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也抬了下巴,道:“好了,这件事就不追究了,把嫁妆核对清楚,省得以后再生事!”
一件东西拿错算不得什么,只要嫁妆交接清楚了,自然而然下人没了话说。
当下两房人都没有异议,柳氏拿了旧册出来,道:“册子受了潮,不能看了,我已命人重新誊了,旧册还在这里,我先将新旧册子与老三核对一遍,若无误,再叫他找了人过去清点一遍,就算完了。”
沈世兴问道:“旧册潮得不能看了吗?”
柳氏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道:“今年夏天几场骤雨,库房淹水,这册子放多少年了,府里这么多事,我一个人哪里能面面俱到?当然受潮是我的错,我认 了,若你觉得哪里有不合理之处,现叫老夫人定个法子出来就是。”
沈世兴淡声道:“受潮了不要紧,我这里有备份册子,与大嫂的新册核对一遍就是了。”
柳氏手一抖,险些将册子掉在地上,她白着脸问:“你有备份册子?”
怎么可能!当年沈世兴说的话,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会有备份册子存在!
沈世兴笃定地点了点头,道:“当时送过来就有两份,另一份我放忘了,便一直以为只有一份,昨儿看了下库房,多年都没动,正好找着了,盖上的章子和大嫂手里的那本一模一样呢,你放心,作不得伪。”
柳氏脸色登时就惨白,她掩饰性地低下头,捧着手里的册子,强自镇定道:“你、你念。”
她还是不信,当年她明明确认过了没有备份册子,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个备份册子,定是沈清月哄了沈世兴写了假册子过来哄她!
难怪沈清月要去她那里拿银饰册子,想必就是为了今日!
柳氏唇边勾
着冷笑,沈清月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拿这种障眼法就想哄了她,未免稚嫩了些。
沈世兴打开封面陈旧的册子,念了银首饰一类,丝毫不出错,柳氏淡然的不得了,又听他念道:“虫草镶玉金簪、喜鹊登梅金簪……”
柳氏这下子坐不住了,一连五个,个个都对!
沈世兴竟然是真的有备份册子!
要不是真有备份册子怎么可能都对!
沈清月见柳氏脸色不大好,便问道:“大伯母,您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这字不是很大,我替您看吧。”
她作势要去拿柳氏手里的新册子,柳氏吓得连忙收回来,声音尖锐了几分:“你做什么?!”
沈清月一脸无辜,道:“……我是瞧着您好像累了,想帮一帮您。”
柳氏一丝不苟的鬓边飘散了几根头发,贴在她冒冷汗的额头上,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她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恢复了神色,结结巴巴得解释道:“我、我、我只是……”
柳氏的反常,老夫人和沈世昌早看在眼里,她这个反应,可以说是彻底出卖了她。
老夫人拉长了脸,道:“不必念了!”
沈世兴停了下来,转眸看向老夫人,柳氏死死地捏着册子,先扫了一眼面色黑沉的沈世昌,最后才望着老夫人,磕磕巴巴道:“老夫人,我、我、我……”
内室里很寂静了片刻,老夫人十分平静地道:“月姐儿,你先出去。”
沈清月起身屈膝行礼出了次间,丫鬟们也乖乖走了,包括柳氏的丫鬟。
次间里只剩下几个四个人,大气不闻,一片死寂。
沈世昌声音沉闷而醇厚,如猛兽压抑着怒吼,道:“怎么回事?”
这话不是问别人,正是问柳氏。
要强的柳氏,眼眶突然就红了,她想要解释,突然觉得委屈,她照顾这么大一个家,自己快贴空了嫁妆,动用了沈清月的嫁妆,那也是为了沈家,可现在责任却要她一个人担!
沈世兴捧着册子,若无其事道:“大哥,把册子对完吧?”
沈世昌夺过册子,脖子和脸通红,道:“念吧!”
沈世兴又念了几样金首饰,沈世昌起初还拧眉听着,不出几口茶的功夫,他就听不下去了,二十件首饰里,没有三件材质对得上!
而柳氏,听着熟悉的首饰名字,一句话反驳的话都没有,因为沈世兴念的全部都没有错。
沈世昌将册子撕得稀巴烂,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好几脚,又砸了一杯茶上去,才喘着气坐了下来,死死地攥着拳头,末了冷静道:“老三,不必念了。”
沈世兴停了下来,却道:“还是全部核对一遍得好,省得出了差错不好。”
沈世昌冷着脸吼道:“我说不必念了!”
柳氏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沈世兴这才合上了册子,面色讪讪。
老夫人瞧着两个儿子一个媳妇,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柳氏做错了,可她也知道柳氏是为什么做错的,她坐在罗汉床上,背上垫着迎枕,疲惫地道:“把月姐儿的嫁妆都补给她,一分一厘都不能少。”
柳氏拿帕子摁着眼泪,沈世昌先答应了,他脸色灰白,道:“您放心,儿子一分都不会少月姐儿的。”
沈世兴抱着册子起身,最后一次弱声问道:“大哥大嫂,真不用再念了?”
沈世昌脸上火辣辣的,道:“不必念了。”
沈世兴抱着册子有些心虚,毕竟他可是大笔一挥,在册子上写下什么南珠、东珠、碧玺等珍贵材质,凑齐这些,大房怕是要一贫如洗了。
然而等着柳氏的,还不止是赔钱而已。
☆、第77章 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沈世昌和柳氏夫妻两个答应了要赔沈清月的嫁妆, 沈世兴也没客气, 就把所谓的“备份册子”留给了柳氏。
留下册子的时候,沈世兴还问道:“马上要下雪了, 大嫂仔细再莫让册子受潮。”
柳氏脸上火辣辣的疼, 沈世昌也很没脸,贪墨侄女的嫁妆,她把他的脸都丢光了!
老夫人脸色也很不好看, 沈世兴点到即止, 行了礼便出去了。
永宁堂里, 老夫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只道:“你们两个回去罢, 月姐儿的嫁妆, 一分都不能亏她的。”
沈世昌气冲冲地起身, 作揖告退, 柳氏还坐着,他黑着脸斥了一句:“还不回去?!”
柳氏自己抱着几摞册子起身,出了上房,站在门口的丫鬟们替她拿了册子, 一道回了她的院子里。
沈世昌打发了丫鬟出去,和柳氏单独说话, 气氛沉闷冷凝, 谁也没先开口。
夫妻两个有段日子没有单独相处, 没想到这一回会是因为这样的事关上门说话, 沈世昌拳头硬的像铁, 隐忍道:“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柳氏起初语塞,可她向来是个要强的人,根本不会服软,羞愧了一会儿,又恼了起来,便和沈世昌顶嘴,道:“家里开支老爷心里不清楚吗?百口人都张着嘴要吃饭,这个要钱,那个也要钱,按旧例使银子,根本就周全不了各方人情往来,我不贴银子,儿子们怎么体面?姑娘在婆家哪里有好日子过?!你怎么应付上峰?你怎么结交朋友?”
沈世昌开始还有些替柳氏想着,一听将他说成了吃软饭的,登时就怒了,拍桌道:“你不会跟我打商量吗?你变卖了月姐儿那么多嫁妆你还有理了!你自以为替我付出良多,到这时候不还是要我替你描补!”
柳氏一下子伤了心,她替沈家付出的还不够多吗?!她吼着道:“我嫁过来的时候嫁妆有多少,你现在再去看看我能用的嫁妆还有多少?!沈世昌,你没有良心啊你!”
夫妻二人吵的不可开交,柳氏嘴上不饶人,说话没有尖刻的很,沈世昌开始还能忍,偏偏柳氏说得急了,嘴上没把住门,道:“没有我,你们沈家有今天?你能坐到正六品文选司主事的位置上?!”
说完,柳氏自己都愣了,当初是她花银子替沈世昌四处活动塞银子,拿下了文选司主事的位置,也因为这件事,沈世昌很敬重她,即便她偶尔言语上有些刻薄,夫妻两人也还是相敬如宾。
沈世昌毫不意外地甩下一个响亮的耳光,“啪”得一声,把柳氏都打蒙了,她的头发都散了。他怒目而视,气得大喘气,脸色铁青,骇人的很。
柳氏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怨恨地看着沈世昌,她捂着脸,道:“你打我?你打我?你打我?!”
沈世昌冷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柳氏去拉他的袖子,被沈世兴拂开,摔在了地上。
沈世兴伸出并拢的两指,指着柳氏道:“若这件事你收不好尾,
你就回家去罢!”
柳氏难以置信地看着沈世兴,抽泣着话都说不出来了,夫妻二十几载,谁能想到丈夫最后会这样对她!
沈世兴走后,王妈妈进来收拾残局,她落泪扶起柳氏,叹气道:“夫人这是何苦……您和老爷软和着说两句,补上去不就好了?闹得人财两空,哎……”
柳氏伏在桌上痛苦,她捶着桌子呜咽着道:“他什么不是靠我的?他还有脸指责我?我不甘心!”
王妈妈眼见劝不动,便道:“您只要把月姐儿嫁妆的事了了,好歹还有老夫人在,老爷不敢真的休了您,您快先料理下这事儿才是!”
& nbsp;柳氏也是个知道轻重的,当下擦了眼泪,去看沈世兴的册子。
册子是旧册子,以前沈世兴房里没有用完的册子,但是字还透着墨香,哪里像放了十几年的样子?分明是才写不久的!
柳氏一看不对劲,便皱着眉翻看起来,册子上也盖着和旧册一样的“校验”楷体字的章子,她再一细看,银饰那边且还对的上号,再往后,原先的铜鎏金、镀金簪子,全部变成了赤金!只留下一两件鎏金和镀金的簪子,另有一些镶了珍珠的簪子,被改写成了南珠,还有玛瑙耳坠,变成了碧玺耳坠,价值一下子翻了好多倍。
翻完册子,她的脸色逐渐灰白,让她恐惧的不止是册子上的东西改变了,而是新册子上变得和旧册子上不同的每一样东西,正好都是被她做过手脚,看不清字迹的物件!
两份册子,除了部分物件的顺序不一样,所有的物件完全统一。
难道是出鬼了不成?沈世兴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柳氏僵着脸,将册子退给王妈妈,冷声道:“你看看,出内鬼了。”
王妈妈一看,也是大吃一惊,知情的也就四个人,不是她,难道是佳梅和佳兰两个丫头?
柳氏眯了眯眼,道:“不可能……她们不可能背叛我,她们没有必要投靠月姐儿。”
王妈妈看着两个丫头长大的,她当然也不信,她脸都吓白了,道:“难道是……闹鬼了?”
柳氏惊恐地在房里扫了一眼,“呸”了一声,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主仆二人冷静下来之后,柳氏苍白的脸上顶着五根手指印,愁眉不解,道:“肯定是出了内鬼。”
王妈妈也觉得,是有人泄了密,她咬着牙道:“怎么正巧三老爷就要松绿石的簪子,不是有人告密不会那么巧合!”
柳氏情不自禁地点头,她的表情又凝重起来,道:“先不急着查人,这些东西,怎么赔得起才好!”
怪只怪她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事改什么旧册子,现在册子上的字迹早糊得不能看了,她若再说新册子有鬼,老夫人和沈世昌还能信她吗?若传出去,她的名声可是彻底丢了!将来下人们,还有小辈们都怎么看她!
可若是按新册子的赔嫁妆,她手上可就真的拿不出一分银子了,她这些年放印子钱赚来的钱,相当于全部赔给了沈
清月,还真是替她费心保管十几年,最后反倒要自己掏腰包!
王妈妈知道柳氏在纠结什么,苦口婆心道:“事已至此,您还是先赔了罢!否则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您让姑奶奶和爷们儿怎么做人啊!”
柳氏如何不知道?她垂着泪,无力地让王妈妈让旺儿把钱收回来,她亲自算了新册嫁妆的价值,又去清点库房的东西,赔给沈世兴。
沈世兴此时心里还很忐忑,他回了万勤轩,正好沈清月在等他,他就问她:“月姐儿,前五个物件对了,后边的若是对不上,恐怕他们不会认的罢?”
沈清月一笑,道:“未必,若不认,再想别的法子。”
她自己过手了七年的嫁妆单子,上面的每一件东西她能不记得?不说所有的顺序都记得,但是有什么物件,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柳氏看了那份册子,便是拿旧册出来对,也对不出什么端倪,只有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份儿!
沈世兴心里忐忑,柳氏真会蠢到认栽?他不确定,眼下转了话题,道:“既然你懂得打理,我这边库房还有些东西,你也拿去吧。”
沈清月点了头,跟着沈世兴去了书房后边的倒座房。
沈世兴的库房锁的死死的,经常不开,一进去,一股子灰尘味儿,沈清月忍不住用帕子捂面,她放眼看过去,有 些物件很齐整,像是很久没有动过,有些动过的东西堆得很没有章法,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