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沈世兴来了,他阔步进来,先同老夫人请安,又道:“儿子这是来早了,姨母他们什么时候到?”
老夫人回说:“还不知道,说是快了。”
说罢,老夫人就同儿媳妇们一道去看牡丹。
沈世兴也顺着女眷们的视线看过去,他第一个皱眉问道:“这牡丹怎么都要死了?姨母最是喜欢牡丹,怎么能把这样的牡丹拿出来赏玩?”
话音刚落,几人色变。
老夫人顿时黑了脸,高声道:“揭开轻纱!”
几个丫鬟低着头拿下轻纱,五株牡丹,不仅颓色显然,根都要露出来了!
老夫人心口猛然一沉,僵着脸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春叶、夏藤和雁归轩的几个小丫头当即跪下,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柳氏微微敛眸,表情肃然,眼神藏有深意,吴氏嘴角压不住的笑容很是玩味儿。
沈世兴瞧着几个丫头眼熟,他问道:“你们不是雁归轩的丫头吗,怎么在这儿?”
他起初以为是花厅人手不够,抽调过来的,眼下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春叶趴在地上回话道:“奴婢来送牡丹。”
沈世兴拧眉,道:“牡丹……是月姐儿在养?”
春叶还没答话,吴氏走到沈世兴身边就先开了口,道:“是月姐儿在养,她说她会养花,就揽下了这差事,可是怎么养成了这样,这还怎么给客人看!”
花败落,意头就不好,论谁看了都觉得触霉头,苏老夫人看了还不得拂袖而去。
老夫人面色冷得发白,她瞪了一眼几个跪在脚边的丫鬟,看着柳氏沉声道:“还不快给我花儿给我扔了!”随即语气弱了几分,似有很多不甘和怒气,道:“换成芍药来。”
吴氏捏着帕子快笑出来了,沈世兴紧锁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方氏则低声交代了身边的丫鬟去雁归轩传信。
柳氏上前一步,道:“老夫人,我那儿还养了几盆牡丹,不过不如这几盆华贵,不如先搬过来顶一顶?”
老夫人嘴角抿得很紧,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快去。”
柳氏吩咐了丫鬟回她院子里将牡丹搬过来。
接着,老夫人便厉色道:“去,给我把月姐儿找来!”
花厅里上值的丫鬟正要撤下牡丹,老夫人身边的芊结正要去雁归轩,沈清月就来了,她急急忙忙地走进来,朝众长辈福身行礼。
一众长辈神色迥异地看向她。
沈清月佯装不知,蹙着眉一一看过去,问道:“老夫人,父亲,大伯母……这是怎么了?”
拿着牡丹的丫鬟站在原地不敢走了。
老夫人压下怒气,冷冰冰地看着沈清月道:“你看看你种的好花,没这个能力,你逞什么能!”
老夫人这样当众指责沈清月,比打了她一个耳光还要严重。
好巧不巧,沈正章、周学谦和顾淮他们来了。
花厅里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停下脚步,躲在门外看着沈清月。
一时间,沈清月成为了所有人注目之处。
沈世兴上前一步,拦在沈清月身前,拱手赔礼道:“老夫人消消气,儿子这就让人去外边看看,还能不能买到一样的牡丹回来。”
老夫人死死地攥着帕子,狠狠地瞪了沈世兴一眼,道:“这是几盆牡丹的事儿吗?她这是狂妄自大,没有自知之明!”
花厅里静得鸦雀无声,沈清慧躲在赵氏身后捂嘴笑着。
今日一事传出去,沈清月不孝和自大的名声,恐怕就要传遍沈家上下,不久之后,她的名声算是毁透了。
再没有体面的人家会上门提亲。
沈清月几乎与所有长辈对面站着,她扬起头,淡淡地看向那几盆坏掉的牡丹,声音从容淡定,道:“丫鬟们送错花了,这几盆不是我要送来的花。”
花厅里一阵窃窃私语,吴氏开口道:“这分明就是你大伯母开始购置回来的几盆花。”
沈世兴怒斥吴氏:“你给我闭嘴!”
吴氏悻悻地退后一步。
沈清月吩咐道:“春叶,回去取花。”
不过一刻钟,沈清月就着人取来了五盆牡丹花,绚烂华贵如锦缎铺陈,层层叠叠姹紫嫣红。
吴氏和柳氏瞪大了眼睛,沈世兴也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五盆花?”
而且这五盆花生机勃勃,艳丽非常。
☆、第35章 第 35 章(加更)
第三十五章
柳氏买回来的五盆牡丹, 不仅价格高,品种也很难找。
没人会想到, 沈清月竟然能拿出五盆一模一样的花朵。
柳氏惊坏了,她瞪了好一会儿眼, 走到春叶拿来的五盆牡丹前,仔细看了又看,她用鼻子嗅了嗅, 诧异道:“这花儿怎么没有香味儿?”
她一摸树枝——是真的。再摸花瓣,也很柔软, 却根本不是真花的手感!
“假、假的?!”柳氏难以置信地道。
沈清月点一点头, 道:“的确是假的。”
她这一承认,众人更加吃惊, 纷纷围过去瞧。
吴氏和沈世兴二人一道上前去掐了掐花。
沈清月提醒道:“虽是假的, 却也娇贵,切莫掐坏了。”
沈世兴连忙将吴氏的手重重拍开。
周夫人和周学谦一起,沈正章拉着顾淮, 纷纷大步走过去看, 实在是太惊奇了, 这分明就是真花, 怎么会是假的呢!
一圈人围着牡丹, 堵得水泄不通,沈清月反而被挤到外边去了。
周夫人盯着五盆牡丹啧啧称奇, 五盆牡丹有碧色、冰肌玉骨的白色、橘灿如霞色、大气的金色和翠色, 摆在一块儿花团锦簇, 美不胜收,若非亲手摸过了,谁敢信这是假花!
方氏脸上笑容大大的,她走到沈清月身边,亲昵地拉着她的手,问道:“月姐儿,这是通草花吧?”
沈清月回以一笑,方才她一进来就碰到了二伯母派去给她报信的丫鬟,她点了点头,道:“是,就是通草花。”
沈世兴讶异地睁圆了眼睛,道:“这就是你让我买的通草?”
他刚买回来的时候,跟一卷纸似的,怎么会变成这么好看的东西!
沈清月继续点头,道:“正是。”
方氏笑不露齿,道:“原先只听人说过通草制花能以假乱真,没想到真有其事,今儿算是开眼界了。”
可不是么!
花厅里的丫鬟婆子们探头探脑,恨不得也走过摸上一摸。
周夫人看向沈清月赞道:“月姐儿,你这手也太巧了!”
周学谦也目露赞许。
顾淮探究的目光原本落在沈清月身上,听了周夫人的话,又忍不住去瞧她的手,净白净白的,水嫩如葱,好似掐一下就能掐出水。他嘴角微动,顿时挪开了视线,只去看她的侧脸,可她的侧脸也妩媚绝俗,肌肤细嫩白皙的尖下巴如一个玉色把件,仿佛能正好握满掌心。他又紧紧地握起了手。
柳氏狐疑地看向沈清月,试探着道:“月姐儿,你什么时候会做这玩意了?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沈清月当然会做,从前在张家为妇,张轩德和钱氏最是讲排场的人,却不顾家中缺钱短粮的情况,只把话吩咐下去,就逼着她做到。她的嫁妆每一分都要精打细算,便只好能省则省,闲来无事和丫鬟们一道学做通草花。
通草花盛放四季,花开不败,为沈清月省了不少钱,几年下来,她的手艺也就越发好,渐渐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沈清月熬了整夜,就是为了做通草花,现在她的眼睛里都还有红血丝,她疲惫地眨了眨眼,并未回答柳氏的话。
沈世兴深深地看了柳氏一眼,柳氏闭上嘴,再不好当众逼问。
老夫人也暂且敛了脾气,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养死真花,用假花代替?”
假的到底是假的,哪里有真的精贵。
吴氏插了一句嘴,道:“这花是为了贵客和你姑姑置办的,你就想用假花糊弄过去?”
这话太毒!
周夫人喜欢沈清月,多半是因为同情,吴氏眼下却说沈清月对周夫人用心不诚,挑拨之意委实明显。
沈清月冷冷地看了吴氏一眼,随即看向了老夫人,答话道:“并非孙女故意养死真牡丹,只是这牡丹早有颓色,孙女不得不做好通草花以防万一。”
老夫人冷眼看着沈清月,道:“既然你养不好,为何不早些跟长辈说明?”
因为吴氏传话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老夫人在逼迫沈清月养牡丹。
老夫人是家中长辈,沈清月不能言长辈的不是,吴氏也料定沈清月不敢当众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沈清月才用带着些许鼻音,低声道:“这是孙女的错,孙女认罚。”
吴氏终于松了一口气。
春叶“咚咚咚”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她颤声哭道:“老夫人,我们姑娘只会种菜,不会养花,但三夫人说您要让姑娘养花,姑娘不能让您失望,只能答应养下去。花送到姑娘手里的时候,本来就不大好了,姑娘养了两日,日夜看顾,精心照料,却还是照顾不好。姑娘为了不让老夫人失望,熬着夜做了通草花出来。我们姑娘昨儿就歇了半个时辰,早起的时候,眼睛睁着就疼,足足合眼一刻钟,才敢睁开,老夫人不是姑娘的错,不是姑娘的错,不是……”
春叶哭声十分隐忍,但是恳切真诚,一抽一搭,很让人揪心。
沈清月只是垂首,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沈世兴心口发疼,他的月姐儿只会种菜,怎么会养花呢,老夫人真不该叫月姐儿养花!
顾淮和周学谦就站在她身后,比肩看着她瘦弱纤细的身体,好似一朵绽放的孤芳正经历风水雨打,摇摇晃晃,孤弱无人怜爱。
周学谦心头一紧,目光死死地锁在沈清月身上,他跨出去了一步,压住了喉咙里止不住向往外冒的千言万语。
顾淮的拳头捏得更紧,硬如铁,关节也微有泛白。
吴氏心惊肉跳,却强自镇定下来,那天交接牡丹的时候,除了她院子里的人,雁归轩只有林妈妈和春叶、夏藤两个丫鬟在,有些话可不是沈清月一个人说了算!
老夫人眉头一皱,她何曾逼沈清月养花了?她扫了沈清月和吴氏一眼,当下明白过来,用力地攥着帕子,恨恨地看了一眼吴氏。
今日之事本不该声张,老夫人却因为来客特殊,一时没忍住脾气,当众给了沈清月难看……这下子倒是不好收场了,若当众说明,那便是沈家家风不好,若不说明,那她便要苛待孙女之人,而沈家的家风还是不好!
老夫人面色由红转白再转铁青,她知道这事吴氏搅和出来的事,权衡之后,便淡声同沈清月道:“我未曾让你养花,那日你母亲和你院中妈妈来我院子里,说你主动要养这几盆牡丹,我才允了你领这个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