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兴挥挥手,叫两个姨娘退下,待两人走后,他才答了沈清月的话,道:“去庄子上看你……看她母亲去了。”
他垂着眼皮,不敢看沈清月,端着茶杯呷一口,缓缓道:“她母亲毕竟还在,她去看也是理所应当的,这我不能拦着。”
沈清妍哭得厉害,又学会了怎么求人,沈世兴心一软,就放了她去了。
沈清月手里绕着帕子,温声道:“女儿也没说让父亲您去拦她。前院谁给她套的马?谁给她驾的车?可是父亲熟悉的管事?”
沈世兴手腕一顿,含糊道:“有妍姐儿身边的妈妈带着,也是家里的车夫……”
沈清月没话说了,有些事不防微杜渐,悔之晚矣。
她便又问:“父亲近来公务可忙?我瞧您神色有些憔悴。”
沈世兴捏了捏眉心,疲倦道:“尚好。”他猜到沈清月想问什么,就安抚道:“你不要着急,爹替你相看着呢。哎……只是都不十分满意,出身好的品性不好,品性好的,出身太低,再有其他条件不合适的,我也都没放眼里了。”
沈清月也知道找一门好亲事不容易,怕只怕老夫人针对她,容不下她,便道:“出身倒不要紧,最要紧的就是德行好。女儿不怕低嫁,只怕错嫁。”
沈世兴挑拣到现在,也不得不放宽条件,他心里始终有些惦记顾淮,但顾淮都是状元郎了,到现在还成天有人往顾家去提亲呢,他实在拉不下去这个脸找顾淮。
这顾淮也真是……既亲事没定,怎么不主动来沈家问一问!
沈清月也懒得坐下去了,起身告了辞,她才走,老夫人身边的妈妈便来请沈世兴去说话。
☆、第124章 第 124 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沈世兴被老夫人叫去后, 母子二人闭门长谈, 天色黑了, 沈世兴才回去。
沈世兴回去后,面色黑沉,负手在院子里走了许久, 才回去用晚膳。
两个姨娘纷纷去沈世兴房里打探消息, 只是沈世兴什么也不肯说,只叫二人回去。
姨娘传信给沈清月的时候, 便也只笼统地说了两句。
沈清妍这个时辰才回, 她怕沈世兴细问, 便没去禀,期盼着沈世兴忘了就好了。
沈世兴心里惦记着事,果然也忘了问。
沈清月才吃过晚膳,在院子里消食, 沈世兴和沈清妍的事分别传进她耳朵里, 她便没在庭院里走动,洗漱完了回了屋子。
雁归轩里正要下锁, 罗妈妈欢欢喜喜地回了,她挥退了丫鬟, 眉飞色舞地同沈清月道:“姑娘, 掌柜说定下了,后日约下午约您出去一见。”
沈清月双目莹亮, 点了点头, 蓦然想到顾淮与她的约, 也在后日,想来大人和顾淮休沐时间相同,倒是省了她多找一次借口出门的心思。
罗妈妈挨着沈清月坐,满面喜色道:“这下可好了,姑娘的婚事可有着落了。待姑娘出了嫁,必定就有好日子过了。”
沈清月可没那么乐观,她摇摇头道:“才听下人说我父亲与老夫人吵了一架,也不知道父亲能抵抗到什么时候……”
罗妈妈敛起笑意,宽慰道:“好事将近,姑娘莫要担心。”
沈清月打算先处理好见外祖与顾淮的事,便暂且不说她自己的婚事,又同罗妈妈提了一句:“妍姐儿今儿说是去庄子上看吴氏了,若她是在我走之后立刻就走的,不该回这么晚,车夫那边我叫丫鬟明天去问。若有端倪,她下次再出门,您跟着过去。”
沈清妍到底姓沈,她若真像沈清月猜测的那样,前世是靠勾搭有妇之夫嫁人,这一世她母族失势,她单枪匹马还准备走歪门邪道,但凡闹出点风声,沈家姑娘的名声都要受牵连,沈清舟的婚事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退成,若退得不顺利,沈清妍再闹出点腌臜事,沈清舟便是王公之女也愁嫁!
沈清月莫名不安,夜里歇息后,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她梦见了前世的事,梦见了她还在张家的时候……幸好一觉醒来,全是梦而已,只是她身上也沁了一层薄薄的汗。
早晨,沈清月早起在廊下修剪月季,春叶从前院打听了消息回来禀道:“姑娘,车夫说五姑娘是在庄子上待了许久才回来。”
沈清月手里拿着锋利的剪刀,一不留神,不小心将整朵月季都剪掉了,她道:“车夫可留神她从庄上院子里出来过没有?”
春叶皱眉道:“没,车夫说他……说他一直待在庄子别院下人歇的地方。”
沈清月拧着眉头,道:“她母女俩明显是要把人支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搁下剪子道:“可是叫全儿的老东西驾的车!”
春叶道:“是,您怎么知道?”
沈清月冷了脸
,她怎么知道?全儿在沈家当了十年的奴才,酒瘾很大,前世就是他送康哥儿出去赶考,害康儿摔伤了手,虽然她知道这是吴氏故意设计,怕康哥儿连续五年考不过俯试遭沈世兴责罚,但全儿自己若不喝酒驾马车,也误不了事。
她吩咐道:“再不必去问了,下次她再让全儿驾车出门,叫罗妈妈领着人跟紧了!”
……
天擦黑,顾淮下了衙门,准备回家换件家常衣裳,就去顾家谈他的婚事,结果福临给他递上来一张名帖。
顾淮一看,是永恩伯府的帖子,大红的帖子,漆金的字,他随手翻开,扫了一眼,谢家竟然想请他上门做客,其意不言而喻。
顾淮狠狠地撕碎了帖子,冷冰冰地道:“荒唐!”
福临没接话,他看着装废纸的笸箩,也露出了一丝丝厌恶的神色。
顾淮在书房隔扇旁高脚架子上放置的水盆里仔仔细细地洗了手,洗掉了在永恩伯府帖子上沾来的金粉,道:“赵建安的外室那里,可办妥了?”
福临应道:“妥了,明儿官府里肯定就闹开了。”
昨儿从隆福寺回来,顾淮便叫福临找了个“偷儿”去赵建安外室家里走一遭,赵建安倒是疼那外室,给了不少金玉首饰,偷儿偷了东西,落了一巷子,邻里全都瞧见了,报了官,纷纷议论起赵建安外室的身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除非赵建安谨慎到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留在外室手上,还肯狠心撇开这个外室,而这个外室又是个蠢货,一点不防赵建安抛弃她,否则赵建安别想干干净净脱身。
便是脱了身,读书人沾上这样的事,也要掉层皮。
顾淮看了一眼天色,道:“套马,走吧。”
福临应了医生,替顾淮驾车,去了顾家。
  ;顾淮进顾家轻车熟路,不是仆人给他领路,而是顾家的仆人跟在他后边走。
顾淮到了临近花园,顾老太爷的院子里,天色已经黑透了,老太爷的院子里点着明亮的灯,高丽纸糊的窗户透着淡淡的橘色。
他才进院子,就有人去了上房门口通禀,等他走道门口的时候,丫鬟只不过福一福身子而已,没多说旁的。
顾淮进了上房,顾老太爷正在用膳,他抬头见了顾淮,放下碗筷漱口,擦了嘴角问:“用过晚膳没有?”
顾淮作揖道:“吃过了。”
顾老太爷点一点头,起身道:“走吧,去书祠堂里说话。”
顾淮嘴角微抿,跟着去了祠堂里。
顾老太爷的院子离顾家祠堂很有一段路,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都没说话。顾淮偶尔抬头,便发现老太爷的背有些驼了,他略攥拳头,直视前方,继续阔步跟上。
到了顾家祠堂,从门口走到祠堂里面,再没有一人。
顾老太爷给祖宗和其他逝者的排位上了三炷香,顾淮跟在后边儿,也磕头上了三炷香,他的视线落在一个女人的名字上,过了好一会子才挪开,
从软垫上站起来。
顾老太爷头发半白,胡须早就花了,他眼睑常年浮肿,神色坚毅,看着顾淮的时候,却很和蔼,他缓声道:“怀先啊……”
他只叫了顾淮一句,便没有下面的话了。
顾淮眼眶微红,拱手作揖,双手几乎到了顾老太爷的腰间,他语气坚定而态度诚恳,道:“外祖父,我想娶沈家二姑娘。”
顾老太爷喉结滑动了几下,沉默良久,方扶起顾淮,道:“……想清楚了?”
顾淮直视顾老太爷的眼睛,点了一下头,道:“想清楚了。”
顾老太爷转了个身,不再看顾淮,而是望着顾家宗祠里的所有牌位,用嘶哑而沧桑的声音问道:“她可知道你的事?”
顾淮摇头道:“尚且不知。”
他打算明天就去跟她说。
顾老太爷“嗯”了一声,以他对顾淮的了解,其实也猜到顾淮不会贸然同外人交底,便道:“也就是说,她还没答应嫁给你。”
顾淮道:“是。但是孙儿……能让她答应。”
顾老太爷笑了笑道:“听说她是很有主意,胆子也很大的姑娘。这样的姑娘主中馈固然好,你却未必降服得了她。她未必肯嫁给你。”
一个敢靠赌赢几万两的姑娘,顾老太爷生平头一次见。
顾淮道:“孙儿没想降服她,只想与她……与她相濡以沫。”
顾老太爷凝视顾淮,道:“四丫头是不适合你。你自己拿捏着分寸,未成亲之前,不要与人说得多了。色令智昏……不过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顾淮满眼欣喜,道:“外祖父,您同意了?”
顾老太爷点了点头,道:“去吧。若成了,回来告诉你母亲一声。”
顾淮望着他母亲的牌位,轻叹舒一口气,随即淡淡地弯了弯眼尾。
顾淮回去的时候,早已经饥肠辘辘,夜里吃饭时喝了些酒,胃里暖融融的,略休息了会儿,再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才洗漱了睡去。
次日早上,天不亮顾淮便醒了,小厮按照他平日里的习惯,随便捡了件七八成新的直裰,他皱了皱眉道:“不好看,换一件……沉稳些的。”
小厮换了件墨绿色的暗纹直裰,顾淮换上对镜照了一遍,觉得满意了才出门。
顾淮与舒阁老约在了青石斋附近,一间十分偏僻却宁静的酒楼里见面,酒楼里亭台楼阁,回廊曲折,一眼望不到底。
为掩人耳目,他先进去,在雅间里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舒阁老才姗姗来迟。
舒阁老今日做了寻常打扮,穿着五六成新的旧衣裳,袖口都有些泛白,他身边只跟着两个其貌不扬的随从,随从四肢有力,下盘稳重,脚步轻快不虚浮,一看就是练家子。
顾淮听到雅间门口有动静,早起身相迎。
舒阁老绕着屏风进来,定定地望着顾淮,他负手而立,面带庄重的微笑,贵气逼人,眼神里探究的意味藏地很深,却莫名使人不敢直视。
若换了旁人,知晓了舒阁老的身份,早该被阁老的官威吓得腿软。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从前只匆匆在街道上,隔着小车窗见过一面而已。
顾淮连忙垂首作揖,恭敬道:“门下学生,拜见中堂。”
舒阁老点头笑了笑,道:“怀先坐。”
顾淮略微垂着眼皮坐下,此次私会,比他想象中还要肃然,舒阁老不是好说话的人,他若轻易答应婚事,必然不能取信于阁老。
☆、第125章 第 125 章(双更)
第一百二十五章
舒阁老与顾淮第一次正式见面, 阁老言语之间虽很随和, 但他的官威着实逼人, 顾淮十分小心谨慎,低着头,若非必要对视, 视线始终只礼貌地落在阁老的衣领上。
舒阁老眼明心亮, 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顾淮,一是看其言行举止, 二是看其相貌。
舒阁老本身是不大重视男子相貌, 只是他料想选为沈清月夫婿, 姑娘家的会看重外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