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也没欠身回她,只点了点头,就没再看她。
沈世兴叫她们姐妹俩坐,他吃完了粥,擦了擦嘴,问沈清妍:“你母亲现在吃什么药?”
“黄芩、甘草、白术……”沈清妍念了保胎药的方子,沈清月神色淡然地听着。
沈世兴又问沈清妍:“她这几天身子怎么样?”
沈清妍柔声回答:“母亲身子不大好,吐的很厉害,又总是念着您……”
沈世兴点了几下头,才道:“知道了,好了,你先回去吧。”
沈清妍起身,屈膝告辞,低头的时候,余光往沈清月脸上扫了一眼。
等她走远了,沈世兴才道:“月姐儿,妍姐儿和康哥儿毕竟是你嫡亲的弟弟妹妹,将来你若出嫁了,总要依仗康哥儿,你母亲身子不大好,这一胎不太稳,性子好像比从前好了一些,你不如正好趁
这个时候和弟弟妹妹们亲热亲热。”
沈清月没有直言拒绝,只道:“您的心意我明白了。”
沈世兴点了点头,走到书桌边,笑道:“这是你妹妹作的诗,我看她是真的长大了,不仅耐心侍疾,还读一读诗书,修身养性。其实比起做文章,我更喜欢作诗,五经里学的本经就是《诗经》。”
沈清月跟过去看了一眼,不是什么很出挑的诗,但是格律是对的,典故也没有用错,中规中矩,她想起母亲做的《花间集》,就问沈世兴:“父亲,您以前和我的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也常作诗吧?”
沈世兴一愣,反应过来,道:“没有,你母亲和内敛,喜欢读书,但是我很少见过她作诗。”
沈清月眉头微蹙,难道那本《花间集》沈世兴从来都不知道?
也是,那本诗集像是私密的手札,而且诗集后面都是写不大好的诗,母亲不想给父亲看也很正常。
母亲既然没同父亲提起过,便是不想给他看,沈清月就没有再提。
沈世兴反问沈清月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清月笑一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好奇想问一问。”
沈世兴没再言语,他还是不太想再提蔡氏,沈清月送了粥就走了。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再次打开了蔡氏留下来的箱子,将书一类的东西都翻找了出来,那本诗集藏在一众书中,若不是翻开看看,还真不知道是蔡氏自己写的诗。
沈清月从头到尾地浏览了一遍,才发现诗集写到庆元五年春天的时候便停了笔。
庆元五年,也就是蔡氏刚刚怀沈清月的这一年。
沈清月想起周学谦说的话,他说她的母亲在沈家庄子上生了她,她的祖父也是因为她的出生气死的。
蔡氏怀她的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蔡氏为什么要去庄子上住?什么叫她的出生不干净?难道她还能不是沈家的孩子?
沈清月心里疑惑很大,难得从蔡氏留下的诗集里发现了一点点线索,便将整个箱子都翻了一遍,却在一本书里找到了一张夹的很隐蔽的写满了字的旧花笺。
花笺上的字很秀气,和诗集上的字一模一样,明显是蔡氏所写。上面写的是一张药方子,其中就有“白术、甘草”等药,沈清月辨认出来,这好像是一张安胎药方子。
沈清月觉得好生奇怪,安胎方子不该是大夫写的吗?怎么会是母亲自己写的?而且还是用这么好看的花笺去写,这很不合常理。
外边天色还很亮,沈清月叫秋露拿着花笺,去外边的药铺里确切地问一问,这到底是不是宝保胎的方子。
秋露不常往外去,脸生不容易叫人瞧见发生什么误会,她很快就回来,告诉沈清月说:“姑娘,这是保胎的方子,这方子已经很老了,大夫还说,不同的月份保胎的方子不一样,看这方子,孩子应该是快三个月了。”
果然是保胎的药方子,倒是在意料之中,沈清月又问秋露:“没有叫人瞧见吧?”
“没有,奴婢特地跑远了,去了济世堂问的。”
沈清月隐隐约约记得,济世堂好像是昌隆商号下的药铺之一。
☆、第81章 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
蔡氏留下来的旧花笺上, 有宝文堂的印章, 宝文堂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专门卖文房四宝的地方,也售卖花笺, 只不过沈清月现在已经没听说过宝文堂这个地方, 也不知道是十几年过去店铺早就关了,还是搬迁了。
她双手捏着花笺,又问:“大夫还说了别的没有?”
秋露想了一会子, 才答道:“大夫还叮嘱说, 这方子太老了, 有几味药的分量用的不对, 而且孕妇与孕妇不同, 若家中有孕妇, 定要到医馆去请大夫另外开方子, 不可照旧方子用。”
沈清月皱了皱秀眉, 问:“药哪里不对了?”
秋露道:“分量不对,大夫说一年四季因随天气变化,用药各不同,孕妇本身易躁, 春夏季忌用性热的药,秋冬季忌用性寒的药, 这一副方子里, 春夏宜用的桑寄, 应该再略多一两, 还有其他的药相应减一些分量, 不过奴婢不大记得住了。”
沈清月扫到了“桑寄”二字,她是正月十二的生辰,蔡氏怀她应该是从三月中旬左右开始,三个月的保胎方子,也就是蔡氏六月中旬吃的药,京城夏季很长,秋天来的晚,该用忌用热性的药,桑寄等几味药都是不是热性的,大体上用的不错。
十几年前的药方子,药没有用错,分量也许是根据个人体质调整的,开方子的大夫很不错了。
单单从一张药方子上,着实看不出来什么,沈清月将药方子收了起来,又谨慎地问了一遍秋露:“你去济世堂里,没叫人瞧见吧?”
秋露一笑,道:“姑娘放心,奴婢进去的时候仔细看过了,周围没有一个熟人。”
沈清月赏了两个银锞子给秋露,便打发了她出去。
秋露去济世堂,的确没看熟人,因为她根本就不认识一直跟着她的福临。
福临一路跟着秋露去的济世堂。
昌隆商号是顾家的商号,济世堂也是顾家的,秋露从沈家出去,顾淮家中的门子便去禀了福临,福临虽不大认得这丫头,见她有些神色异常,以防万一,还是跟了过去,到了济世堂。
待秋露从济世堂走后,福临很容易地问了今日坐馆的大夫,方知道她拿来的是一张写在很旧的花笺上的保胎方子。
福临回去之后,便告诉了顾淮此事,他还说:“今日坐馆的大夫说,方子是宝文堂的花笺,旧得很,像是十几年前的花笺。”
顾淮若有所思,宝文堂出的十几年前的花笺?问的还是保胎方?莫非是谁在追查什么?
那今日出去的丫头,极有可能是沈清月的丫鬟。
顾淮和沈清月一样好奇,舒阁老为何会无缘无故庇佑一个小官之女,而且还不声张。舒家看起来不像是和沈家有交情的样子,至于沈清月的外祖蔡家,在京城根本就是没名号的家族,舒阁老更犯不着因为蔡家而护着沈清月。
福临又将大夫评判方子的话重述给顾淮听,顾淮记得沈正章说过,沈清月正好明年正月就要及笄,他在心里推敲
着时间那张方子上透露出来的消息,并未察觉到什么可疑之处。
仅凭这一丝线索,顾淮实在猜不清楚,便吩咐道:“继续叫人盯着沈家,仔细小心些,不要叫人瞧见了。你……再去查一查沈二姑娘生母的事,她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如何去世的。”
福临应了两声就下去了,这些不是很私密的事,顾淮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蔡氏生下沈清月几个月就撒手人寰了,沈家的人对外说是生产之后落了病根,病逝的。
还有很奇怪的一点,蔡氏嫁到沈家,五年不孕,后来身子不大好,去了庄子上住了一段时间,就怀上了孩子。
多年不孕的人,庄子上怀上了孩子,难免惹人非议。
当时街坊邻居还说过闲话,说蔡氏的孩子怀的奇怪,沈世兴那一年开了春之后明明在外读书,怎么蔡氏正好离了沈家就怀上了。
好在沈家的好几个下人都知道,沈世兴五月的时候从学里去过一趟庄子探望蔡氏,时间上对得上,这才消了长舌妇们的闲话。
顾淮拧眉问道:“五月?沈二不是足月生产的?”
福临道:“是,沈二姑娘是早产的,早了两个月。”
顾淮脸色凝重了起来,若蔡氏五月份才怀上沈清月,三月份的保胎药,应该是八月才吃,照大夫的话说,那张方子开的药,也就不该用桑寄了!
那保胎药方子要真是蔡氏吃的,也就是说她在三月份左右就怀了沈清月,而非五月,沈世兴又恰好出去读书,难道沈清月——不是沈世兴亲生的?!蔡氏发现自己有孕了,所以躲去了庄子上,随后又叫了沈世兴去看她,与丈夫共度一夜,待孩子生下来,便推说不是足月生产的,假充做沈家的姑娘!
也不知是不是屋子里的碳火烧的太暖和了,顾淮背上沁了一层薄汗,他不知道自己猜错了没有,若沈世兴真不知道这件事,等他知晓了,该会怎么对待她。沈清月一个没及笄的小姑娘,生母死了,继母不良,要是父亲也不疼她了……
顾淮攥起了拳头,也许是他想多了,那张保胎方子,未必就是蔡氏吃 的,毕竟那么多年了,怎么会正好保存下一张药方子。
他虽这般劝自己,可心口还是砰砰地跳,若如他猜的那样,沈清月是蔡氏和别人的孩子,舒家的举动也就说得通了。
舒阁老的长子舒行益今年才长沈世兴一岁,最有可能便是他和蔡氏生了沈清月,可顾淮清楚地记得,舒行益和他夫人罗氏生了三个孩子,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舒行益从不纳妾,在外也是洁身自好,风评相当之好。
一个人要装几天很容易,装十几年却很难,舒阁老自从入了阁,舒家人一举一动无不受人监督,舒行益要是虚伪之人,很难不被戳穿。
顾淮还是否认了这个猜测,蔡氏毕竟嫁了人,舒行益的长子都二十多岁了,说明他也是正常的年纪成亲,在两家人在完全没有来往的情况下,并且两人各自都成了婚,很难发生什么,便是想发生,也几乎没有机会。
他希望那张药方子,
是他多想了。
顾淮越发好奇起来,沈清月应该比他早一点知道保胎方子不对劲,那若真是她母亲留下的保胎房子,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沈家,雁归轩。
沈清月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她擦了擦鼻子,没当回事。
春叶进来送热茶,道:“姑娘,可不是有人惦记您了?”
沈清月嗔她一眼,道:“胡说,有谁惦记我?”
春叶笑而不语,沈清月立刻想到了周学谦头上,就快除夕了,周家老夫人估摸着已经驾鹤西去,应该和上一世一样,过几日沈家就能收到消息了。
沈清月神色淡淡的,继续做手上的绣活。
过了两日,周家的信过来远远地从台州府来了,一封送给老夫人,一封是周学谦私下里送给沈正章的。
沈清月不强求没有缘分的事,她的心里已经放下了,只是听丫鬟们说周家老夫人去了,并没有要去找沈正章的意思。
偏偏她不来,沈正章自己要来,他还将沈清舟也带来了,兄妹两个穿着袄子,一个披着羽缎,一个系着大氅,羽缎和大氅上还带着些雪。
沈清月连忙吩咐了丫鬟斟茶上点心。
屋子里挤了三个人,围着同脚盆,一下子就更暖和了。
沈正章是过来报丧事的,脸上并没有笑容,他温声地道:“二妹,周老夫人去了,你可知道了?”
沈清月点点头,道:“知道了。”
沈正章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道:“学谦写来的,你看看,弟弟妹妹们都看过的,无妨。”
沈清月盯着信,摇了摇头,道:“罢了,不看了。”
沈正章有些愣然,随即又轻声道:“……不看也好。”
他又不知道再要说些什么,索性顺手将信放在铜盆里烧了,淡黄的信封,在烧红的碳上,一下子燃了起来,沿着一条明亮的火线,都变成了灰烬,散在铜盆里,洒在碳上,与碳屑融为一体,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屋子里寂静了一回。
沈清月问他们:“你们来的时候,还在下雪?”
沈清舟仰脸回答:“走半路上就没下了,不过路上堆了好厚的雪,踩着松松软软,繁哥儿说要去园子里玩,冬天雪地的,我才懒得陪他。”
沈清月一笑,道:“繁哥儿怎么没来?”
沈清舟抿了个笑,道:“我爹说他字丑,拘着他呢。”
沈清月也笑了,二房个个都有才气,写得一手好字,独独沈正繁字儿写的不好,方氏说,再多练练就好了,练了好几年沈世文都没看上眼,难得休沐,又将他拘在书房里练字去了。
沈清舟也一笑,小声地问沈清月:“二姐,过些天京里有灯会,哥哥们都说去,我也想去,你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