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荒废许久了,陈御史虽然出了诏狱,却也一时顾不得家里的事,家里还是有了女主人才有了生气。
陈御史脚步轻快了些,等到了后院正院的回廊处,便听见了里头传来的欢笑声,忍不住便有些热泪盈眶,疾走了几步。
丫头们见了他都欢快的叫了起来,一叠声的喊着老爷,一面掀了帘子禀报请他进去。
屋子里头的摆设都焕然一新,该是哪儿的便仍旧摆在原位,跟陈御史刚从诏狱回来事的杂乱无章行成鲜明对比。
陈御史看着缓缓站起来的陈夫人,疾走了几步攥住了陈夫人的手。
陈夫人的嘴唇苍白的厉害,素来保养得宜的脸也多了几道皱纹,眼角处的细纹用粉也遮不住了,见到了陈御史眼泪便滚滚落下来:“老爷…我还以为,永远见不着您了!”
这一阵子,把这一生没经历过的波折都经历过了,好几次都差点儿没了性命,带着儿女东躲西藏的,虽然有人照拂,可是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到如今也仍旧记忆犹新,让她时常从睡梦中被惊醒。
从家破人亡到现在又重新团聚,这一切都跟做梦一般,她顾不得儿女们也在场,忍不住握住陈御史的手,哭的泣不成声。
陈绵绵也觉得委屈,见父亲低声安慰母亲,也在旁边哭的厉害。
妻女哭成一团,陈御史安慰了好一阵才让她们止住了哭声,勉强笑道:“虽然让你们受了这么多惊吓,实在是委屈了你们,可是现在也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这是该开心的事才对啊,怎么这样哭哭啼啼的?”
他安慰了一阵,见他们都不哭了,才问他们细节:“我在狱中,消息不通,三少虽然极力保我,可为了不引起蒋家父子的疑心,能做的有限,等我听说你们出了事…”
他顿了顿,想起那段时间便觉得更加恨蒋家父子一些,过了一会儿才道:“一开始我还真的以为你们已经死了,真是了无生趣,虽然后来三少告诉我,你们没事,平西侯已经都安排好了,不会出差错,可是我心里始终不能安心,现在看见你们,这一颗心才算是真的落地了。”
陈夫人也委屈惊怕的厉害:“可不是,这一个月来经历的事情比我前半生加起来经历的事还要多,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躲不过去了,可是终究还是熬了下来。只是可怜了绵绵,陪着我担惊受怕的,前些日子,宇哥儿高烧不退,我担心您又担心宇哥儿,病倒了,辛苦了她,她瘦的人都脱了相了……”
陈御史看了看憔悴不少的女儿,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心酸,摸了摸她的头,半响才忍住了喉咙里的哽咽,低低的叹了一声:“好歹现在没事,都罢了,从前的事,不必再提了。”
一家人终于坐下来吃了顿饭,陈御史还没来得及再问问儿女这一路上的事,就听见外头说是卫玠来了。
他看了陈夫人一眼,有些诧异:“这么晚了,阿玠怎么还过来了?”
陈夫人提起卫玠便满脸是笑,从前她虽然知道这是女婿,可是又没真的成亲,哪里真的有什么太过的情分,可是经过了这件事,她才看出卫玠这个人的好处,忠厚又耿直,难得的是重情义。
这一项就抵过所有的不足了,她看了陈绵绵一眼,见陈绵绵有些害羞,便低声告诉陈御史:“阿玠早就来了,今天来码头接我们的时候,阿玠便等在码头了,陪着我们回来了,又回去定北侯府报信,现在又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东西又要送过来,今天这来来回回的,也不知道多少趟了。”
她说到这里,又想起来,有些懊恼:“说起来,早该遣人过去问问他,今天晚上是不是过来一道用饭的,他替我们跑前跑后,今天怕是也没怎么吃上东西。”
陈御史看了她一眼,见她满心都是对这个女婿的欢喜和欣赏,心里也跟着开心。
现在跟从前不同了,等到临江王登位,卫家那就是妥妥的新任勋贵,卫玠有卫安这个妹妹,沈琛这个妹夫,自己还有能力,前途无量。
难得的是卫玠还是个重情义的,竟然敢为了他们陈家当街就去拦住蒋松文的轿子,这是何等的勇气?
陈夫人能这样看重这个女婿,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微笑着点点头,顺着陈夫人的话道:“是呢,不过也没关系,咱们两家也该做亲了,阿玠身上的孝今年便除了,等他出了孝,便该筹备起婚事来,再加上咱们跟定北侯府的关系,既然现在已经没事了,合该请侯府的老太太她们一道过来聚一聚的,也是咱们的心意。”
陈夫人急忙应了一声:“是,我早就想到了,眼看着已经快要小年了,今年腊八咱们也不在京城,不能送粥,就干脆借着小年,去个信,问问侯府他们有没有空,能不能便一道过来,大家一同过个小年。”
说着,出去请卫玠的人便进来了,带着卫玠进来。
卫玠一进来便朝陈御史跟陈夫人重新行了大礼。
陈夫人急忙叫了起,又问他:“这么大的雪怎么还过来?身上穿的衣服够不够?吃过饭了没有?”
卫玠急忙点头:“吃过了,老太太叫我给您送些年礼过来,她说这不合理数,可是明天想必府里就宾客盈门了,因此干脆就把东西提早送过来,免得给您添麻烦。”
陈夫人便笑起来:“老太太言重了,这是在体贴我们呢,我们心里都知道,这么说,实在是叫我们不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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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2章 坏事
陈家一片喜气洋洋,陈御史领着卫玠去了书房,陈夫人便跟陈绵绵道:“阿玠是个好孩子,从前我还总担心,卫老太太那样厉害,卫七小姐又厉害,你上头有这么个厉害的长辈和小姑子日子怕是不好过,可是现在看来,你父亲才是当真有眼光,慧眼识人,给你找了个这样的良婿。”
陈绵绵瘦了许多,自家来不及定做衣服,还是定北侯府送了许多绣娘来,拿了之前给卫安做的过年的新衣裳,改了尺寸。
她有些羞怯的挽着陈夫人的胳膊,亲昵的将头埋在她胸口:“娘,您别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陈夫人便宠溺的摸她的头:“姑娘大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可不兴学那些扭扭捏捏的做派,喜欢便是喜欢,既然喜欢,便一心一意同他过日子。卫玠是个好孩子,定北侯府老太太又厚道,我看着,卫五老爷这回定下的继室也是个不错的,卫老太太和卫安都首肯了的人,错不到哪儿去,只要你一心一意对卫玠,往后的日子不会差,只会越过越好。咱们这样的人家,嫁女儿实在是个愁人的事儿-----总不能找家世不匹配的,那样惹人笑话,可是家世匹配的吧,却要么纨绔,要么花心,要么是不懂过日子的…你跟在娘身边,看看你姑姑,看看你姨娘她们,哪一个是过的开心的?要么是有面子没里子,要么是面子里子都没有,就少见有什么好的。”
这是真的,陈绵绵这么些年,看在眼里的,都是姑姑如何跟姑父争吵,如何步步退后,到最后退无可退。
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可是嫁给卫玠,就全然没有这些烦恼了。
她靠在陈夫人身上,低声道:“我都知道,安安是个好人,阿玠也是。”
都已经开始叫阿玠了,陈夫人面上带着笑,握住女儿的手道:“你知道,便最好了。家翁家婆伺候好,老太太捧着些,至于卫安,她心思不在后宅,也不会与你为难,你以后啊,面子里子都会有,最重要的,是阿玠不是那等胡作非为的人,我看他对你,是难得的用心。”
母女俩絮絮叨叨的说了一晚上,书房里的陈御史也没有闲着,卫玠进门来便给了他一封信,他抽出信来看了许久,在灯下久久没有出神,过了好一阵,才抬起头看着卫玠问他:“这就是平西侯要你带过来的信?”
卫玠点了点头,在陈御史面前稍稍还是有些拘谨,见他似乎看完了,才道:“侯爷说,请您照着信做便是了,其他的,不必过多的追问。”
陈御史神情有些凝重,一时没有开口。
沈琛在信里说,临江王妃似乎属意徐安英的孙女儿来做楚景吾的世子妃,让他想办法黄了此事。
徐安英是个见风转舵的能手,向来是风往哪里吹她就往哪里摆,而且有个洪新元那样的女婿,他自己手里也极为不干净。
等到临江王上位,哪怕一开始碍于这回徐安英帮忙扳倒蒋家父子的事不会对他下手,那也是迟早要拿他开刀的。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亲?
临江王妃不是蠢人,她肯定也知道徐安英主动凑上去不过是投机的行为,也知道还有楚景谙和瑜侧妃在旁边虎视眈眈,却还是做了这个决定,恐怕是跟徐安英有了什么交易。
徐安英定然是答应了临江王妃什么事,只是,到底是什么事?
陈御史想了想,觉得能让临江王妃心动的,还拿儿子的亲事许诺的,估计也只能是跟沈琛或是卫家有关的事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临江王妃也真是……
可是信里沈琛明白的说了,不必再过多追问,他便将信放在灯上烧了,点了点头对卫玠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侯爷,请他尽管放心。”
卫玠应了一声是,陈御史便又舒展了眉头笑道:“这回的事,还多亏了侯府,你回去,多多替我上复老太太,多谢她大恩大德。还有,你平常也尽管多过来,都是一家人了,没那么过忌讳的。”
卫玠有些羞赧,听他这么说,急忙点头。
陈御史便带了他回去跟陈夫人辞行。
陈夫人装了许多糕点礼品,让他带回去,又道:“原本想明天亲自过去送帖子的,可是现在你过来了,便让你带过去,等到了小年那一天,请老太太和夫人姑娘少爷们,一起过来吃顿饭。”
卫玠点头答应,陈夫人便又道:“你回去再告诉老太太,明天我还带着绵绵他们过去凑个热闹。”
这些风雨都已经停歇了,卫家便又开始跟平安侯府的徐四小姐商议起了婚事。
之前两家便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了,连礼也开始走了,只是中途出了事耽搁了,现在卫玠的年纪已经大了,跟陈绵绵的婚事也已经定了这么久了,出了孝便得完婚,卫阳清自己的婚事就得更急,否则的话家里还是没个主事的夫人,到时候就诸多不便了。
卫家的大事,陈家收了帖子,是必定要去的。
卫玠起身恭敬的应是,看了陈绵绵一眼,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才告辞出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等他回了定北侯府,就更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他下了马车,便见了卫安常用的马车从侧门进了门。
他停住了脚,一开始有些尴尬犹豫,不知道是该往前去打招呼还是该转头-----他前些日子以为卫安明哲保身,不肯帮忙,心里还很怨怪他们。
可是等到知道卫安跟沈琛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替陈家把事情都想的周到,心里就又觉得愧疚难当,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了。
他正难堪的时候,卫安却已经看到了他,住了脚喊了他一声:“哥哥。”就站在原地朝他笑。
卫玠走了几步迎上去应了一声,心里的难堪都散去,温和的问她:“你从郑王府刚回来?”
郑王有了消息,却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回来,郑王妃天天都急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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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3章 亲昵
卫安点了点头,像是之前的那些争执和隔阂都不存在,微笑着看着卫玠问他:“哥哥是从陈御史家回来的吗?”
最近卫玠时常往陈御史家去,老太太说能帮忙的地方便要尽量帮忙。
卫玠提起这件事便更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之前误以为沈琛和卫安明哲保身,对卫老太太和卫安都很是怨怪,说过许多次不好听的话。
他想起来,又想起之前卫安跟沈琛为了陈家做了这么多的事,便更加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愧疚的厉害,过了一会儿,才迟疑着喊了一声卫安的名字,而后就深深的吸了口气:“安安,我对不住你。”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人的日子却总要继续过下去,不管是卫玉珑还是长宁郡主,本质上卫安没有对不住她们,她们落到这个下场,只能说是她们咎由自取。
他想通了这一点,就觉得没什么好不承认的,苦笑了一声自嘲道:“从前我总说我心里不介意阿珑的事,也不介意母亲的事,可是其实我是骗你的,口不对心罢了。我从前总想不通你为什么非得要不肯罢手,虽然我知道母亲对你做的事只会更加过分,可是就是心里过不去,我是她生的,她的儿子,行事本来就会不自觉的便偏向她,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私心作祟,所以自己心里有鬼,才会处处觉得你们不会对我的事尽心尽力罢了。”
卫安没料到卫玠肯跟自己说这些,原本要插话的,这个时候也没再开口,只是立在原地陪着卫玠坐了下来。
天很冷了,卫安身上披着厚厚的孔雀羽毛制成的斗篷,卫玠身上也换了大衣裳,两个人手里握着暖炉,都不觉得冷,卫玠便跟卫安道歉:“我母亲对不住你,我虽然面上说不怪你,可是跟你到底是没有再交心的,对不住啊安安,我总是想起从前母亲在的时候,我还是大少爷,阿珑还是娇小姐,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过多的去做…所以一对比现在你过的那样好,心里就始终放不下。”
卫安摇了摇头,见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才轻声道:“哥哥,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就像我没有办法不对长宁郡主和卫玉珑下手一样,你恨我怪我,也是难免的。”她见卫玠眉间似乎有些惆怅,便又道:“只是,你说的对,我们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很长时间,你是我的娘家兄长,是我嫁出去后娘家的依靠,你的孩子到时候要唤我姑姑…我们或许不是血脉相连,可是我对你的心,是妹妹对兄长的心。”
卫玠更觉得赧然,垂了头笑了一声:“我从前竟想不通这一点,你是我的妹妹,比阿珑是我的妹妹,没什么不好的,反而只会更好。”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又笑了:“是啊,你说的是…不过我始终还是得跟你说一声,这次的事多谢你跟沈琛。”
卫安握着手炉的手有些僵硬,见卫玠神情落寞,想了想便知道他是想差了,忍不住便低声道:“哥哥,我始终记得的,当时我被冷落,孤家寡人的时候,只有你记挂我。”
那个风筝,她到现在还仍旧珍藏着,就像是收藏了卫玠的好意。
卫玠诧异抬头,见卫安漂亮的眼睛里尽是诚意,就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不是个有用的人,只是,我始终是你哥哥。”
老太太那里已经派人来催了,卫安嗯了一声,笑着站起来,和卫玠一路聊陈家的事,到了老太太的院子,就看见沈琛正站在廊下。
这么晚了,沈琛竟然在这里,她有些诧异,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惊喜,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已经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上了台阶,走到了沈琛跟前:“你怎么过来了?”
沈琛伸手替她将风帽拢了拢,见她脸被风吹的红红的,眼睛却亮的惊人,便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亲昵的道:“刚出宫,来瞧瞧你。”
他最近事情实在是多的厉害,平日里别说是平西侯府了,连凤凰台也少的去,卫安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便觉得满是欢喜,连眼睛里都不自觉的溢满了笑意:“这么晚了,风雪又大,为什么不明天来?反正…反正也是一样的。”
卫玠还没见过卫安这样的模样,忍不住脸上带笑,宠溺的看着他们,对伺候的人摆了摆手。
沈琛便笑起来了:“小没良心的,我为了见你,特地快马加鞭的从皇城直接过来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回家去换,你却说明天来也是一样的?这怎么一样?我想见你的心,一刻也耽误不了。”
卫安被他说的满脸通红,觉得又羞又恼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些甜蜜,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圈底下都是青黑,便忍不住嗔道:“谁要你来?”
沈琛便忍不住叹气:“真是拿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好了好了,是我死乞白赖的,非得要赖着来瞧瞧你才安心,好不好?”
他对卫安说话的时候,语气都不由自主的放轻,配上那张好看的脸,不远处的丫头看着都忍不住羡慕。
卫安有些招架不住了,正要抽开被沈琛握住的手,翡翠便笑盈盈的从里头出来,见了卫安和沈琛和卫玠便道:“可巧儿都来了,老太太正问呢,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进来,正要让小厮们寻去,说是天气冷,怕你们在外头呆久了冻着,快些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