里谁都想吃。你借着这件事,就能生出许多事了。”
四大家不管哪一家,哪怕是有刘必平坐镇的刘家,都不可能对市舶司这么大的事视而不见,肯定都会抢着上来分一块肉。
而既然要分肉,到时候到底是谁在谋害钦差大人……
如果不是陈家,陈家难不成就会甘心背这个锅?
如果是其中哪一家,就真的能保证他们上下一心,不出来一个抢功的?
卫安冷笑了一声:“为了一个下马威就置这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沈琛也跟着冷笑:“还不止是如此,不管是哪一家办的,总归是榕城的世家大族,要是不弄出来,以后做事都有许多掣肘,还是得快刀斩乱麻。”
卫安便问他:“那今天按察使跟都指挥使他们来有没有说什么?”
沈琛摇头:“福建是刘必平的势力范围,他们这么多年都一直被压得死死地,尤其是按察使,虽然管刑狱,可是他上一任就是栽在这上头的,三年任期都没满,就出事了,说是错判了一个冤案,招致报复,一家老小差点儿被灭门!齐应征来了之后,也查过前一任按察使的案子,可是一查他才知道根本没地方下手,这地方都已经被刘必平给霸占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上一任按察使的亲眷穷的没钱扶棺回乡,也不敢透露一个字。案子找不到苦主,又诸多麻烦,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依他的说法,这福建对于刘必平来说,就是顺昌逆亡的事。”
都指挥使是掌管军队的,可是刘必平偏偏是总督军务,因此都指挥使也只是形同虚设而已。要对付刘必平,还真的不能大意,须得深谋远虑,仔细筹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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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5章 祸首
而怎么对付刘必平?自然也是有法子的,再怎么难对付的人都有弱点,关键只在于你能不能抓得住。
而沈琛跟卫安,显然是耐心跟注意力观察力都不缺的那类人,对付,刘必平不管需要多久的时间,他们都能等得住。
不仅等得住,有时候也会需要主动出击。
沈琛挑了挑眉,见卫安似乎在思考什么,便静静的等了一会儿才轻声问她:“你是不是觉得罗源这颗棋子可以用得上了?”
他已经得到消息,知道罗源的妻子已经死了。
罗源对这个妻子感情深厚且情深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