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公子,您要去?”四九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公子何时去过县里看米铺,这么多年,那可是连广陵城的老铺子都没去过。
祁苏不答,四九循着祁苏的视线往外望去,突然就懂了他的意思,笑呵呵道:“是,小的这就和夫人说去,夫人闷了这几日,指不定要高兴成如何呢!”
两处在同一个院子,四九跑开不多一会儿,就兴冲冲地奔回来,“公子,小的和夫人已经禀报好啦。”
“她如何。”
“夫人高兴地很!”
祁苏的唇边几不可见地带起一抹弧度,面上却依旧是冷淡,“好了,你下去罢。”
“是,公子。”四九笑着从身后带出长圆的檀木食盒,摆到祁苏面前,“夫人还让小的给公子带了这个,请公子亲自查看。”
祁苏目不斜视,“嗯。”
四九说完就出门准备明日的车马行装,室内只剩下祁苏一人,他的视线从书页转移到了桌角的食盒上。
难道是吃的?
他手执着书踟躇了小片刻,忍不住探身上前掀开了盒盖。
盖子打开,一个小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里头。
浑圆的头,圆咕噜的身子,萝卜作鼻,褐石作眼,头顶戴了一顶褚色的毛线帽,线脚别扭漏缺,一看就是楚娆亲手织的。
“难看。”
祁苏轻笑了一声,摸了摸小雪人的头。
他收回身低头继续看书,半柱香过,抬头复一眼,胖雪人瘦了一圈,变成了瘦雪人。
祁苏起身,走至角落的错金离兽炭炉,将茶壶中凉了的水浇在银屑炭上。
回头看了眼桌角,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小雪人,拢着眉头,语气轻缓,“啊,是不是,太热了。”
“夫人,奴婢觉得这样不好吧。”紫烟为难地站在内室门口,盯着外围。
“没什么不好的,我又不冷,紫烟你冷嘛。”
“奴婢哪里打紧,倒是您大伤刚愈,被公子知道了该怎么办?”
楚娆趴在桌上,看着眼前的小雪人:“所以让你看着门,不让他知道呀。”
紫烟看着房内被熄灭的几盆炭火,无奈地摇了摇头,哪有人傻乎乎地为了雪人把房里的炭给浇灭的,公子就一定不会做这种事。
此事既劝不过,紫烟换了个话头,“夫人,明日出门,奴婢准备替您准备一件绸衫,一件里袄,两件夹袄,再加一件狐裘,您看如何,够不够?”
“够了够了!”
好不容易出趟门,楚娆原想在祁苏面前穿好看一次,谁知还是得裹的严严实实。
楚娆担心祁苏过来,时不时也会冲着窗户口望去,正好看到了经过的那一群工匠。
“外头那些走来走去的人是谁?”
“噢,他们呐,夫人,他们是来填井的。四九说公子不知怎么了,看四院那口井不顺眼,要找人填了去。”
她也不懂,填这井做啥,以往夏日还能冰瓜果呢,突然说封就给封了。
紫烟说的随意,楚娆闻言心里泛起了嘀咕。
她和祁苏只说了重生呀,祁苏怎么知道她不喜欢那口井翌日清晨,去焦扬县的马车稳稳停在三进宅的侧门,祁苏低身撩帘进去,就看到楚娆端坐在里头,白狐裘袍拢住了周身,娇俏的眉眼,琼鼻樱唇,姿容如雪中红萼。
一双杏仁眼,瞳仁漆黑,看向他的时候,眸中亮闪闪的,灵动不已。
她巧笑盼兮,“祁苏,我等你好久啦!”
祁苏被她的笑晃了眼,略微一愣神,才坐上楚娆明显留出的空位——她的右侧。
“怎得起这般早。”
“我好久没坐马车了,”楚娆话锋一转,嘴角微翘,“而且,这次是你特意带我出来,比我寻常坐的马车还要开心。”
虽然受用,不过,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祁苏看了她一眼,“等到了,你会更开心。”
“嗯!”楚娆没听出不同,只以为祁苏说的是看铺子开张的热闹场面,那她当然喜欢了。
马车辘辘而行,祁苏兀自从旁拿起四九备好的棋瓮,开始摆棋。
见他慢条斯理地整理,楚娆心念一动,昨晚纠结的事跟着爬上心头。
她从他手里的瓮中抓过一把棋子,捻了一颗摆在棋盘上,一边试探道:“祁苏,你是不是与我一样啊?”
祁苏纠正了下楚娆摆的那颗落子位置,头都不抬道:“一样如何?”
“就是,记得前世的事?”
楚娆想了一晚上都想不到自己何时说漏嘴,要么是祁苏也重生,不然为何他能知道井的事,她是不信世间之事能有这么巧,她从晋城回来就封了井,还正好是四院里的。
大概是在想事,楚娆胡乱又摆了两三颗,准备下第四颗的时候,手被祁苏拦住。
楚娆见他眉头皱的很,还以为是要说什么重要的话,大气不敢出,“怎么?你真的记得?”
只见他沉吟一阵,开口,“楚娆,我好似教过你落棋,怎么一颗都不对。”
“……”
楚娆气急,将祁苏手里的棋瓮一并抢了去,“你说不说麽,我把我的事都告诉你了,你不说不许下棋。”
祁苏手里一空,好笑地抬头看向她,“我梦到过。”
“你是说,你能梦到前世?”
“嗯。”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没问我。”他没准备瞒着楚娆何事,但她不问,他也不会刻意想要讲起。
楚娆哑然,她怎么会想到问祁苏这种问题,不过,如此的话,那岂不是“祁苏,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答我。”
“嗯?”
“唔,我前世之后,那你有没有再娶?”楚娆支支吾吾捡了重要的字句说,反正祁苏应该听得懂。
祁苏倒是没什么犹豫,“我只梦到你落井那日。”
“那,你觉得你会不会再娶?”
祁苏想了想,应当是不会,但不能确定的事,他不惯说出口。
“我不知道。”
“……”
楚娆将棋瓮往祁苏手里一送,“自己摆吧!”
“本来你也不会。”
“祁苏,我改主意了,你不许下棋!”
马车内一路上吵吵嚷嚷的,四九坐在车辕上,小心地对着紫烟道:“紫烟姐姐,公子和夫人莫不是吵架了,我们要不要去劝劝?”
紫烟抿唇笑着摇摇头,这种架,多吵吵还好呢。
第71章
焦扬县在广陵城以北, 隔着另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马车行上半日, 一行人于午前堪堪赶到。
县柱额扁上的‘焦扬’二字被重新刷过红漆,锃光瓦亮,路面新铺,以夯土为主混着砂浆,此时看起来又新又平整,让人眼前一亮, 哪里还有以往灰败的穷县模样。
四九满以为冬日天冷,于是直接驾着马车往大道上去百花巷,谁知路上多的是邻县来凑热闹的, 行人来往不绝,将他们的马车堵在半中央。
“没想到路修的这样好。”楚娆撩开车窗纱绉一条细缝, 边看边道。
“夫人,您都不知道, 小的听说这些边城来的人可勤快了!”四九在前面看路,回了一句。
这些流民在边关时冻饿交迫, 北羌还骚扰频频,能来这安稳之地, 他们别提有多珍惜。
加之朝廷筛选出来的皆是身世清白普通百姓,不同于市井泼皮,做事勤恳,好几个已经在此地找女子成了家,住的人一多兼带着通走便捷, 以后绝对能成为通商的好地方。
“祁苏,你真厉害!”楚娆随口夸了一句,当时祁苏想要城北的铺子,她还觉得他傻呢。
祁苏正翻过一页,闻言眼睫轻颤了几下,淡淡应了一声。
楚娆转过头继续兴致勃勃看向窗外,祁苏的视线落在书册上,无声笑了笑。
祁家米店的城北总铺就在焦扬县最热闹的百花巷巷子口,短短小半年已然从最初的单间平层扩建成了两楼,还带后院一个米仓,城中其他铺里拉来的粮食暂时就存在里面。
马车缓慢停下,铺子周边地上是一堆炮仗残余,楚娆跳下马车,踩在脚下沙沙作响。
“小姐!”云珠站在粮店门口,红着眼喊了一声。
楚娆还在看地上的红鞭炮,忽尔听得她的声音,猛地抬头,“云珠?”
她赶忙看向祁苏,祁苏的脸上却不带半分惊讶,显然是一早就知道,刻意带她来的。
“去吧。”他轻声唇语。
楚娆嘴角扬起弧度,也不顾一旁还有众人,踮着脚凑到祁苏耳下嘀咕:“谢谢你啦。”
然后微红着脸,一蹦一跳地拉着紫烟和云珠一道进了铺子里间。
留下门外一众的伙计和下人们硬憋着笑。
“她只是说谢我,没有其他。”祁苏面无表情道。
“是,公子讲的都对。”
祁苏说完就后悔了,解释哪里是他的习惯,可话已出口也不能再收回,只能侧身将视线落往外处,这下,伙计们的笑意就更加明显了。
掌柜的暗暗和四九竖了一个大拇指,还是夫人厉害,将公子治的服服帖帖!
铺子内堂,三个小女子之间的对话就显得随意许多。
“刘俢现在是调转到百花巷这个掌柜手底下算账数了?”
云珠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也要谢谢公子,什么事都想着刘郎,一直吩咐人暗里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