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兴醉眼迷蒙,笑呵呵地问沈清月:“好姐儿没话对爹说吗?”
沈清月没话说,只道:“您不该再叫我姐儿了。”
毕竟她出嫁了。
说罢,沈清月就转身走了。
顾淮叮嘱沈世兴留步,便也走了。
沈世兴心里直嘀咕,怎么会没有话跟他说呢,人人都叮咛到了,怎么就是没有他?
沈清月和顾淮这一走,沈家顿时沸腾起来,上上下下都在议论,顾淮对沈清月可真好!
沈家的老爷和小爷们里,独独沈世文是个不纳妾的典范,他对方氏很敬重,却从未在人前不掩亲昵,这沈家的男人,可没有一个比得上顾淮。
沈清月是沈家的姑娘里,目前嫁得最好的一个,好到沈家的男人都比不上!
这风声当然也不止是在沈家传开了,街坊邻居全部都知道了,顶着状元郎的名声,此事越传越远。
舒家乐见其成。
永恩伯府原本很在意顾淮
打他们的脸,但浙江来的一封密信,转移了永恩伯的注意力。
信上说,浙江台州府有人在查吃空饷的事。
吃空饷,便是指虚报兵额,冒领粮饷,此事委实常见,不仅仅是军队中常有,朝廷上上下下,躲懒谋利的人多了去了。
但至今没有人严查此事,浙江陡然来信说周家的人调查此事,永恩伯顿时生了警惕之心。
早在去年永恩伯就有了消息,说舒阁老有所动作,预备向天子进谏革新朝政,因条例不成熟,不曾公开。虽未公开,其中内容却有几条流传了出来,其中军队开支首当其冲。
文人拿武将开刀,朝中必然不平,所以此事未敢公开,但不公开不代表舒阁老就打算偃旗息鼓。
永恩伯一直盯着舒家的动静,此前意欲与舒家结亲便是此意,没料想被舒家婉拒,且舒家似乎鸣金收兵,的确不打算深查,他才改谋顾淮,没想到顾淮也没被他纳入麾下,舒家竟然又有动作。
不管舒家此意何为,永恩伯都不敢掉以轻心,他烧了信,叫来了谢君行问话。
谢君行自今年赌输了钱,家中诸事不顺,他也常常触霉头,连关系亲近的赵建安都出了事,眼下他更是一脸衰相,永恩伯看了便不喜,斥他道:“男子汉一天到晚颓丧着脸像什么样子?”
谢君行连忙站好,拱手道:“不知父亲叫儿子来所为何事?”
永恩伯面色稍霁,问道:“你妹妹这两日如何?”
谢君行忙道:“还是不大理人,在家里潜心学顾绣。”
永恩伯眉头一皱,道:“现在学还有什么用?错过了好机会就是错过了。罢了,顾家之事,以后不要再提,叫她少给我悲春伤秋!”
谢君行脸上一喜,问道:“父亲另有主意了?”
他是早就看不惯顾家商贾嘴脸,唯恐父亲用强将谢君娴嫁入顾家,眼下见父亲转脸,高兴都来不及。
永恩伯重重颔首,面色严肃道:“自己培养人来不及了……你妹妹必须嫁去舒家。”
谢君行怔道:“舒家?!父亲……您没忘记吗,舒家已经拒绝咱们了!儿子以为,妹妹再嫁谁都行,嫁舒家不行!”
永恩伯斜了一眼儿子,道:“舒家人才辈出,而且……罢了,不与你细说了,总之她必嫁舒家。”他又叹气道:“外人光看咱们伯爵府之风光,安知圣眷不是代代都有,舒阁老是几位皇子的老师,舒家的几位少爷又是皇子伴读,他们的荣宠才是真真实实的。”
说起此事,谢君行垂下了头,当初他也有机会做皇子伴读,奈何文不成武不就,大好机会拱手让人。
永恩伯也懒得再提旧事去指责谢君行,便道:“你先去与你妹妹交个底,我与你娘一会儿就商量此事。”
谢君行只好领了苦差退下,这么难说的事,他怎么找妹妹开口?
但谢君行没想到,他一开口谢君娴就答应了。
谢君娴告诉他:“我既嫁不了最有才的人,我就要嫁家世比他好的人。我总要压她一头,否则心有不甘。”
谢君行想劝说妹妹不要将沈清月放在眼里,转念一想,如今能与谢君娴相提并论的,也只有沈清月了。
永恩伯一边筹谋此事,另一边也没忘了顾淮开罪他的事,谢家的脸,也不是谁都能踩的,他寻了机会,去给顾淮下马威。
☆、第143章 第 143 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永恩伯在顾淮婚假过后, 刻意挑了他下值回家的一条路,撞了他的马车, 同他会面。
可永恩伯没想到他会看到那样一张脸,几乎和他的原配妻子有七分像的脸!而且顾淮的马车被撞了后, 挑开帘子的眼神, 竟然是漫不经心的,丝毫没有意外的。
永恩伯像是被兜头泼了凉水,冷冰冰浸入骨子里,那个孩子明明死了!他亲眼瞧见的,烧坏的身体还穿着平日里常穿的衣裳!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面前!
太巧了……顾家的孩子,二十一岁, 长的和顾秋水神似,不可能会是别人!
永恩伯震惊和惶恐地忘了自报身份。
顾淮面色森冷,他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没有下车的打算,只同车夫道:“车子坏了没?没坏继续走。”
车夫试了试,说没坏, 便继续驾车往前走。
永恩伯僵僵地坐在车里,半天都没说话, 随即放下车帘, 面色灰白地吩咐人:“回府!”
难怪顾淮会拒绝伯府的亲事……难怪……
顾家瞒得好!
二十年了, 顾淮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 顾秋水刚死的那几年, 顾家还假意与谢家交好, 借谢家的关系,攀上了宫中的内侍,站稳了脚跟,才与谢家逐渐分道扬镳。
永恩伯以为这些都是他的手笔,眼下看来,也是顾家顺势而为。
顾家耍了他二十年!
愤怒之余,他又开始担心军饷的事,他转念一想,顾家到底只是商人,还没势力庞大到能和朝臣一起联手到撼动伯爵府的地步,也没有人愿意替顾家和谢家为敌,怕只怕顾淮这一条潜龙一飞冲天。
永恩伯忐忑地回了府,将妻子叫来房中,并且取出了一幅尘封多年的画像。
永恩伯夫人知道那是顾秋水的画像,她很奇怪地问:“……伯爷这是做什么?您从前不是不准妾身看的吗?”
永恩伯将画卷铺陈开,泛黄的画纸上,顾秋水眼波盈盈,冷若清秋,明明是商户女子,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坚韧不俗的意味。
永恩伯夫人看得发愣……难怪当年伯爷表妹讥讽前一位夫人生得没有顾秋水好看,这容貌,便是她也不敌,只是这画像总觉着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顿时就想起来了,连忙用帕子掩住口,道:“这、这、这怎么和状元郎生得这么像!”
永恩伯面色黑沉沉的,攥拳道:“不是他和秋水像,是他像秋水。”
永恩伯夫人当即明白过来,当年伯爷娶第二房的时候,伯爷的表妹和第二位夫人鹬蚌相争,她算是渔翁得利,虽未参与,其中事情她也悉知部分,伯府嫡长子,明明是烧死了的!现下摇身一变成了状元!
毫无疑问,当年的事有人做了手脚。
永恩伯夫人又想起伯爷差点要让她女儿和顾淮成亲的事,更是惊愕得嘴都合不拢了,这险些就犯下了违反人伦的滔天大罪!
简直荒谬!
永恩伯夫人没工夫再多想,她只关心伯府的爵位,便试探着问道:“伯爷的意思是……这孩子在外待太久了,恐怕心思难改,若接回府里,是个大祸患。”
永恩伯收起画卷,眼里杀气腾腾,他道:“他在顾家养大,肯定恨透了谢家。不过当年之事,发生在谢家,该死的都死了,顾家不可能有证据的。顾家仅仅是一面之词,还有些余地。”
永恩伯夫人问道:“难道伯爷是打算先试着说服他?”
永恩伯一抬头,眯了眯眼,道:“顾家待他有养育之恩,也不知顾家给他脑子里灌了多少**汤,怎么说服得了?”他声音压低几分,切齿道:“他得死。”
永恩伯夫人明白过来,顾淮得死,但谢家可以先想法子让他放松警惕。
永恩伯又问道:“他娶的是沈家二姑娘是吧?她娘家沈家和张家是不是一直有来往?”
“现在两家好像交恶了。”
永恩伯冷声道:“不妨事。有过交往就好。”
书房外摇曳的树枝上带着几片叶子,有阵阵微响,顷刻间便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绣花针一 样砸到地面,落地成点,不闻声。
顾淮马车上没有伞,他下车的时候,淋着雨,一点子小雨,他也不放在心上。
沈清月却料着他要回了,早在二门上等他。
顾淮还没进二门,就瞧见袅袅娜娜的沈清月打伞望着他,他便加快了步子,朝她身边走去,顺势接过了她手里的伞。
两个人肩贴着肩,穿过庭院,沈清月道:“昨儿还想着让丫鬟叮嘱你带伞去,早起就忘了。”
顾淮嘴边扯了个笑,没说伞的事,而是道:“我以前在庄子上,我母亲也会在下雨天等我。”
沈清月像是反应了好半天,才“哦”了一声,道:“真好,我一直在家中园子里学刺绣,没有风吹雨打,自然也没有人接我下学。”
顾淮淡声道:“这也很好。”
夫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进了屋子,才止住。
顾淮瞧见房里炕桌上摆着算盘和账册,罗汉床上有小笸箩,笸箩上还挂着几条丝线,剪刀就摆在笸箩旁边,乱七八糟的一团……她听说他回家的时候,是不是很急着来接他?所以房里也没有收拾。
如此一想,顾淮嘴角便扬了起来。
沈清月挥挥手,叫丫鬟收拾下笸箩,送了茶进来吃,才与顾淮两人坐定说话。
顾淮端着热茶,冷不丁抛出一句:“永恩伯今日来见我了,撞了我的马车,估摸着被我给吓着了,什么也没说。我假装没认出他的身份,就走了。”
沈清月心头一惊,皱眉道:“他撞你的马车?”
顾淮淡笑着问:“你担心我?”
沈清月心口还在跳,她绞着帕子没说话,她的确在担心他,但这种担心和关心沈清舟是不同的,好像五脏六腑里融了一颗裹着糖霜的山楂,酸酸甜甜。
她怕是有些喜欢顾淮了。
有些事,沈清月实在清楚不过,张轩德当初为了她的嫁妆,心里藏了别人还要娶她,新婚之后的那几年,日子过得比做姑子还不如,最后她便是放下了感情,和离之时也是伤筋动骨。
顾淮心里没有人,但总归是利益所驱。
而且男人总是能有许多个女人,女子嫁人后,便只能有一个夫君,沈清月知道自己不容人,她不喜欢张轩德的时候,可以替他纳妾,她若喜欢顾淮……眼里容不得沙,怕是寻常男人也容不下她这样的妒妇。
如此种种,何苦动情。
沈清月便一本正经地点了一下头,坦然道:“一损俱损,我怎么能不担心你。”
顾淮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放下茶杯,扫了一眼四周,转而淡声道:“你今日在家中很忙?”
沈清月点点头,把账本拿出来,递到顾淮身前,道:“库房的东西都归整好上册了,现银我都分开存了,你账上的银子和我账上的银子,我都预备好了收几个铺子,你过目一下。”
顾家和沈家给的红包,她将大头放入了顾淮的库房里,她只拿了沈家给的那一部分。她的嫁妆除了原先生母留下的,还有沈世兴给的,她自己赌赢的钱因是瞒着沈家人,并没有上嫁妆,但是这会子加进了册子里,准备拿去做买卖。
两个人的账,她算得明明白白,没叫顾淮吃一丁点亏。