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娆直起身子,拍拍裙角的尘灰,左手里还紧着早前拿的那三幅画卷。
原以为祁苏定然能抓住她的,她做成如斯,也只是不想将这‘赃物’真的带回后院。
被当场抓了,她还能安慰自己没完全偷成,算是掩耳盗铃似的不想承认自己成了个窃贼。
可谁知祁苏竟然这样都没看到!
楚娆叹了口气,放回了书桌上两卷,只抱着其中一卷,推开书房门,径直往后院走去。
她走的心不在焉,自然没看到身后的花圃里,正藏着一个绿衣衫的丫鬟,偷偷摸摸地看着这一切……
第20章
衣裙带灰,因为蹲久了周身是腰酸背痛,楚娆垂着头,一脸疲惫地走进了后院。
云珠午后寻了她很久,此时一看到楚娆便急忙忙地上前,“小姐,您怎么才回来呀,姑爷他找了您好一阵呢。”
“哎呀,小姐这是去哪了,怎么身上灰扑扑的。”云珠小跑着拿着帕子去到渑池边,沾了水回来弯腰替楚娆上下抹了抹,“呀,头上怎么红红的,磕到哪了?”
“去逛了会儿花园,地上还未干透,采花的时候就摔倒蹭到了点泥。”
楚娆干笑了两声,敷衍地回了句便走进内室,将手袖里独支画卷放到了卷筒内,顺道从柜中挑了件平日穿的换起来,“对了,祁苏找我什么事?”
既是已经找了一阵,就应该不是画卷的事,她才拿回来,哪有那么快的。
“好像是大房来人,想请小姐姑爷明日过去用午膳。”云珠低头想了想继续道,“四九说姑爷已经先应下了,让小姐好好准备准备。”
“什么?四九何时走的?” 楚娆一个激灵从圈椅里弹起,转向云珠的朝向问道。
“就差了一小会儿,四九前脚刚走,您就回来了。”
楚娆蹙起眉头,咬唇低道:“明明他回来那日答应我了,说暂时不见的!”
虽说过了这好几天,现下她再想起祁风,已是淡然了许多,毕竟她算是占了先机,祁苏也还好好活着,更是有云珠贴身陪着她,她实在用不着草木皆兵。
但,能不见当然还是不见的好,谁想看到祁风对着她的那个猥琐的情态。
更何况,现在她手上画卷的事等着被祁苏发现,心里又焦又躁的,还要分神去应付明日,想想都不舒坦,怎的就那么巧是今日大房来人呢。
总而言之,楚娆瘪了瘪嘴,就是祁苏说话不算话!
傍晚的三进宅内,朝南正中的一间,门牖并未关严实,露出一条不宽不窄的门缝。
四九站在香炉前,换了新的一截龙涎香,搭上金扣。
“公子,明日真的去大老爷那用午膳?”
四九回头看了一眼,明明公子素来不喜欢去大房的,怎的这次偏偏要应下,就跟闹别扭似的,也不知道跟谁在闹。
“楚娆回去了么。”
祁苏不回他的询问,四九这么多年已是太习惯了,是以四九接的没有一丝停滞,“禀公子,方才云珠找人来传了话了,说是夫人已经到了院子。”
“只不过”四九咽了口唾沫,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
四九原是打定主意,祁苏不问起夫人,他也就不提有人来传话的事,可问起了,他又不能隐瞒着不报,“夫人,她。她还让带句话给公子。”
祁苏落子的手突然悬停在半空,滞留了好一会儿,侧过头看向四九,“她说什么。”
四九为难地磕磕跘跘地开口,“夫人说,说公子,您说话不算话,公子,您到底答应夫人啥呀?”
说话不算话?难道是指马车里他答应她暂时不见大房的人。
她既然和祁风是旧识,那日说的难道不该是反话么,能光明正大见自己想见的人,为何还有不忿。
祁苏悬着的那颗玉色棋子啪嗒一声按在了棋盘之上,“还说了什么。”
四九见祁苏不似生气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夫人就让传了这一句,不过小的听说,夫人不怎么高兴,好像大老爷那房里有讨厌的人似的,一点都不想去。”
祁苏的神色几不可见地缓了几分,“知道了,把棋收了。”
“是,”四九往外看了看天色,知道祁苏又到时辰沐浴了,“公子,西净室的水已经烧好了。”
“对了公子,”四九继续挠头道:“明日何时去接夫人?还是在哪处等着一道走。”这一席的,总不能两个人前后脚去吧。
四九话落时候,祁苏已经走至门口,他闻言停下了脚步,侧目余光往身后一瞥,清淡开口,“辰时。”
翌日辰时,日上三竿,后院居中的那间宅卧依旧是门牖紧闭。
云珠一脸赧色地站在院门口,时不时看向眼前俊美无俦的自家姑爷,多想在边上打个地洞直直地能钻下去才好。
整半个时辰了,祁苏和四九来到这院中,硬生生等了半个时辰,然而楚娆还是未醒。
“姑爷,奴婢还是去唤小姐吧。”
院内槐树下,祁苏向后抻了抻雪白纹路的袖袍,负手站着背脊挺拔,容色没有生出丝毫不耐,“不必。”
后头的四九怕云珠听不懂,探出头低声以唇形对着云珠说道:公子的意思是继续等着。
云珠有几分尴尬地低下头,她是听的懂,可姑爷说这句大概是不知道小姐平日能睡到何时“那奴婢给姑爷去挪张椅子。”
云珠说完就跑去边厅抱了一张交椅过来,放至祁苏身侧,然而他只看了一眼,却是没坐下。
时辰缓缓,巳时业已过半,正中的那间卧房终于传出了点细碎的声响。
云珠心下一喜,“姑爷,小姐醒了!奴婢去给小姐打水洗漱。”
“好。”
房内,楚娆刚醒,自然是半睁着眼,迷迷瞪瞪的。
她呆呆地靠着床栏坐了会儿发着呆,平日里,云珠定会开门进来瞧上一眼,怎么今日一点动静都没。
楚娆揉了揉眼睛,披上一件懒架上的锦绸睡袍,随意地盖在身上,扎拢了领口,准备开门出去看看,顺道透透气。
反正,这院子里除了她和云珠,也都是些丫鬟,倒不用太注意头饰衣着‘吱呀’一声,门牖被打开,一个女子慢悠悠地探出了身。
她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闲庭信步的,素袍倒是裹拢住了身躯,衣袍宽大也看不出身形,头发蓬松散乱地披在肩头,一张脸虽还是精致可看,可嘴角流涎残存的一点点痕迹却是未擦,总之周身上下狼狈的没一处看得出是富庶人家出来的闺秀。
二房人丁稀少,后院更是从来不会有人到访,楚娆这般一想,愈加毫无负担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而这腰伸展到一半,便石头桩子似的停在了当场。
她揉了揉杏眼,定睛看向那老槐树下的白衣男子,瞬时清醒,“你,祁苏,你怎么会”在这!?
祁苏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等你。”
楚娆看着祁苏白衣蹁跹的谪仙之姿,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头发,啊了一声,一脸惊慌,逃也似的跑回了内室,“嘭——”
关上门,楚娆看向铜镜,脸上红的跟滴了血一样,想了想还是万分不认命,开了窗子的一条缝隙,“祁苏。”
“嗯。”
“你,你等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
“……”楚娆了叹口气,那么久了,祁苏一定不剩什么耐心,还要看到她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明明知道今日要去大房那,她怎么就不早点起呢!
“祁苏,我是因为昨晚做了噩梦,今日才起晚了,那个,人刚睡醒之时,难免会有些顾不周全的嘛,唔,我平日不这样的,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楚娆前言不搭后语地絮絮叨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教祁苏看了这丑样子,心里就是难受,想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像多说的每一句,都很多余,但又忍不住不得不说。
门外始终静默着,不知是祁苏听不懂她说的什么,还是不想回,总之,是一片安静。
楚娆心头泄了气,声音渐弱,“那。你稍微等一会,我马上换了衣衫就出来。”
门外依旧没什么回应,似是默认。
这般一惊一乍,楚娆的心头突突的跳慢慢才平复,想想等会还要见到祁风,两相之下,楚娆突然有些难受,“祁苏,我知道,刚才狼狈极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说完,也不再趴在窗棂缝上,下了椅子,转身准备去木柜里拿件裙子换了。
就在她回身的一刻,门外终于不再沉闷,而是幽幽地传来一句祁苏那熟悉的低沉嗓音,“你昨夜的噩梦,是什么。”
第21章
【祁苏,我是因为昨晚做了噩梦,今日才起晚了。人刚睡醒之时,难免会有些顾不周全】刚睡醒的人,说话总有几分低低的沙哑,楚娆的声音本就细软,加之是隔着一层榆木窗传来,像极了撒娇时的嗡嗡声。
屋外的院子中,祁苏心下疑惑,楚娆突然与他解释这些作甚。
四九低了半天的脑袋,心想:如此明显,公子这么聪慧,应该不会听不出来,可若是听出来了,怎么半天没回一句,教他这个旁人听了都有些窘迫。
他偷偷抬头,见祁苏眉头拢着,试探道:“公子,夫人面子可真薄啊。”
祁苏侧过身,对上四九,语气清冷,“为何这么说?”
果然公子不懂女人心思,幸好自己多嘴问一句,不然等夫人生了气,公子都不知道由头。
四九良苦用心地装作不经意提点道:“公子,夫人起的晚,还教公子看到了她刚起的样子么,小的猜夫人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要说夫人方才的样子,还真有些不像个闺秀淑女,不过这话四九可不敢说出来。
“既是在家中,有何不可。”
四九无奈地干笑两声,“俗话说的好啊,女为悦己者容,自古女子最重的便是容貌,尤其夫人还是在您的面前,哎呀,反正,您就关心安慰两句嘛。”
四九看着祁苏才舒展的眉头复又拢起,等了半天,祁苏还是没开口,他也不敢再多说话,重低下头去,安安分分地呆着。
也是,公子的性子,哪里能懂女子的心思,更不用说再做安慰人的事。
【我知道,刚才狼狈极了,我以后会注意的。】窗棂处传来的最后一句,与一开始的急切语气不同,这句话似乎更轻了些,像是受了委屈一般还隐隐带上了哭腔。
祁苏抬起头,视线掠向那开了一小条缝的窗牖,背光的地方隐隐约约的能看到身影,窗边的女子一副低着头的可怜模样。
难道真如四九所说,明明是这么小的事,她也要不高兴么。
自辰时而来,等了这两个时辰,祁苏都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可就在方才,楚娆回了房门,那些‘自言自语’之后,他莫名开始觉得有些闷塞。
祁苏长袖中的手势一收,瞥了低着头的四九一眼,再看向窗牖时,薄唇终于抿开清冷的弧度,“你昨夜的噩梦,是什么。”
去大房必然要穿过落荫道,楚娆走在祁苏的身后,不远不近地隔着三尺远。
就因着他那句话,直到后来换好了衣衫,云珠进来替她梳头时,楚娆都有些懵。
难道祁苏是真的,听不出她说的那些不过是随口胡诌的吗。
慌忙之中找的乱七八糟的借口,偏偏他还这么认真的听,莫不是因为关心她?
“我才不稀罕他关心我,到时候更讨厌我,休了正好呢。”楚娆低声嘟囔,仿佛已经忘了是谁方才因为被瞧了没梳洗的模样,那急的口不择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